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祝雲芳終究還是在馬將軍日服一如的情深似海中動了心。她再也做不到扮演一個識大體，懂進退，知情識趣的完美妻子。那些曾經覺得無關緊要的女人們，漸漸成長成她心頭的刺……紮得深入骨髓，鮮血淋漓……
祝雲芳終究不夠堅強，她做不到成為先驅，站出來大聲的表達，就算身為女人，她依然希望自己是愛人身邊的唯一。她的內心，在日複一日的壓抑之中反複煎熬，終究走向了崩潰的道路……
上流社會的風俗與惡習，他們並不是無力反抗，隻是一個悶在心裏，一個想不到。祝雲芳的性子又注定了她不能遷怒於那些無力反抗自己命運的可憐女子。於是就這樣陰差陽錯的，兩人的誤會越來越深……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果馬將軍不是位高權重，身陷在這樣畸形的圈子裏。那打從一開始，祝雲芳根本就不會接近他，自然就更加不可能愛上他。
可以說，祝雲芳與馬將軍的相遇，既是救贖的開始，同時也是悲劇的序章……
想到此處，秋水凝神色沉痛的緩緩說道：“其實，我也有錯……當年我和小雲在一起的時候，似乎並沒有給她帶去什麽好的影響。那個時候我剛剛離家，自己一直都沉浸在被拋棄，被背叛，自暴自棄的極端負麵情緒裏。她依賴著我，但我卻反而將自己最陰暗最負麵的感情都傳遞給了她……她如今的性格，受我影響極深。會走到這一步，其實我也應該付相當大一部分責任……”
“你們兩個！都不要再鑽牛角尖了！”葉修竹突然插進了這對意誌消沉的姐妹中間，兩隻手一掌一個，輕輕拍在自家兩個妹妹的頭上。
“祝雲芳和馬兄的事情，與你們兩人都沒有關係！”葉修竹斬釘截鐵的說道，“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道路，旁人幹涉不了他們的選擇！”
“秋水凝，葉婉清。你倆給我好好聽著！”葉修竹一臉冷酷的教育著自己的妹妹。“你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水凝，你對祝雲芳難道還不夠好？你隻不過是她的摯友，又不是親媽！你幫過她那麽多次，親姐妹也不過如此吧！她莫非是個稚齡幼童不成？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自己行差踏錯走上歪路，難道還要別人來為她負責嗎？”
“我……”秋水凝頭一次被自家哥哥訓的說不出話來。其實她也並不是不知道，祝雲芳落得如此下場與自己並無幹係，她隻不過是心裏難受罷了。
“婉清就更不用提了！”葉修竹繼續道，“就算她對你再好，從沒想過害你，那也依然是打算利用你威脅你家兄姐的！今日是你命大，運氣好才逃過！要是你真落在她的手裏，你家兄姐不知道要被她要挾到什麽時候！以祝雲芳那偏執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收手的。到最後被毀掉的，就不是她自己，而是要捎帶上你家兄姐一起陪葬了！現在這樣，無論是對我們這些被牽連進去的無辜群眾，還是對她自己來說，都已經算是最好的情況了，你倆意思意思傷心一下也就得了！可別這麽把罪過往自己身上攬！”
在葉修竹看來，祝雲芳純屬自己作死，死有餘辜。不但如此，還差點連累自家兩個妹妹。自家的好兄弟馬將軍，也被她坑的屍骨無存。作為資深妹控的他，早就心裏恨的牙癢癢了。眼下當然見不得自家無辜的妹妹們，竟然為這樣一個女人自責傷感。
秋水凝聞言，苦笑了一聲，不再接話，但總算是放棄了這個話題。
今天這一天，所有人都過的驚心動魄。如今大事抵定，不覺深感疲勞起來。
陳國豪命最苦，眼下出了這麽大的事，他作為本地警督，自然還要坐鎮現場，處理善後事宜。而其他人，則在短暫商討之後，決定各自回家歇息了。
畢竟這事鬧的不小，當局不可能不做調查。作為當事人的他們，日後還少不了要配合調查審訊。傷腦筋的日子還在後麵呢。趁如今還能清淨，還是早日回家休息的好。
送走了來幫忙的韋夢寒他們，陳國豪也帶著他的部下們去忙碌了。於是現場就隻剩下了葉修竹兄妹三人和江雲浦。
葉修竹看了看自家兩個妹妹。按理來說，既然如今婉清已經知道了水凝的身份，那麽水凝終於沒有了推脫的理由。自己今天總算是可以如願以償的，將這個獨自在外流落多年的妹妹帶回家了。
葉修竹看了看自家的小妹妹，葉婉清回望他的表情一臉的期待。她剛剛已經知道了全部的前因後果，對於偶像變成親姐，從此可以朝夕相處的未來充滿了向往。
葉修竹又回頭看了看秋水凝，隻見她低頭看向地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在她的身後，江雲浦正深深凝望著她，但她卻似乎毫無察覺。
“水凝……”葉修竹暗自歎了一口氣，終於還是上前說道，“我……我看婉清今日受驚了，我這就帶她先回家去了。你……唉……你也自己回家先整理一下吧，這裏有江先生陪著你，我也沒什麽不放心的。我們先走了，你跟他……你們還是好好聊聊吧……”
說完，不等秋水凝反對，他便拽走了正在用眼神強烈表示不滿的葉婉清，強行將她塞進了自己的車子裏，十分神速帶著她一路絕塵的離開了。
“……我這算是……被我哥拋棄了？”秋水凝啼笑皆非的看著葉修竹離去的方向，隻不過是一低頭的功夫，等到她反應過來抬起頭來的時候，就已經隻能看見她哥哥的汽車尾氣了……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如今，葉修竹對江雲浦的態度，已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在這次事件中，江雲浦表現的相當驚豔，可以說是力挽狂瀾也不為過。直接拯救他們兄妹三人於危難之中，這個人情，他不能不領。
原本葉修竹以為，江雲浦隻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是他素來最看不起的那種隻會動動嘴皮子的文人。但是江雲浦夠為了他妹妹將生死置之度外，毅然衝進危險之中的這份決心，他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祝雲芳在秋水凝心中有著怎樣的地位，葉修竹比其他人都更加清楚。昔日無話不談的好姐妹，如今反目成仇，並且最終以其中一方的死亡而告終。其實秋水凝心底所收到的打擊，比表麵上看到的更甚。
第128章 陰差陽錯的天作之合
葉修竹的心裏非常明白， 雖然自己剛剛努力岔開了話題，但秋水凝絕不可能這麽簡單就能放下心結。他自然是非常擔心自己的妹妹，但他同時也很清楚， 無論自己還是婉清， 都不是那個能夠在這個時候安慰她，解開她心結的人。
葉修竹知道， 自己這個妹妹，心思細膩而且敏感，顧慮之多，心思之重，遠超常人。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接她回家，那麽為了不讓他和婉清擔心， 她隻會把所有的負麵情緒壓在心頭。不讓他人看出端倪的同時，繼續壓在心裏折磨自己。
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讓她說出心中苦悶，發泄所有情緒的人。而這個人是誰， 至少在葉修竹心中，是已經有了答案的。
葉修竹此時既然已經認可了江雲浦，所以他走的毫不猶豫。隻留下反應不過來的秋水凝一臉的無可奈何望著江雲浦苦笑。
“看樣子， 我哥對你的改觀還是挺徹底的。”秋水凝歪著頭， 看著江雲浦笑道。從防火防盜防雲浦， 到“我家妹妹就交給你了”， 竟然隻隔了半天的功夫。不得不說， 葉修竹的態度轉變也算是頗為神速了。
“這……承蒙葉兄信任。”江雲浦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在江雲浦的心裏，此時此刻也是充滿了不安的。
從剛剛開始， 秋水凝其實就一直在回避與他的接觸。在這次的事件塵埃落定之後， 她主動感謝了柳從容與楊紫陌的鼎力相助，也不忘肯定韋夢寒與容絮暖的冒死救援， 當然也沒忘記詢問陳國豪的善後工作是否有需要幫助的地方，甚至寬慰安撫了剛剛相認的妹妹葉婉清，中間抽空還和哥哥葉修竹絆了幾句嘴……
隻是從頭到尾，她一個字也沒有與他說過。甚至故意回避他的眼神，他好幾次想要主動與她搭話，都被她借故岔了過去。
江雲浦簡直要相信，如果不是葉修竹故意給他創造機會，秋水凝說不定就會一直這樣不搭理他了……
江雲浦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時候做錯了什麽。他很想主動追問，但他也看得出來，秋水凝雖然看上去顯得還算平靜，可是實際上她的情緒並不正常。現在開口，也許並不是什麽合適的時機。
“天色已經不早了，我……還是先送你回家吧……”兩人麵麵相覷的對視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江雲浦率先開口道。
秋水凝點了點頭，不過她同時建議道：“不要開車了，這裏回去路不算太遠，我們走一走吧。”
秋水凝這樣的提議，江雲浦自然不會反應。他隨手招呼了一個陳國豪手下的小探員，將車鑰匙扔給他，囑咐對方替他將車子開回去，隨即便與秋水凝一起離開了這個曾經讓他們所有人都心驚動魄的地方。
此時的上海已經到了早春時節，雖然已經出了正月，但天氣仍是冷的厲害。街頭兩旁的樹木仍是光禿禿的，依舊是一副春寒料峭的模樣。因為此時天色已晚，所以空氣愈加寒冷，街頭冷冷清清，看不到幾個人影。
“現在想想……你看，我們兩個明明已經認識這麽久了，似乎還從來沒有像這樣，一起心平氣和的好好一起走走……”秋水凝一邊緩緩走在冰冷寂寥的街道上，一邊說道。
“是啊……我們明明已經認識了好幾年，但是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好好了解一下對方……真是白白浪費了那麽多時間。”江雲浦忍不住輕笑著說道。
明明在這幾年裏，他們一直都是私人律師與客戶的關係。不但如此，秋水凝還是江雲浦名下劇院的專屬編劇。
因為有業務往來的關係，他們其實經常會通電話，一個月裏起碼還要見麵兩三次。按理來說，兩人之間的關係應該也算是相當親近了，但是這個冬天之前卻從來沒有發生過除業務以外的接觸。
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發生最開始的那樁意外事件。很可能他們兩人就會如同兩條漸近線一般，即使無限接近，但卻永遠不會相交。
“如果我們能夠早一點了解對方，也許會有更好的結局。但是……也許會因為時機不對，反而更糟也說不定。”秋水凝笑道，“不管怎麽說，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覺得……這樣看來我們還是挺有緣分的。”
秋水凝說的確實是真話，他們相遇的確實很早，但卻一直沒有遇到一個很好的時機。他們兩人都屬於理智遠勝於感情的類型，對外人的防備之心相當重。
尤其是秋水凝，受過情傷的她，可以說是本能的排斥著任何一個接近她的男性。在江雲浦之前，與她走的最近的男性，也不過是韋夢寒這種程度，那還是蹭了容絮暖的麵子。
而對於江雲浦來說，因為有先入為主的不良印象，所以他對於和秋水凝的接觸，打從一開始就保持著防備的態度。
兩個明明應該很接近的人，一直就這樣彼此防備著，直到秋水凝的假死事件，才終於打破了僵局。
雖然看似並不在意，但其實孿生姐妹的死，對秋水凝是個很大的打擊。無論是愛是恨，那都是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半身。即便反目成仇……即便不想再與對方相見……但至少……她從來沒有想過讓對方死去……
結果後來竟然發生了這樣的意外，這對秋水凝的打擊其實是非常大的。於是，她做出了人生中最不明智的一個選擇……
就像當時江雲浦始終不能理解的那樣，秋水凝自己心裏其實非常清楚，將姐妹兩人的身份互換，實在是一個非常愚蠢的主意。隻要警方稍加調查，自己老家還有一個孿生姐妹的事情根本瞞不住。順著這條線下去，姐妹二人見過麵的事情也不可能隱瞞多久。互換身份最可能的結果，就是將自己從一個正當防衛的被害者，變成一個有備而來的加害者。
但是，即便非常清楚這一點，秋水凝依然還是這麽做了。說實在的，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當初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真的是為了換回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嗎？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還那麽執著於找回曾經的一切。
名字和身份……真的那麽重要嗎？就算真的換回來了，她難道還是當年那個單純快樂的秋水凝嗎？
也許……潛意識裏，她其實是期待著自我毀滅的，秋寒玉既然已經不在了，那麽秋水凝……也沒有必要留存……
但是江雲浦卻突兀的打破了這一切。以前的他，從來沒有過如此窮追不舍的舉動。他是一名律師，更是一名商人。他所看重的是生意和利益，真相於他，從來都不是那麽重要。
有的時候，就算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可能另有隱情，他卻會因為覺得沒有必要深究到底而選擇忽略。他這樣的性格和習慣，也正是秋水凝當初選擇他作為遺囑執行人的原因。
當秋水凝決定借江雲浦之手回到上海的時候，原本是打定了主意的。若是一切順利，能夠瞞天過海，那她就當做老天賜予了第二次生命，從此之後好好的活下去。如果真的案發，被當做殺人凶手問罪的話，那就當是老天決定要讓她為秋寒玉陪葬吧。
但她千算萬算，卻從未想過會被江雲浦揭穿身份。她對自己的演技本來是極有自信的，也很清楚江雲浦並不是這樣多事的人。可是，不知為什麽，江雲浦卻在秋水凝的這件事上展現出了他與往常不同，異常執著追根究底的本性。
說到底，這也改怪秋水凝對江雲浦的了解同樣不夠深刻。
江雲浦心性淡漠，對於無關緊要的人，他是多看一眼都嫌麻煩的。若是以前頂著“秋寒玉”麵具的時候，她是死是活，江雲浦根本就不會關心。但是，若是他在意的人，江雲浦卻是恨不得連一根頭發絲的狀態不對，都要細究到底的。
而秋水凝在當時，已經是心如死灰，對所有的一切都保持著一種淡漠的態度。所以她反而卸下了多年以來偽裝著的麵具，釋放出了一部分自己一直被隱藏著的真實性格。
而江雲浦，卻因為帶著一絲絲對這一雙孿生姐妹截然不同性格的好奇，而關注了這個自己從未仔細了解過的女子。
正是這樣的一個陰差陽錯的誤會，吸引了原本對秋水凝從來沒有在意過的江雲浦，並且，讓他在感情的路上越陷越深……
她與他的開始，遠遠算不上風平浪靜，更是與溫馨浪漫扯不上一點關係。
隻是彼此之間的相互了解一旦開始，就如同風暴一般，不由自主的就為對方所吸引。在不知不覺之中，早就已經脫不開身。雖然從來不曾挑明，但是他們兩人的心裏其實都很清楚。天底下，隻怕找不出第二個比對方更為契合自己的存在。
第129章 白玉蘭，開了
“雲浦你看， 樹上的白玉蘭快要開了……”
原本兩人正沿著悠長而又寂靜的馬路走著，秋水凝卻突然停了下來，她回過頭來， 站在一顆光禿禿的樹下， 借著街頭的燈光，指著樹上那幾個隱隱若現的白色花苞說道。
江雲浦並沒有看那顆樹， 而是定定看著眼前那個牽動著他的心弦，讓他心動，讓他焦慮，讓他輾轉反側卻又無可奈何的女子。
秋水凝此時，身上依然穿著白天參加宴會時的那件酒紅色的晚禮服。她上身披了一件厚絨大衣。大衣的長度隻到膝蓋，衣擺的下方， 酒紅色的裙擺大大的撒開，隨著她的腳步蕩漾在腳邊，仿佛綻開在夜中的絕美花朵。
今天他們都經曆了很多， 連翻的奔走與掙紮，早已讓她的發鬢不如一開始那麽整齊華順，一頭秀發有些淩亂的散落在她的肩頭。再加上近距離的經曆了爆炸與火災， 她的身上， 頭上， 都落了不少煙灰， 臉上的妝容也有些蹭花了。
按理說， 秋水凝此刻的樣子，應該是萬分狼狽的。但是江雲浦卻覺得， 他從未見過比此刻的秋水凝更美的女子……
她的身子半隱在黑暗之中， 一張秀美的臉龐卻在街燈的映照下顯得絢麗非常。她的眼睛熠熠生輝，仿佛燃燒著火焰， 又盛滿了整個夜空中的星芒。
“這個冬天……真長啊……”秋水凝仿佛覺得有些冷了，她縮回了手，放在嘴邊輕輕嗬了兩下，接著說道，“長到我幾乎覺得，春天不會再來了……”
“是啊……”江雲浦點頭道。上海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而一連串接踵而來的災難，則讓它顯得無比漫長。江雲浦還記得，自己從江西將秋水凝帶回上海的時候。那個時候，上海明明才剛剛進入冬天，可是卻已經冷的浸入骨髓……
“當年……我和小雲剛剛來到上海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天……”秋水凝站直了身子，緩緩開口道。
“我是江西人，小雲是北方人，可是，我們卻從來不曾經曆過像上海這樣潮濕，陰寒，冷的侵入骨髓的冬天……”秋水凝慢慢回憶道，“那個時候可真冷啊……當時我們沒有錢，我和小雲兩個人，擠在一間四麵漏風，偶爾還會漏水的小閣樓裏。相互打氣，鼓勵自己一定要挺過去。”
“我們白天拚命工作，賺取微薄的生活費。晚上則兩個人一起擠在床上暢想未來。”秋水凝的嘴角微微噙起一抹笑意，放回回憶起當年那段雖然艱難困苦，但卻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希望的美好時光……
“那一年的冬天，也是像今年這般漫長，長的仿佛春天永遠都不會到來了一般……”秋水凝接著說道，“然而，就在我們幾乎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我發現，門口的玉蘭花開了……”
“玉蘭花開了，天氣就變一天天的暖了起來。”秋水凝再次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樹幹，眼神溫柔的看著樹梢上那些若隱若現的小小花苞。
她的思緒，似乎已經全然陷入了回憶之中。她語帶感慨的說道：“那時候我就覺得，玉蘭花真好看啊，它是那樣的潔白無瑕清麗脫俗……我當時就認定了它就是我見過的最美的花朵……我和小雲約定，我們一定一定，要留在這個開滿了白玉蘭的城市，一定要在這座大都市中，擁有屬於我們自己的大房子……”
“你們後來……確實都做到了……”江雲浦道。身為律師，見慣了世間百態的他，深知秋水凝與祝雲芳這一路走來，究竟有多不容易。
這個看似繁華，實則殘酷的大都市裏。毫無背景的普通人，本來就不容易站穩腳跟。更何況還是兩個毫無根基的女人。能夠走到如今這一步，無論是秋水凝還是祝雲芳，確實都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
“可是，我們最終還是都失去了……”秋水凝搖頭苦笑道，“就好像是報應一樣，我們兩人的命運何等相似，好不容才擁有的，屬於自己的家，最後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忙忙碌碌這麽多年，我們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能留下……”
“不！你跟她不一樣！”江雲浦連忙上前，拉住秋水凝的雙手，語氣堅定的說道，“你還有大好的未來！你有才華，有能力，還有那麽多支持你的書迷。如今已經沒有什麽人能再阻礙你了，你的將來還大有可為！不過是幾棟房子罷了，對你而言又算的了什麽呢！”
“不會再有將來了……”秋水凝平靜的聲音中，帶著的卻是無比的惆悵與茫然，“就在剛才，哥哥對我說了，他讓我做好準備。他會盡快安排我出國，少則幾年，多則……至少，短時間內我是不能回來了。這個開滿了白玉蘭的城市啊……我終究還是不能留下來……今年的玉蘭花，我應該是看不到了。”
“怎麽會！”江雲浦愕然道。好不容易塵埃已定，一切都已經水落石出，“虞美人”的威脅也已經不在了。葉修竹怎麽會反而在這個時候安排秋水凝出國？
“哥哥說，‘虞美人’的存在，上層其實一直都是知道，隻是一直無從下手罷了……”秋水凝語氣低沉的解釋道，“眼下，他們終於找到了突破口，自然不可能就此放手。這樣可怕的力量，各方勢力都希望攥在自己手中才好。若是讓‘虞美人’再次隱藏下去，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下一次機會了。因此無論哪一方麵，他們都不可能輕易放過。”
“小雲就是因為清楚這些，所以寧可自我裁決，也不願意落到那些人手上。”秋水凝接著說道，“可是，雖然完整的‘美人賬’已經隨著小雲的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我們都知道，這世間還有另外一本‘美人賬’……而它，就藏在我的腦子裏麵……”
“可是，我們之中沒有人會出賣你的！”江雲浦急急道。
“是啊，我相信，我們之中沒有人會將這件說出去。”秋水凝沉聲道，“可是，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的……若是上層有心調查，總能查到些蛛絲馬跡。而哪怕僅僅隻是猜測，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我這個唯一的線索……”
祝雲芳終究不夠堅強，她做不到成為先驅，站出來大聲的表達，就算身為女人，她依然希望自己是愛人身邊的唯一。她的內心，在日複一日的壓抑之中反複煎熬，終究走向了崩潰的道路……
上流社會的風俗與惡習，他們並不是無力反抗，隻是一個悶在心裏，一個想不到。祝雲芳的性子又注定了她不能遷怒於那些無力反抗自己命運的可憐女子。於是就這樣陰差陽錯的，兩人的誤會越來越深……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果馬將軍不是位高權重，身陷在這樣畸形的圈子裏。那打從一開始，祝雲芳根本就不會接近他，自然就更加不可能愛上他。
可以說，祝雲芳與馬將軍的相遇，既是救贖的開始，同時也是悲劇的序章……
想到此處，秋水凝神色沉痛的緩緩說道：“其實，我也有錯……當年我和小雲在一起的時候，似乎並沒有給她帶去什麽好的影響。那個時候我剛剛離家，自己一直都沉浸在被拋棄，被背叛，自暴自棄的極端負麵情緒裏。她依賴著我，但我卻反而將自己最陰暗最負麵的感情都傳遞給了她……她如今的性格，受我影響極深。會走到這一步，其實我也應該付相當大一部分責任……”
“你們兩個！都不要再鑽牛角尖了！”葉修竹突然插進了這對意誌消沉的姐妹中間，兩隻手一掌一個，輕輕拍在自家兩個妹妹的頭上。
“祝雲芳和馬兄的事情，與你們兩人都沒有關係！”葉修竹斬釘截鐵的說道，“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道路，旁人幹涉不了他們的選擇！”
“秋水凝，葉婉清。你倆給我好好聽著！”葉修竹一臉冷酷的教育著自己的妹妹。“你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水凝，你對祝雲芳難道還不夠好？你隻不過是她的摯友，又不是親媽！你幫過她那麽多次，親姐妹也不過如此吧！她莫非是個稚齡幼童不成？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自己行差踏錯走上歪路，難道還要別人來為她負責嗎？”
“我……”秋水凝頭一次被自家哥哥訓的說不出話來。其實她也並不是不知道，祝雲芳落得如此下場與自己並無幹係，她隻不過是心裏難受罷了。
“婉清就更不用提了！”葉修竹繼續道，“就算她對你再好，從沒想過害你，那也依然是打算利用你威脅你家兄姐的！今日是你命大，運氣好才逃過！要是你真落在她的手裏，你家兄姐不知道要被她要挾到什麽時候！以祝雲芳那偏執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收手的。到最後被毀掉的，就不是她自己，而是要捎帶上你家兄姐一起陪葬了！現在這樣，無論是對我們這些被牽連進去的無辜群眾，還是對她自己來說，都已經算是最好的情況了，你倆意思意思傷心一下也就得了！可別這麽把罪過往自己身上攬！”
在葉修竹看來，祝雲芳純屬自己作死，死有餘辜。不但如此，還差點連累自家兩個妹妹。自家的好兄弟馬將軍，也被她坑的屍骨無存。作為資深妹控的他，早就心裏恨的牙癢癢了。眼下當然見不得自家無辜的妹妹們，竟然為這樣一個女人自責傷感。
秋水凝聞言，苦笑了一聲，不再接話，但總算是放棄了這個話題。
今天這一天，所有人都過的驚心動魄。如今大事抵定，不覺深感疲勞起來。
陳國豪命最苦，眼下出了這麽大的事，他作為本地警督，自然還要坐鎮現場，處理善後事宜。而其他人，則在短暫商討之後，決定各自回家歇息了。
畢竟這事鬧的不小，當局不可能不做調查。作為當事人的他們，日後還少不了要配合調查審訊。傷腦筋的日子還在後麵呢。趁如今還能清淨，還是早日回家休息的好。
送走了來幫忙的韋夢寒他們，陳國豪也帶著他的部下們去忙碌了。於是現場就隻剩下了葉修竹兄妹三人和江雲浦。
葉修竹看了看自家兩個妹妹。按理來說，既然如今婉清已經知道了水凝的身份，那麽水凝終於沒有了推脫的理由。自己今天總算是可以如願以償的，將這個獨自在外流落多年的妹妹帶回家了。
葉修竹看了看自家的小妹妹，葉婉清回望他的表情一臉的期待。她剛剛已經知道了全部的前因後果，對於偶像變成親姐，從此可以朝夕相處的未來充滿了向往。
葉修竹又回頭看了看秋水凝，隻見她低頭看向地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在她的身後，江雲浦正深深凝望著她，但她卻似乎毫無察覺。
“水凝……”葉修竹暗自歎了一口氣，終於還是上前說道，“我……我看婉清今日受驚了，我這就帶她先回家去了。你……唉……你也自己回家先整理一下吧，這裏有江先生陪著你，我也沒什麽不放心的。我們先走了，你跟他……你們還是好好聊聊吧……”
說完，不等秋水凝反對，他便拽走了正在用眼神強烈表示不滿的葉婉清，強行將她塞進了自己的車子裏，十分神速帶著她一路絕塵的離開了。
“……我這算是……被我哥拋棄了？”秋水凝啼笑皆非的看著葉修竹離去的方向，隻不過是一低頭的功夫，等到她反應過來抬起頭來的時候，就已經隻能看見她哥哥的汽車尾氣了……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如今，葉修竹對江雲浦的態度，已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在這次事件中，江雲浦表現的相當驚豔，可以說是力挽狂瀾也不為過。直接拯救他們兄妹三人於危難之中，這個人情，他不能不領。
原本葉修竹以為，江雲浦隻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是他素來最看不起的那種隻會動動嘴皮子的文人。但是江雲浦夠為了他妹妹將生死置之度外，毅然衝進危險之中的這份決心，他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祝雲芳在秋水凝心中有著怎樣的地位，葉修竹比其他人都更加清楚。昔日無話不談的好姐妹，如今反目成仇，並且最終以其中一方的死亡而告終。其實秋水凝心底所收到的打擊，比表麵上看到的更甚。
第128章 陰差陽錯的天作之合
葉修竹的心裏非常明白， 雖然自己剛剛努力岔開了話題，但秋水凝絕不可能這麽簡單就能放下心結。他自然是非常擔心自己的妹妹，但他同時也很清楚， 無論自己還是婉清， 都不是那個能夠在這個時候安慰她，解開她心結的人。
葉修竹知道， 自己這個妹妹，心思細膩而且敏感，顧慮之多，心思之重，遠超常人。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接她回家，那麽為了不讓他和婉清擔心， 她隻會把所有的負麵情緒壓在心頭。不讓他人看出端倪的同時，繼續壓在心裏折磨自己。
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讓她說出心中苦悶，發泄所有情緒的人。而這個人是誰， 至少在葉修竹心中，是已經有了答案的。
葉修竹此時既然已經認可了江雲浦，所以他走的毫不猶豫。隻留下反應不過來的秋水凝一臉的無可奈何望著江雲浦苦笑。
“看樣子， 我哥對你的改觀還是挺徹底的。”秋水凝歪著頭， 看著江雲浦笑道。從防火防盜防雲浦， 到“我家妹妹就交給你了”， 竟然隻隔了半天的功夫。不得不說， 葉修竹的態度轉變也算是頗為神速了。
“這……承蒙葉兄信任。”江雲浦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在江雲浦的心裏，此時此刻也是充滿了不安的。
從剛剛開始， 秋水凝其實就一直在回避與他的接觸。在這次的事件塵埃落定之後， 她主動感謝了柳從容與楊紫陌的鼎力相助，也不忘肯定韋夢寒與容絮暖的冒死救援， 當然也沒忘記詢問陳國豪的善後工作是否有需要幫助的地方，甚至寬慰安撫了剛剛相認的妹妹葉婉清，中間抽空還和哥哥葉修竹絆了幾句嘴……
隻是從頭到尾，她一個字也沒有與他說過。甚至故意回避他的眼神，他好幾次想要主動與她搭話，都被她借故岔了過去。
江雲浦簡直要相信，如果不是葉修竹故意給他創造機會，秋水凝說不定就會一直這樣不搭理他了……
江雲浦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時候做錯了什麽。他很想主動追問，但他也看得出來，秋水凝雖然看上去顯得還算平靜，可是實際上她的情緒並不正常。現在開口，也許並不是什麽合適的時機。
“天色已經不早了，我……還是先送你回家吧……”兩人麵麵相覷的對視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江雲浦率先開口道。
秋水凝點了點頭，不過她同時建議道：“不要開車了，這裏回去路不算太遠，我們走一走吧。”
秋水凝這樣的提議，江雲浦自然不會反應。他隨手招呼了一個陳國豪手下的小探員，將車鑰匙扔給他，囑咐對方替他將車子開回去，隨即便與秋水凝一起離開了這個曾經讓他們所有人都心驚動魄的地方。
此時的上海已經到了早春時節，雖然已經出了正月，但天氣仍是冷的厲害。街頭兩旁的樹木仍是光禿禿的，依舊是一副春寒料峭的模樣。因為此時天色已晚，所以空氣愈加寒冷，街頭冷冷清清，看不到幾個人影。
“現在想想……你看，我們兩個明明已經認識這麽久了，似乎還從來沒有像這樣，一起心平氣和的好好一起走走……”秋水凝一邊緩緩走在冰冷寂寥的街道上，一邊說道。
“是啊……我們明明已經認識了好幾年，但是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好好了解一下對方……真是白白浪費了那麽多時間。”江雲浦忍不住輕笑著說道。
明明在這幾年裏，他們一直都是私人律師與客戶的關係。不但如此，秋水凝還是江雲浦名下劇院的專屬編劇。
因為有業務往來的關係，他們其實經常會通電話，一個月裏起碼還要見麵兩三次。按理來說，兩人之間的關係應該也算是相當親近了，但是這個冬天之前卻從來沒有發生過除業務以外的接觸。
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發生最開始的那樁意外事件。很可能他們兩人就會如同兩條漸近線一般，即使無限接近，但卻永遠不會相交。
“如果我們能夠早一點了解對方，也許會有更好的結局。但是……也許會因為時機不對，反而更糟也說不定。”秋水凝笑道，“不管怎麽說，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覺得……這樣看來我們還是挺有緣分的。”
秋水凝說的確實是真話，他們相遇的確實很早，但卻一直沒有遇到一個很好的時機。他們兩人都屬於理智遠勝於感情的類型，對外人的防備之心相當重。
尤其是秋水凝，受過情傷的她，可以說是本能的排斥著任何一個接近她的男性。在江雲浦之前，與她走的最近的男性，也不過是韋夢寒這種程度，那還是蹭了容絮暖的麵子。
而對於江雲浦來說，因為有先入為主的不良印象，所以他對於和秋水凝的接觸，打從一開始就保持著防備的態度。
兩個明明應該很接近的人，一直就這樣彼此防備著，直到秋水凝的假死事件，才終於打破了僵局。
雖然看似並不在意，但其實孿生姐妹的死，對秋水凝是個很大的打擊。無論是愛是恨，那都是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半身。即便反目成仇……即便不想再與對方相見……但至少……她從來沒有想過讓對方死去……
結果後來竟然發生了這樣的意外，這對秋水凝的打擊其實是非常大的。於是，她做出了人生中最不明智的一個選擇……
就像當時江雲浦始終不能理解的那樣，秋水凝自己心裏其實非常清楚，將姐妹兩人的身份互換，實在是一個非常愚蠢的主意。隻要警方稍加調查，自己老家還有一個孿生姐妹的事情根本瞞不住。順著這條線下去，姐妹二人見過麵的事情也不可能隱瞞多久。互換身份最可能的結果，就是將自己從一個正當防衛的被害者，變成一個有備而來的加害者。
但是，即便非常清楚這一點，秋水凝依然還是這麽做了。說實在的，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當初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真的是為了換回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嗎？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還那麽執著於找回曾經的一切。
名字和身份……真的那麽重要嗎？就算真的換回來了，她難道還是當年那個單純快樂的秋水凝嗎？
也許……潛意識裏，她其實是期待著自我毀滅的，秋寒玉既然已經不在了，那麽秋水凝……也沒有必要留存……
但是江雲浦卻突兀的打破了這一切。以前的他，從來沒有過如此窮追不舍的舉動。他是一名律師，更是一名商人。他所看重的是生意和利益，真相於他，從來都不是那麽重要。
有的時候，就算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可能另有隱情，他卻會因為覺得沒有必要深究到底而選擇忽略。他這樣的性格和習慣，也正是秋水凝當初選擇他作為遺囑執行人的原因。
當秋水凝決定借江雲浦之手回到上海的時候，原本是打定了主意的。若是一切順利，能夠瞞天過海，那她就當做老天賜予了第二次生命，從此之後好好的活下去。如果真的案發，被當做殺人凶手問罪的話，那就當是老天決定要讓她為秋寒玉陪葬吧。
但她千算萬算，卻從未想過會被江雲浦揭穿身份。她對自己的演技本來是極有自信的，也很清楚江雲浦並不是這樣多事的人。可是，不知為什麽，江雲浦卻在秋水凝的這件事上展現出了他與往常不同，異常執著追根究底的本性。
說到底，這也改怪秋水凝對江雲浦的了解同樣不夠深刻。
江雲浦心性淡漠，對於無關緊要的人，他是多看一眼都嫌麻煩的。若是以前頂著“秋寒玉”麵具的時候，她是死是活，江雲浦根本就不會關心。但是，若是他在意的人，江雲浦卻是恨不得連一根頭發絲的狀態不對，都要細究到底的。
而秋水凝在當時，已經是心如死灰，對所有的一切都保持著一種淡漠的態度。所以她反而卸下了多年以來偽裝著的麵具，釋放出了一部分自己一直被隱藏著的真實性格。
而江雲浦，卻因為帶著一絲絲對這一雙孿生姐妹截然不同性格的好奇，而關注了這個自己從未仔細了解過的女子。
正是這樣的一個陰差陽錯的誤會，吸引了原本對秋水凝從來沒有在意過的江雲浦，並且，讓他在感情的路上越陷越深……
她與他的開始，遠遠算不上風平浪靜，更是與溫馨浪漫扯不上一點關係。
隻是彼此之間的相互了解一旦開始，就如同風暴一般，不由自主的就為對方所吸引。在不知不覺之中，早就已經脫不開身。雖然從來不曾挑明，但是他們兩人的心裏其實都很清楚。天底下，隻怕找不出第二個比對方更為契合自己的存在。
第129章 白玉蘭，開了
“雲浦你看， 樹上的白玉蘭快要開了……”
原本兩人正沿著悠長而又寂靜的馬路走著，秋水凝卻突然停了下來，她回過頭來， 站在一顆光禿禿的樹下， 借著街頭的燈光，指著樹上那幾個隱隱若現的白色花苞說道。
江雲浦並沒有看那顆樹， 而是定定看著眼前那個牽動著他的心弦，讓他心動，讓他焦慮，讓他輾轉反側卻又無可奈何的女子。
秋水凝此時，身上依然穿著白天參加宴會時的那件酒紅色的晚禮服。她上身披了一件厚絨大衣。大衣的長度隻到膝蓋，衣擺的下方， 酒紅色的裙擺大大的撒開，隨著她的腳步蕩漾在腳邊，仿佛綻開在夜中的絕美花朵。
今天他們都經曆了很多， 連翻的奔走與掙紮，早已讓她的發鬢不如一開始那麽整齊華順，一頭秀發有些淩亂的散落在她的肩頭。再加上近距離的經曆了爆炸與火災， 她的身上， 頭上， 都落了不少煙灰， 臉上的妝容也有些蹭花了。
按理說， 秋水凝此刻的樣子，應該是萬分狼狽的。但是江雲浦卻覺得， 他從未見過比此刻的秋水凝更美的女子……
她的身子半隱在黑暗之中， 一張秀美的臉龐卻在街燈的映照下顯得絢麗非常。她的眼睛熠熠生輝，仿佛燃燒著火焰， 又盛滿了整個夜空中的星芒。
“這個冬天……真長啊……”秋水凝仿佛覺得有些冷了，她縮回了手，放在嘴邊輕輕嗬了兩下，接著說道，“長到我幾乎覺得，春天不會再來了……”
“是啊……”江雲浦點頭道。上海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而一連串接踵而來的災難，則讓它顯得無比漫長。江雲浦還記得，自己從江西將秋水凝帶回上海的時候。那個時候，上海明明才剛剛進入冬天，可是卻已經冷的浸入骨髓……
“當年……我和小雲剛剛來到上海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天……”秋水凝站直了身子，緩緩開口道。
“我是江西人，小雲是北方人，可是，我們卻從來不曾經曆過像上海這樣潮濕，陰寒，冷的侵入骨髓的冬天……”秋水凝慢慢回憶道，“那個時候可真冷啊……當時我們沒有錢，我和小雲兩個人，擠在一間四麵漏風，偶爾還會漏水的小閣樓裏。相互打氣，鼓勵自己一定要挺過去。”
“我們白天拚命工作，賺取微薄的生活費。晚上則兩個人一起擠在床上暢想未來。”秋水凝的嘴角微微噙起一抹笑意，放回回憶起當年那段雖然艱難困苦，但卻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希望的美好時光……
“那一年的冬天，也是像今年這般漫長，長的仿佛春天永遠都不會到來了一般……”秋水凝接著說道，“然而，就在我們幾乎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我發現，門口的玉蘭花開了……”
“玉蘭花開了，天氣就變一天天的暖了起來。”秋水凝再次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樹幹，眼神溫柔的看著樹梢上那些若隱若現的小小花苞。
她的思緒，似乎已經全然陷入了回憶之中。她語帶感慨的說道：“那時候我就覺得，玉蘭花真好看啊，它是那樣的潔白無瑕清麗脫俗……我當時就認定了它就是我見過的最美的花朵……我和小雲約定，我們一定一定，要留在這個開滿了白玉蘭的城市，一定要在這座大都市中，擁有屬於我們自己的大房子……”
“你們後來……確實都做到了……”江雲浦道。身為律師，見慣了世間百態的他，深知秋水凝與祝雲芳這一路走來，究竟有多不容易。
這個看似繁華，實則殘酷的大都市裏。毫無背景的普通人，本來就不容易站穩腳跟。更何況還是兩個毫無根基的女人。能夠走到如今這一步，無論是秋水凝還是祝雲芳，確實都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
“可是，我們最終還是都失去了……”秋水凝搖頭苦笑道，“就好像是報應一樣，我們兩人的命運何等相似，好不容才擁有的，屬於自己的家，最後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忙忙碌碌這麽多年，我們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能留下……”
“不！你跟她不一樣！”江雲浦連忙上前，拉住秋水凝的雙手，語氣堅定的說道，“你還有大好的未來！你有才華，有能力，還有那麽多支持你的書迷。如今已經沒有什麽人能再阻礙你了，你的將來還大有可為！不過是幾棟房子罷了，對你而言又算的了什麽呢！”
“不會再有將來了……”秋水凝平靜的聲音中，帶著的卻是無比的惆悵與茫然，“就在剛才，哥哥對我說了，他讓我做好準備。他會盡快安排我出國，少則幾年，多則……至少，短時間內我是不能回來了。這個開滿了白玉蘭的城市啊……我終究還是不能留下來……今年的玉蘭花，我應該是看不到了。”
“怎麽會！”江雲浦愕然道。好不容易塵埃已定，一切都已經水落石出，“虞美人”的威脅也已經不在了。葉修竹怎麽會反而在這個時候安排秋水凝出國？
“哥哥說，‘虞美人’的存在，上層其實一直都是知道，隻是一直無從下手罷了……”秋水凝語氣低沉的解釋道，“眼下，他們終於找到了突破口，自然不可能就此放手。這樣可怕的力量，各方勢力都希望攥在自己手中才好。若是讓‘虞美人’再次隱藏下去，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下一次機會了。因此無論哪一方麵，他們都不可能輕易放過。”
“小雲就是因為清楚這些，所以寧可自我裁決，也不願意落到那些人手上。”秋水凝接著說道，“可是，雖然完整的‘美人賬’已經隨著小雲的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我們都知道，這世間還有另外一本‘美人賬’……而它，就藏在我的腦子裏麵……”
“可是，我們之中沒有人會出賣你的！”江雲浦急急道。
“是啊，我相信，我們之中沒有人會將這件說出去。”秋水凝沉聲道，“可是，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的……若是上層有心調查，總能查到些蛛絲馬跡。而哪怕僅僅隻是猜測，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我這個唯一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