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芳麵上一僵,“不能吧,他又不是真正的老板,每月都是要做賬單交給東家的,怎會搗鬼。”


    “有什麽不能的!你就知道他給的賬單沒問題了?那周子謙為何被判半年傜役,就是因為配方問題!拿了銀子跑路就得了,你還準備長久合作,可真夠蠢的!”


    何氏不肯承認自己是眼饞那沒到手的八十兩,一時間什麽話都說出來了,她哪曉得鄧才良的為人,不過是發泄怒火罷了,誰知竟被她說中了。


    顧芳又將契約從頭至尾讀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問題,再說那書寫之人是衙門的,與鄧才良無關,總不會給她挖坑,因此穩住心神,不再理會姨母發瘋,轉而思索起了周家的事。


    上一世隻聽說周巧是被周子謙和王氏賣掉的,為了湊趕考的費用,倒是不知他還被判過半年傜役,可大豐朝規定有過不良記錄的人是無法參加科舉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


    如今月子過了大半,江曉自認為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提出想跟著去鎮上。


    “不可能!女人坐月子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別現在不當回事,等以後什麽毛病都找上來。”邱氏沒等她說完就拒絕了,怕她不死心,還威脅道:“你本就宮寒不易受孕,月子要是再不好好做,當心以後都懷不了了!”


    她已經逐漸接受了二兒子和子旭回不來了這件事,江曉還年輕,大豐朝對這方麵要求不嚴格,寡婦再嫁是常事,她瞧著李榮華人就不錯,前頭一個正好也生病去了,隻有個侍妾生的閨女,江曉嫁過去若能再生一個地位不就穩了嗎。


    江曉壓根不曉得邱氏心裏的想法,如今已兒女雙全,生不生的倒是不重要,可看邱氏一副擔心的模樣,終究還是軟了語氣,“那行吧,我等李榮華那邊的爐子做好了再去。”


    邱氏見她主動提起李榮華,和兒媳婦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笑眯了眼。


    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的,時間過得極快,轉眼就到了十一月中旬。


    小娃娃簡直一天一個樣,睜開眼便笑嗬嗬地,逗得人心都化了。


    牛車已經裝上了頂,總算是能遮風擋雨了,江曉便收拾了自己和兩個孩子的衣物,跟著一道去了鎮上。


    開門沒多久李榮華就來了,“爐子已做好,可以著手宣傳了。”


    “做了多少個?”


    “二十個,你這裏留八個,府城那邊我再帶過去十二個,等推廣開來再繼續製作其餘分店的量。”


    這些日子他沒少注意吉祥酒樓的動向,得知鄧才良找了鎮上的鐵匠鋪定做爐子,便確定了江曉的猜測不假。


    “那鐵匠手裏的銅存量少,鄧才良又沒什麽渠道,聽說目前隻做出三個,我們大可以在此之前推出火鍋,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店內的桌子正好有八張,想來他是計算好的,江曉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隻是對於將麻辣燙的底料用於製作火鍋湯底有些擔憂,“味道一樣會不會太過明顯了?遇到那難纏的挑理怎麽辦?”


    “別擔心,我已經試過了,麻辣燙一塊底料添了那麽多的水,火鍋卻隻有小半鍋,味道極為濃鬱,再準備幾樣不同的蘸料,絕對沒問題。”


    即使遇到嘴巴刁的又如何?做生意你情我願,沒人拿刀架著逼他們買。


    這便是二人想出來的“先下手為強”了,以他們往日裏的口碑來說,即使之後吉祥酒樓推出火鍋,也會被眾人打成“抄襲”。


    爐子既已製作好,江曉當即便讓邱氏開始宣傳,“給客人上菜的時候提一嘴即可,就說明日趕集便上新。”


    如此一來,即使吉祥酒樓和顧芳那邊得知了,也沒有辦法阻止。


    店內的生意一直很好,從早到晚幾乎不停歇,若是碰上趕集日更是裏裏外外都被圍滿,明天推出火鍋絕對效果極佳。


    第二日一早,李榮華便來到了江曉的店裏。


    “先給我上一份火鍋,羊肉牛肉各來兩盤,素菜看著上一些。”


    特製的銅爐端上桌的時候,不出意外吸引到了許多人的目光。


    “那是何物?”昨日沒來的主動問道。


    “客官,這是我們新出的菜式,名叫火鍋,您可以自己涮菜,想吃什麽就點什麽,還有三種不同的蘸料可供選擇。”


    邱氏把江曉教她的話術大聲說給在場的客人聽,李榮華也順著她的話演示。


    切成薄片的牛羊肉放進咕嘟冒泡的鍋裏,用筷子夾著來回撥弄幾次就熟了,隨後再放入蘸料裏滾兩下便可入口。


    周圍的客人看著李榮華臉上滿足的神情,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給我來一鍋!”


    “我也要!”


    邱氏笑眯眯地記數收錢,三個兒子在一旁洗菜切菜忙地不亦樂乎。


    鍋底一百文,蘸料三文錢一人,其餘的菜類按盤算錢,就是那食量小的一次下來少說也得二三百文,若是人多食量又大的,二兩也頂不住。


    短短半日,火鍋的名聲就傳出去了,鄧才良原本正悠哉悠哉地磕著瓜子,聞言驚地聲調都變了,“你說什麽!‘麻辣鮮香’推出火鍋了?”


    小二嚇得一激靈,將得來的消息又重新說了一遍,“是…是的,剛才碰到同村人我就跟他說了幾句話,他說‘麻辣鮮香’圍了好多人,就為了嚐嚐所謂的火鍋。”


    “可知道定價幾何?”


    “聽說鍋底一百文。”


    鄧才良無力地倒回躺椅上,他原本可是想定在一兩的,這還如何去爭?


    第45章 江濤


    “不可能!”顧芳表情猙獰地喊道,雙眼轉向一旁的銅爐時突然亮了,她一個箭步撲到桌前,“看看這構造,這技術,若沒有我的圖紙哪個鐵匠能做得出來!”


    “現如今‘麻辣鮮香’就是做出來了!”


    鄧才良厭惡地望著麵前撒潑的女子,他就說女人都是禍害,就該老老實實待在後宅裏,還真以為人人都是江曉了?


    “我懶得與你廢話,是你說火鍋的配方和銅爐的圖紙隻有你一人有的,所以我才花大力氣請人研究,材料費工費已花了二十兩,還有托人采購銅的費用,合計三十五兩,速速還我!”


    顧芳原本還十分憤怒,聞言頓時僵住了,她連三兩都拿不出來,每日還得看姨母的臉色過活,上哪去弄三十五兩賠給他。


    心思急轉間,不由地回想起了契約書的內容,顧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喊道:“不該我賠!契約書上可沒寫!”


    是了,憑什麽自己白白把配方和銅爐的做法告訴他,一文錢沒拿到不說還得賠償損失,世上哪有這種道理。


    “契約書上隻約定了分成方式,可沒說虧損該由我負責,再說,你已經得知了火鍋的配方,即使自己不做,再轉手賣出去也能賺一筆,該由你補償我的配方錢才對!”


    這丫頭腦子竟也有靈活的時候,眼看著賠償是要不到了,鄧才良也懶得再與她掰扯,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什麽配方錢,你有證據嗎?趕緊出去,別影響我做生意。”


    隨後拍了拍下擺的灰塵,扭身下樓的時候還嘟囔了一聲“晦氣”。


    顧芳瞬間就紅了眼眶,低著頭默默地走出了吉祥酒樓。


    如果重生一世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那麽這次重來又有什麽意義?


    她本以為掌握了幾種十年後的配方,定可以賺得盆滿缽滿,然後再買下周巧,耐心與她培養感情,等到周子旭回來一定可以感動他,自己就能嫁給他做將軍夫人了,不比跟了那牙齒都快掉光的杜思元強?


    可她不明白,為什麽不管做什麽,麵前都有一堵無形的牆擋著,總有人走在她的前麵,將她所有的希望扼殺。


    不知不覺間她竟來到了“麻辣鮮香”門口,望著那裏三層外三層的客人,嫉妒使她攥緊了拳頭,指甲都陷進肉裏了才反應過來。


    顧芳自嘲一笑,罷了,可能她就不是做生意那塊料,還是想想其他掙錢的法子吧。


    反正也來了鎮上,還不如去張婆子那裏瞧一瞧,怎麽這麽久了也沒聽見周家村的動靜,可別出什麽岔子。


    “姐,姐!在不在,我是小濤啊!”


    顧芳正想轉身離開,迎麵卻撞上了一名年輕男子,她連忙道歉,表示自己沒注意到,誰知那人卻根本不看她,而是盯著“麻辣鮮香”內部不停叫喊。


    “姐!姐啊!江曉!”


    有那等位的客人注意到他的喊聲,回過頭問道:“你叫老板幹什麽?”


    江濤聞言麵上的喜色擋也擋不住,“江曉就是‘麻辣鮮香’的老板對不對?”


    “是啊,你高興個什麽勁。”


    江濤的回答淹沒在了喧嘩的背景音裏,顧芳像是突然耳鳴了一般什麽都聽不真切,腦中反反複複循環著一句話,“江曉就是‘麻辣鮮香’的老板。”


    她仍抱有一絲期望,也不管旁人怎麽看了,一把扯過江濤急聲問道:“江曉,可是周家村的江曉?”


    “你有病吧,拽我幹什麽!”江濤皺眉甩開顧芳的手,剛想開罵,卻發現是個小有姿色的姑娘家,立馬就轉變了態度,笑嘻嘻回答道:“是啊,我親姐,嫁到周家村的。”


    “那…那她可有改嫁?”


    他倒是想讓江曉改嫁,可惜娘沒勸動,江濤想到前段時間發生的事就鬱悶,還以為大姐隻是有點小錢,誰曾想竟然發了大財,枉費他躲了快一個月的時間。


    不過這人是誰,為何問這種不著調的問題,江濤重新打量起了顧芳,見她無論怎麽瞧都是一副年輕姑娘家的模樣,終於放下了剛升起的戒心,實話回答道:“沒有改嫁啊,雖然我姐夫參軍去了,但是也不一定就回不來啊。”


    “這個我曉得,老板前段日子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呢,怎麽可能改嫁。”


    一旁的客人跟著補充,殊不知這話就像是活生生給了顧芳一刀,刺得她站都站不穩。


    “誒,你沒事吧?”


    江濤見麵前的姑娘臉色蒼白,大冷天的額頭竟出了汗,還以為是有什麽隱疾。


    顧芳已經回答不了了,她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店門口,一直走到拐角處才靠著牆邊跌倒在地。


    她就說世上怎會有如此巧合,為什麽十年後的配方會突然出現在這麽一個小鎮裏,是了,她早就該想到的,重生的肯定不止她一個。


    “江曉…江曉…”


    顧芳低聲念叨著這個名字,上一世的場景仿佛又浮現在了眼前。


    後宅的那十年,她並不是沒有見過杜思元。


    第八年的春節,府裏的管事突然來找她,說是老爺有事要問,讓她前去答話。


    “我記得當初是在懷山村買下你的,你可知那邊出了個大人物?”


    杜思元個頭不高,相貌也平平,目光卻極為深沉,仿佛能透過雙眼看穿她的內心。


    顧芳回憶起剛跟他的那段日子,麵前之人也會耐心地陪她用膳,輕聲細語說些哄人的話,哪像如今這般冷冰冰的,心中不免有些悲涼,隻輕輕搖了搖頭。


    “周子旭,這人的母親正是懷山村人,名叫王招娣,你可認識?”


    “我並不是懷山村人,隻是父母皆亡,過去投靠姨母。”而姨母將她賣了……


    明明和他說過的,他竟完全沒放在心上嗎……


    杜思元才不管顧芳內心有多少彎彎繞繞,見沒得到想要的答案,直接便揮手讓她出去,後院的女人多的是,上了年紀又不懂事的他才懶得理。


    顧芳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抬頭望向有些暗了的天色,就是那八年來唯一的一次見麵,讓周子旭這個名字入了她的心。


    因為她實在好奇,能讓杜思元特意問一嘴的這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打聽還好,一打聽更是覺得驚訝。


    一介普通農民,參軍後竟然屢立戰功,不僅救了年過半百的老將軍,還帶領小隊奇襲敵軍運糧隊伍,成功斷了大部隊的補給,短短兩年就成了將軍手下的左膀右臂。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永遠留在部隊時,他卻用戰功換了歸鄉的機會,隻因家中妻女還在等他。


    後麵的事就比較不盡人意了,周子旭唯一的女兒周巧,在他走後不到一年就被家裏人賣了,妻子也回了娘家,早已改嫁。


    聽說他尋遍了周邊所有城鎮都沒找到女兒的下落,這才決定重回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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