糧袋堆砌成牆,安靜地躺在遮陽棚旁邊。有不少貧民前來領糧。來自奧多拉商貿公會的工作人員,一邊記錄,一邊給他們發糧。奧多拉公會的代表,是一個光頭男子,名叫裏克。他號稱自己是銷售主管。他雖然身著筆挺的西裝,也佩戴著奧多拉公會的工牌,可總是表現得流裏流氣的,一點都沒有上班族的樣子,反倒像個流氓。他們一共出動了四個人。剩下的那幾個,看起來似乎也不是善類。


    中午時分,恩特走了,在發表了一份長篇大論、磨磨嘰嘰、無人傾聽、沒有任何中心點的演講後。他大概的意思是說,這次的活動是由g區偵探公會與奧多拉商貿公會聯合舉辦的,目的是為了讓貧民窟的居民安心——他們進出城區雖然不方便了,但偵探公會和島辦公廳並沒有拋棄他們,反而還給他們送來了糧食。


    他還叫來了記者,以確保他的演出和演講能在第一時間傳遍網絡。當時,閃光燈頻閃,將他那張肥胖的臉,照得更顯油膩,就好似有上千朵的油花,在上麵綻放。


    三上的視線跟隨恩特的代步車走遠,然後便看到了那兩輛廂式貨車,它們停靠在森林旁。其中一輛已經卸空,它所運載的糧食,也盡數擺放在了救助點前。而另一輛,則是滿廂。等到夜晚,三上就要開著它,前往麥積山之上了。這是費馬交給他的最新任務——每隔兩天,他就要給那個胖子送一次糧。他是以‘監督員’和‘治安員’的雙重身份留下來的,這也是費馬為了確保他能順利完成任務,刻意向恩特要求的。可這些糧食,又不是偵探公會出錢買的,所以他有什麽可監督的呢?就算那個叫裏克的人中飽私囊,他也無權過問。而現場秩序呢,更不用他處理,因為前來領糧的,不是顫顫巍巍的垂暮老人,就是還沒有桌子高的小孩。稍微年輕一些的,不是在‘樂園’裏挖礦,就是在其他地方找活路,要不就是去城裏翻垃圾桶了。貧民窟的人口也越來越少了,三上卻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當然了,這隻是他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他才不會去關注這個。


    所以他基本無事可做,他隻是坐在遮陽棚裏,靜等夜晚的來臨。


    費馬不在,最近幾天,他也不會找他。這應該是三上近期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不用再去聽他的呼來喝去,也不用再擔心他的隨時暴起,更不用擔心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遭到他的一頓毒打……


    他終於有時間思考自己的事情了。他不想挨打了,他不想做狗了,他也不想再參與他的罪惡了。他忽然冒出了逃跑的想法。


    可想著想著,他又突然否定起自己的想法——他會發現的……他會讀出我的想法的……不行,我要表現得更加乖巧才行……他什麽都知道……無論我想做什麽,他都能知道……再說……我還能往哪裏逃呢?我已經幫他做了那麽多的錯事,就算他放過我……偵探公會也不會放過我的……我會坐牢的……牢裏麵的怪物,更多……他們要是知道我是偵探,一定會打死我的……不行,我不能坐牢……


    恐懼像利劍一般刺入他的心。


    對……我隻要乖乖聽話,我隻要不去惹他生氣,他就不會再折磨我的……對,我隻要乖乖聽話……他還會給我獎勵……對,獎勵……女人……


    柔嫩的肌膚,溫暖的胴體,美麗的線條,迷人的雙眼……


    他腦海中冒出那些女子的身影。名為恐懼的那把劍,緩緩抽了回去,接著,他的心口,又被一片粉紅色的輕紗覆蓋。他覺得好過了一些。


    每次有關鍵任務執行完畢,費馬都會賜予他一個女人。那一夜,她完全是他的,他也體驗到了征服的快感。有時候,他甚至還期望,能有更多的關鍵任務來臨。因為女人帶給他的快樂,會抵消費馬帶給他的痛苦。


    這次也會吧……他想,這次會不會給我獎勵更多呢?我會好好幹活,我會認真對待這一切……女人……我要女人……


    他突然起了反應。他慌裏慌張地望向四周,生怕別人發現他的異常。但他想多了,根本沒人注意到他。領糧的領糧,發糧的發糧。太陽的光線依舊刺眼,土製的馬路依舊金黃。慌張感漸漸散去,他舒了口氣。


    他決定今天晚上,先獎勵自己一下。


    他調出懸浮屏,點開皮條客的頭像,然後對他說:美亞子,今晚。


    對方回複:收到。老樣子?老地方?


    他說:是。


    他轉賬,他付了押金。賬戶上的餘額,又減少了一部分。快歸零了,但也要發工資了,所以他並不在意。


    不多時,美亞子發來消息——“帥哥,這個月你都點我三回了,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笑臉。”


    心情大好。他仿佛看見了她那妖嬈嫵媚的樣子。他回複:是愛上了,不過是愛‘上’。


    “害羞。真討厭。上次是護士,這次是什麽?”


    “舒心的大姐姐你會嗎?”


    “會呀,就沒有我不會的。”


    “那姐姐,疼疼我好不好。”


    “等晚上的,姐姐疼你。”


    正發著信息,他突然聽見一陣騷亂。他抬起頭。


    “我孫女病了,再多給我一袋嘛。求你了,我孫女病了。”


    是一個髒兮兮的老太太正在向發糧的人哀求。她身後還有一長隊的人在等待。


    發糧的人不耐煩道,“一人一袋,沒有多的。”


    “求你了,先生,”老太太卑微地懇求道,“我孫女病得很嚴重,我不能出去幹活,我得照顧她……”


    “那就去醫院啊,我又不是大夫。走開,快走開,別擋道。一人一袋,領完就走,別擋道行嗎?”那人連連擺手,做出轟她走的姿勢。


    “先生,求你了……”但老太太繼續堅持,她也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要再這樣,這袋也甭想要了!”那人突然大怒,說完便伸手去奪糧。


    老太太像摟緊寶貝似的摟緊糧袋,連忙退後兩步,然後驚恐道,“我簽了字,這是我的,你不能拿走……”


    “那就走,行嗎?”


    老太太搖搖頭,繼續堅持,“再給我一袋,我孫女病了……一袋不夠……”


    “一人一袋,你聽不懂人話是嗎?你他……”那人似乎想罵髒話,但說到一半,又突然閉了嘴。


    “我孫女病了,求你……”


    那人重重籲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正在玩手表的裏克,“小白哥,這老太太非要兩袋,還怎麽攆都攆不走。咋辦?”


    三上不禁一愣:小白哥?這不是混混的花名嗎?


    裏克也是一愣,然後緩緩抬頭,麵露不悅的神情,狠狠盯著那人的臉訓斥道,“誰是小白哥?你叫誰呢,馬林?”


    馬林連忙道歉,“對不起……主管……我忙懵了……”


    “什麽事?”裏克瞪著他問。


    “這老太太,非要兩袋……而且不給她,她就不走……”


    “那就給她啊,”裏克不耐煩道,“這麽點小事還來煩我?長點腦子行不行?”


    馬林為難道,“可是規定……”


    “規個屁的定啊,早發完早回家,你還真想在這兒待上一整天啊。趕緊給她,讓她走。別跟她磨嘰,也別來打擾我。煩著呢。”說罷,他又低頭玩起了手表。


    馬林將另一袋糧食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欣喜接住,然後鞠躬道,“願真主保佑你們。”


    “走走走,趕緊走。”馬林沒好氣地說。


    老太太十分費力地捧著兩袋糧食,轉身離開。


    “我老伴病了,我也要兩袋!”一個在老太太之前領到糧食的老頭突然又走了回來,並十分霸道地插起了隊。後麵的人十分不滿,紛紛指責起他。但老頭根本不睬。他橫在隊伍之前,氣勢洶洶地對馬林說,“我老伴病了,癌症,我也得照顧她,我也要兩袋。”


    “你老婆早死了!艾裏克,別撒謊!”隊伍中有人高喊,“你多拿了,我們就沒得拿了!”


    人群中的指責之聲被撩撥開來,就像浪花似的,一朵接著一朵綻放——


    “對,不能多拿,一人一袋!”


    “奧林娜的孫女就是病了,她也有病。我們沒意見。可你不行,艾裏克,你在撒謊!”


    “一人一袋,不許多拿!”


    ……


    艾裏克漲紅了臉,可他還是大聲狡辯道,“我又新找了個老婆,我沒撒謊,她就是病了!”


    “放屁!哪個眼瞎的老太太能跟你?有點逼錢就去買醉!你放屁!”


    “不能給他兩袋!這不公平!”


    ……


    指責之聲猶如滔天巨浪,越來越響。艾裏克在大聲狡辯幾句之後,便選擇直接要糧了。他伸出兩根手指,對馬林說,“兩袋,要不我也不走。”他的眼神很堅定,是那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眼神。


    馬林歎口氣,轉頭看向裏克,露出求助的表情。


    裏克早已不玩手表,而是在冷冷地盯著老頭看。他顯得很是生氣。裏克站起身,來到老頭麵前,板著臉問,“你也要兩袋?”


    “對,兩袋,要不我也不走。”老頭直視起裏克的雙眼。


    裏克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操,老子最討厭貪得無厭的傻逼!”


    “你罵誰?”老人怒不可遏地質問。


    “操你媽的,兩顆槍子要不要?!”裏克突然掏出槍來,並指向老人的腦袋,大怒道,“滾!趕緊給老子滾!要不然老子一槍崩了你!滾!”


    老人眼中的憤怒,瞬間變成了驚慌。他倒抽一口涼氣,後退幾步,然後抱緊糧袋,轉身逃跑。他跌跌撞撞地奔向貧民窟,期間還差點摔倒。與此同時,人群也徹底安靜了下來。他們滿是驚恐地看向裏克。


    “一人一袋!”裏克把槍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環視四周道,“誰他媽再敢要兩袋,老子請他吃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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