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皇上近侍的說法, 昨夜皇帝看書半個時辰左右,便說倦了,要就寢。


    天子二十不到, 太後不欲讓他沉淪美色,後宮隻有兩名宮人, 皇帝也沒多大興趣,年輕人貪新鮮, 他倒是對即將入宮的照月公主興致勃勃, 還曾想微服出宮提前看看那位公主聞名遐邇的美貌,隻是被告到太後那裏,把他攔了下來。


    皇帝就寢的時辰與往日差不多,近侍也沒在意,服侍天子之後就在外間待命, 裏頭也未傳出什麽動靜, 直到早上, 他們去叫醒皇帝,卻發現天子麵容安詳如得好夢,卻怎麽也叫不醒。


    從早上到現在,怎麽也有大半天了, 太後原是想找來太醫趕緊讓皇帝診斷, 可費勁折騰也毫無起色,她才不得不找來幾位宗師,以及宋難言商量辦法。


    按照行程, 皇帝明日就該接見照月使團了。


    即使托病不出蒙混過去,總不能連朝臣都不見, 時間久了, 大家肯定會起疑心的, 洛國以微弱優勢的國力稱強,幽國原本就虎視眈眈,若趁機聯合照月王朝和北方遊牧民族對洛國不利,轉眼又會是一場席卷天下的腥風血雨。


    思及此,太後心頭發慌,趕忙製止四位宗師之間一觸即發的衝突。


    “幾位真人上師,如今皇帝怪病來勢洶洶,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我卻六神無主,隻能倚靠諸位了!”


    太後的麵子還是要給的,幾名修士走到龍榻前,察看皇帝狀況,她自己則將宋難言拉到一邊。


    “宋相,不知此事你有何建言?”


    納妾當日在洞房裏看到失散多年的老師已經夠懵的了,突然又來了一樁驚天巨變,換作常人早就不知所措,但宋難言不愧是帝國丞相,來時在馬車上已經將思緒理了一遍,此時聞言就壓低聲音道:“為今之計,先將消息控製在皇城之內,所有知情者,不得輕易出宮,以防宮外生變。”


    太後點點頭,他們平日再不對付,目前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宋相所言甚是,我這就讓衛將軍立時把皇城圍起來……”


    二人說話之際,幾位宗師卻有些火||藥味了。


    “離魂一術,非近身者不能施展,陛下身邊的人,全部都要控製起來審問,一個也不能放過,唯有找到真凶,方能逼他交出陛下殘魂!”


    人有三魂七魄,離魂並非這三魂七魄悉數離體,一般離體的隻有魂,魄隻能依附人體而生,隻有把三魂召回,人才能恢複如常。


    說話之人長明認得,對方名為謝春溪,乃金闕道宮掌教,是鼎鼎大名的宗師修士。


    以一宮之掌教來鎮守宮廷,常人興許還覺得莫大榮幸,但在修士看來卻有些掉份了,不過金闕道宮在道門中並非頂尖宗門,自從他們第一任掌教兵解之後,金闕道宮就每況愈下,如今雖然不能算三流門派,也無法與神霄仙府那等規模的宗門相提並論了。


    “近身施展攝魂之術僅僅是對修為尋常的人而言,如果是宗師高手,無需近身,隻要有被攝魂者的八字和近身物件,哪怕相隔千裏,也能攝魂取魄,依我看,倒也不必那麽麻煩,直接調查能經常接觸陛下的修士既可!”


    這話一出,明顯就是跟謝春溪唱反調的了。


    長明循聲望去,發現這人麵目陌生。


    正好宋難言從太後那兒回來,聽見長明詢問,便低聲道:“他是鎮靈宗宗主,越澄波。”


    他一邊回答長明的問題,一邊心道老師連宗師都不認得,恐怕修為實在不如何,有些後悔貿然將人帶進來了。


    長明對鎮靈宗倒有印象。


    這是個小門派,幾乎淹沒在濟濟宗門裏,但他與雲未思在虛無彼岸回溯過去時,曾於玉汝鎮與鎮靈宗聶峨眉有過幾麵之緣。


    按照時間來算,這個越澄波,應該是聶峨眉的師兄弟。


    另外兩人也很好認,想必就是宋難言提及的慶雲禪院枯荷禪師,以及東海派長老寒夜了。


    越澄波一番話矛頭直指謝春溪,暗示他才是讓皇帝離魂的罪魁禍首。


    謝春溪勃然大怒:“越澄波,你這話是何意!”


    越澄波冷笑:“我是何意,你不知道?是誰平日裏總弄些亂七八糟的道術蠱惑陛下,陛下年輕氣盛,不知節製,難不成你也不知分寸嗎?!”


    “什麽叫亂七八糟的道術?陛下對道門法術有興趣,我自然要為其展示,你也是道門的,竟說出這樣的話?”謝春溪頓了頓,哂笑,“哦我倒是忘了,你們那鎮靈宗,以幻術化神起家,跟街頭賣藝雜耍的差不多,充其量隻能算旁門左道,根本不入大雅之堂!”


    寒夜打圓場道:“陛下未醒,二位還是暫時放下成見吧,我先拋磚引玉,試試能否讓陛下醒轉,若是不行,就得幾位道友出手了。”


    說罷他雙手掐訣,指尖往皇帝額頭上一點,將自己的靈力灌入。


    這是典型的搜魂之術,不僅能查探皇帝昏迷前的部分記憶,還能尋找隱匿周圍與此相契合的遊離殘魂,各門各派手法略有不同,但大體是相通的。


    但片刻之後,他放下手,搖頭自嘲:“敝人學藝不精,還得看幾位的了。”


    枯荷禪師不言不語,上前一步,手中禪杖頓地,雙手合十默念經文。


    伴隨他低聲吟誦,皇帝周身浮現一層淡淡金光,細看金光竟是由無數微小經文組成。


    太後見狀不由心生希望,緊緊盯住皇帝。


    慶雲禪院威名赫赫,四人之中承載了她最大希望的自然也是枯荷。


    但很可惜,這層金光在一炷香後逐漸淡化,而皇帝依舊毫無起色。


    枯荷念了一聲佛號:“貧僧無能,若是院首在此,興許有法子。”


    他口中的院首,正是慶雲禪院掌院孫不苦。


    以孫不苦的修為,太後自然沒有疑慮,隻是他現在不在洛都,遠水救不了近火。


    越澄波與謝春溪也輪番嚐試,俱都無功而返。


    “這索魂之術古怪得很,我看著倒不像是尋常宗門能幹得出來的,對方想必是將陛下殘魂禁錮在某處了!”


    聽見越澄波此言,枯荷頷首表示讚同。


    “方才我搜索陛下識海,發現他離魂之前殘餘情緒,並非驚慌恐懼,而是平和安詳,甚至有點快樂。”


    這也是枯荷的疑惑之處,一個人在魂魄被攫取之前,必然是害怕的,但皇帝非但沒害怕,還很快樂,這隻能說明皇帝在被攝魂之前已經陷入幻境迷夢,任由對方擺布。


    天子不是修士,年紀輕輕,意誌力薄弱,被人所趁可以理解,但皇城內外俱是裏三層外三層的結界陣法,一般修士也很難窺見更勿論穿透,對方是如何突破重重圍困,如入無人之境,成功對皇帝下手的?


    除非,他本來就隱藏在皇城之中。


    太後強自維持的鎮定差點就崩了。


    “那現在如何是好?”


    越澄波道:“陛下出事,論理該有人攝政,若此事傳出去,陛下的皇叔惠王必定發難。據我所知,謝掌教平日與惠王交情倒是不錯。”


    謝春溪的臉一下拉長了:“我與惠王不過泛泛之交,越澄波,你今日不想著如何救助陛下,反倒一直針對我,你到底是何居心?難不成惡人先告狀,你才是最有嫌疑的人吧!”


    “這位道友,既然來了,為何一直不開口?”


    二人又生爭執,枯荷卻望向另一邊,忽然開口道。


    他所指的,是長明。


    一直低調沉默,站在不起眼角落的長明,被枯荷注意到了。


    他的修為畢竟比另外三個人還略高一籌,竟能看出長明刻意收斂的修為靈力,而不是普通人。


    宋難言心一提,比自己被點名還緊張。


    長明笑了笑:“我修為低微,不值一提,有幾位在此,我洗耳恭聽便罷了。”


    他雖是說洗耳恭聽,臉上卻明顯不是低階修士那種神色,一個人是否閱曆見識廣博,是無法偽裝也無法刻意掩藏的。


    謝春溪眯起眼。


    “道友麵生,不知是何門何派的高人?”


    長明:“無門無派,散修而已。”


    謝春溪:“就算是散修,也有師承吧?”


    長明:“先師山野閑人,名不見經傳。”


    謝春溪越發覺得此人可疑。


    “便是山野閑人,總也是有師出的,你早不入宮晚不入宮,偏偏是陛下剛出事,你就在這兒,天下豈有這麽巧的事情?”


    “謝掌教,這位是我的啟蒙恩師,我們多年未見,他正好來京城探望我,聽說陛下出事,我便攜老師一同入宮,看能否幫得上忙。”


    宋難言出麵解釋,他也覺得謝春溪委實過於咄咄逼人了,但不僅是他,連太後麵對此四人,也得客客氣氣,眼下皇帝出事,更不能得罪。


    他暗暗將這筆賬記下,準備之後再找機會清算。


    “老師?我記得宋丞相的恩師是六義書院的丘秉坤吧,怎麽又變成這位了?難不成丘大儒在一夜之間剃光了胡子,還改頭換麵了?”


    謝春溪擺明了不信他的話,甚至直接伸手過來想要試探。


    在宋難言看來,姓謝的明顯是想轉移自己跟越澄波的矛盾,才跟長明過不去。


    “且慢!”


    但對方出手極快,他竟來不及阻攔。


    謝春溪充耳不聞,抓向長明肩膀,想要試出他的來曆。


    原以為十拿九穩的謝春溪在碰觸對方瞬間,表情驀地一滯。


    竟是抓空了?!


    他反應極快,一道靈力隨即從掌心溢出,分作幾股纏上對方。


    長明袍袖一揮,居然悉數擋在身外。


    兩人交手數招,藉藉無名的散修非但沒落下風,反而有些舉重若輕,四兩撥千斤的意味。


    謝春溪邪火一起,還真就不信這個邪了!


    他原是沒準備出劍的,但如果再不壓製下此人,他在越澄波等人麵前,就會徹底淪為教訓不成反被教訓的笑柄了。


    “你果然可疑!”


    謝春溪先下手為強給人扣上帽子,與此同時並指微抬,劍隨心引,化作白光疾射而去。


    白光至中途化為千萬道,一劍幻千,所向披靡。


    宋難言禁不住啊的一聲。


    他眼睛被劍光刺痛,忍不住抬手遮擋。


    但心跳卻劇烈加快,幾乎快要跳出胸腔!


    早知道,就不該帶老師進來了,但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他沒想到謝春溪跟越澄波過不去,竟會禍水東引,跟長明過不去。


    宋難言又急又怒,這不僅是不把長明當回事,更是完全沒將他放在眼裏。


    金闕道宮掌教,堂堂宗師,竟與無名散修過不去,而他這一擊,起碼用上七八成靈力,尋常高階以下的修士根本無法抵擋。


    千鈞一發,任何人想要阻攔已是不及。


    眼看寢宮就要血濺三尺,萬千劍光卻忽而一收,仿佛天光瞬間垂下夜幕,萬籟靜寂無聲,有形之物化為無形。


    當啷!


    謝春溪手中神兵,竟斷為幾截落在地上。


    再看長明,束手而立,神色如常。


    “動輒要人性命,金闕道宮都是如此麽?今日給我徒弟一個麵子,就不在這裏殺人了,否則以我從前的脾性,謝掌教今日恐怕走不出這裏。”


    他淡淡一笑,眉目毫無淩厲,語鋒卻如利劍穿心。


    謝春溪麵色慘白,連退三步。


    宋難言看著自家老師,微微張嘴,頗有些大開眼界的震驚。


    至於其他人,也都是一臉意外。


    方才枯荷出言試探,也隻是覺得對方有些可疑,卻沒想到此人居然出手就將一名宗師震懾了。


    那他實際修為,恐怕稱得上深不可測。


    “技不如人,無甚可說的,太後陛下有道友這樣的能人在,必能逢凶化吉,我就不在此地獻醜了!”


    謝春溪慘淡道,他甚至不想去問對方師承來曆了,轉身欲走。


    “慢著!”越澄波豈能讓他說走就走,“謝春溪,你若是心裏沒鬼,急著跑什麽!”


    謝春溪沉下臉色:“憑你也想攔我?”


    他身後響起長明的聲音。


    “謝掌教方才有句話沒說錯,害皇帝離魂的凶手,正是皇帝身邊的人,也就是說,在場諸位之中,必有妖魔化身。”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若不是長明方才露了一手,大家幾乎要以為他在說瘋話了。


    在場都有誰?


    長明,宋難言,四位宗師,皇帝,兩名近侍,另有兩名高階修士,以及,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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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正文無關的小劇場:


    宋難言:老師這個逼裝得真是……


    長明:?


    宋難言:讓我差點嚇沒魂兒了。


    狼人殺開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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