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建國像是觸及到什麽沉痛往事,蒼老的手揉了揉眼瞼,才開口,“她嫁給我時已經30歲,不能生育,我們本來都不抱任何希望了。可後來有了黎簌媽媽,我們就覺得是上天給我們的禮物,我生怕我的女兒有一點閃失......”


    那個年代信息閉塞,電視都沒能普及,電話也不是家家都有。


    在黎建國的觀點裏,小地方的人到了大城市是要被人欺負的,黎麗如果是男孩還好,可她是個女孩,是他家裏唯一的寶貝疙瘩。


    黎建國這個當爸爸的,覺得自己能幹,能賺到錢,絕不會讓女兒去受人白眼去吃苦。如果女兒在身邊,誰敢欺負她,他一定要去和他們拚命。


    所以他和所有思想陳舊的老人一樣,希望把女兒留下。


    他支持她結婚生子,希望她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


    可是黎麗沒能如他想的那樣幸福......


    誰也想不到生活日新月異,人人手裏都拿著手機,不用見麵就能視頻聯係,電視越來越輕薄,高鐵飛機2、3個小時就能去各個城市。


    小地方的人到了大城市也一樣有機會,機械廠倒閉,現在不比誰能扛得動大米,要比腦力。


    黎建國也沒有想過,他嬌生慣養的女兒也擁有可以在大城市打拚的能力。


    “小睿啊,姥爺是不是真的錯了?”


    老人用手背抹掉眼淚,“我的姑爺走了,女兒也不要我們。現在我的孫女,她一定也怨我......”


    老舊的臥室門“吱嘎”一聲打開,黎簌像個炮彈一樣衝出來,撲進黎建國懷裏:“姥爺,我才不怨您!我永遠都不會怨您!您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姥爺。”


    “可你媽媽......”


    黎簌哭得太久,眼睛已經腫了,嗓子啞著。


    但她站在黎建國身邊,揚起臉,無比堅定:“不是她不要我們了,姥爺,是我們不要她。我們不要她了,她喜歡大城市就在大城市吧,我們不要她了,我們好好在泠城生活。”


    那天之後,黎簌也沉靜了幾天,偶爾靳睿買了東西過去陪黎建國做飯,看見小姑娘坐在沙發上發呆。


    她拒絕了趙興旺和楚一涵過來陪她的要求,一個人默默承受著被拋棄的那些委屈。


    她一定偷偷哭過,所以眼睛的紅腫總也不消。


    某次吃飯時黎簌衝去洗手間,黎建國趕緊拿了藥過去。


    後來老人和靳睿說,你搬走那次,黎簌也是這樣,固執地哭了半個多月,那時候天冷,她還總去你家門前哭,誰拽也不走。興許是嗆到冷風留下病根了,一哭胃腸就犯病。


    靳睿垂著眼瞼,無聲洗碗。


    開學前的最後一天,靳睿在門外抽煙。


    他已經好幾天沒想起抽煙這茬兒了,兜裏的煙還是去市中心那盒。


    室內供暖熱,幹燥,煙絲也有些幹了。


    靳睿撚了兩下,叼著點燃,呼出一口煙霧。


    其實也不是想抽煙,就是想在外麵站一會兒,總覺得這些天心裏堵著,不上不下的煩。


    煙抽到一半,他下樓了,去藥店買了些助消化的藥。


    適才晚飯看見黎簌時,小姑娘蒼白著小臉,眼睛紅腫未消。


    可能是為了讓黎建國放心,她在飯桌上強顏歡笑,誇讚黎建國的廚藝精進,已經趕超聚寶居的廚子了,逗得老人也笑了笑。


    靳睿留意到,她的手一直放在胃部,可能是不舒服。


    外麵挺冷,才10月份,夜裏溫度已經達到零下。


    靳睿提著藥回來,發現黎簌臥室的燈亮了,她的身影被燈光印在窗簾上,散著頭發的,坐在桌前。


    靳睿敲了兩下窗,裏麵的人動了,穿著白色毛衣的黎簌拉開窗簾,打開一扇窗。


    小姑娘手裏拿著一支棒棒冰,眼睛已經沒那麽腫了,紅紅的。


    他把手裏的藥遞過去,黎簌接過藥,用那雙紅眼睛看他。


    她不說謝謝,也不說讓他走,隔了一會兒,才幽幽開口:“你又抽煙了啊。”


    “......就一根。”


    “靳睿,明天開學了。”


    “嗯。”


    “我作業還沒寫。”


    “......嗯。”


    這麽說完,黎簌站起來,踩著椅子,試圖往書桌上爬。


    靳睿愣了一下:“你幹什麽?”


    “我想去你家抄作業。”


    “為什麽不走門?”


    “姥爺好不容易早睡一天,我怕吵醒他。”


    小姑娘從蹲在桌子上,一隻手把收拾好的一遝作業抱在胸前,一隻手伸出來:“幫我一下。”


    靳睿扶著黎簌從窗口跳出來,幫她關好窗。


    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掛著鈴鐺和水兵月的鑰匙,帶著黎簌進了他家。


    小姑娘稍微恢複了些精氣神,趴在靳睿的桌子上,悶悶開口:“太多了,我可能抄不完。”


    “所以?”


    “哎靳睿,你左手會寫字麽?醜一點不要緊,不像你的字就行。”


    “本來可以,現在不行了。”


    黎簌眼睛通紅,扭頭瞪他:“怎麽說不行就不行了?”


    靳睿故意逗她:“前些天被人咬了,咬得挺狠,血都流了不少,現在重傷在身,不太能寫了。”


    反應了一會兒,黎簌才想起來,咬他的人就是她自己。


    那天衝著靳睿發脾氣確實有點沒道理,其實她當時就是上頭了,可能還存有一些些挑“軟柿子捏”的心態,對著靳睿一頓輸出。


    黎簌摸摸鼻子,有點沒麵子。


    但她不願意承認,轉轉眼睛,硬撐著回懟:“我說我回家時候怎麽一嘴血腥味,我以為你把我牙硌掉了。”


    夜晚很安靜,兩人在台燈下相視一眼,忽然笑起來。


    黎簌輕鬆地想:生活總要繼續的,就像靳睿失去了那麽多,也仍然在繼續一樣。她也失去了一些,但總歸還過得下去,沒什麽大不了的,她還有姥爺,還有,能幫她抄作業的發小。


    “靳睿幫我抄一點吧,我真寫不完了。欸?你丟給我衣服幹什麽?”


    “還沒洗,留著給你看。”


    黎簌展開被丟在她身上的米白色衛衣,看見左側袖子上的一小片血跡。


    還真給人家咬出血了啊?


    “你給我看這個什麽意思,想咬回來麽?”


    靳睿笑了:“告訴你我受傷了,沒法兒幫人抄作業。”


    “你幫不幫忙?!”


    “不幫。”


    “你幫著我姥爺騙我的事兒,還沒跟你算賬,幫不幫忙?”


    “......嘖,拿來。”


    兩人坐在同一張桌子邊,靳睿根本就不是在幫她抄,他拿著空白試卷,做起來毫不費勁兒。


    就這樣,小姑娘還不滿意,用胳膊肘撞他:“你字寫醜一點啊,這一看就是你的字!”


    對靳睿來說,這種作業量不算大。黎簌又是在抄,速度也快。


    等把作業寫完,外麵更靜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下雪,很小的雪,細細碎碎地飄落。


    黎簌打了個嗬欠,靠在靳睿椅子裏,翻舊賬:“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沒找你算賬呢。”


    “還有?”


    “我發現你滿腦子想的都是我姥爺。那天我多慘啊,聽到那麽震驚的消息,我都快要哭抽了。你還怕我站門口哭嚇到我姥爺,把我給揪到你家來了?”


    靳睿當時還真沒想那麽多,隻覺得外麵穿堂風太凜冽,怕黎簌嗆風生病,才把人帶回自己家的。


    但他才剛開口:“沒......”


    “別狡辯,我說有就有。”


    “行,有。”


    小姑娘哭了三天了,現在還像個紅眼兔子似的,她說什麽那就得是什麽,靳睿真惹不起她,“給你買城西大包子,還是城南豆腐腦?娃哈哈還喝麽?”


    黎簌撇嘴,不滿意。


    說是這次不能是這些了,讓他自己想個別的法子。


    靳睿起身就往客廳走,黎簌還以為自己鬧過火了,人家不理她了。


    結果這人拎了個大袋子回來,裏麵居然裝了十幾包蝦條,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買的。


    他把蝦條一包包拆開,每袋蝦條裏贈送一個果凍,他都拿出來,放在桌上,擺了個果凍金字塔。


    黎簌問:“你幹什麽呢?”


    坐在身側的人笑了笑,拿了根蝦條遞到她嘴邊:“哄人唄,果凍都給你,蝦條也都給你,原諒我一下?”


    第23章 發絲   盯著她的嘴看了兩秒


    因為天氣極端, 隔天開學,校園裏又是一片陰死陽活的怨氣——


    “感覺昨天才放假,今天又上學了...”


    “這叫什麽小長假, 成績一出來, 我媽直接發話了,說不讓我出去。”


    “讓你出去也白扯,又雨又雪的, 能上哪兒啊?”


    “別提了, 我就去趟網吧,回來暴雨, 直接感冒, 在家發燒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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