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依生日時,路子琛專門為她辦了個小型生日聚會。那天,楊依打扮得異常漂亮,和平時的她風格迥異。她穿著墨綠色的絲絨晚裝,棕色的披肩高貴典雅,她卷曲的黑發調皮地在肩上跳動,閃閃發亮的鑽石頭飾襯得她美麗動人,而她稚氣的臉龐透露著天真與純潔。兩種氣質在她身上融合得完美無瑕。


    和一般的生日宴會無異,在切完生日蛋糕後,大家陸陸續續地送上禮物,然後,就是自由活動。這個時候,通常都是男生一堆堆,女生一堆堆的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或是聊天,或是玩遊戲,或是其他的。


    我把準備的禮物送給楊依後,打算去沙發上休息一會兒。剛走出送禮物的人群,就看見夏桐坐在不遠處的角落裏心無旁騖地舔著蛋糕,而許凡在她身邊心無旁騖地看著她舔蛋糕。偶爾,輕輕拂去她嘴角邊的殘渣。


    曖昧的燈光下,夏桐一時沒注意把一抹奶油蹭到了鼻尖上。許凡伸出指頭,蹭掉她鼻尖上的奶油,放進自己嘴裏調皮地吮吸了一口,再說了句什麽。夏桐用手肘狠狠杵了他一下,回了句話。許凡半倒在沙發上,笑得像要厥過去。


    我想還是不要打擾他們為好,於是拔腳要向另一處。卻發現歐陽原來在我旁邊,雖然他已轉過身去,但我仍然望見了他失落的眼神。


    剛才的畫麵,他一定是看到了。


    望著他和子琛一起進了台球室,我心底酸痛。


    我一個人坐在昏暗的角落裏,腦子裏空空的。


    忽然覺得他們倆其實很相配的,兩人在一起後,許凡變得開朗了一些,而夏桐變得安靜了一些。簡簡單單,安安靜靜的愛,或許這才是最適合夏桐的吧!


    可是,歐陽呢,他怎麽辦?他還是忘不了她,不是嗎?


    夏桐,你為什麽要回去呢?既然決定和許凡在一起,又為什麽要回到歐陽的身邊呢?既然不和他在一起,為什麽不索性從他的生活裏消失?!


    天!我怎麽會突然冒出這種恐怖的想法!


    我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看見許凡吻了夏桐的額頭然後去了台球室。我想或許我們應該談一下,隻是,剛要起身時,蘇韻和楊依坐到夏桐旁邊,三個人聊得親熱。


    心裏突然涼了一截。或許,夏桐和我已經不再是彼此所必需的了。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今天是怎麽了,總是胡思亂想。我寬慰自己說,或許是裏麵太悶,以致頭腦太迷糊了。所以還是出去透透氣吧!


    露台上,另一個世界。


    夜空中,一輪明月高高掛起,沒有一顆星星,夜空幹淨得像剛剛清洗過的幕布,靜靜地晾在空中。


    遠處繁華市區絢爛的霓虹燈忽隱忽現,來來往往的車流在城市間各個道路上穿梭。密集的車燈匯成一條紅色的星河,波光蕩漾。


    一片車水馬龍,卻沒有喧鬧的聲響,仿佛在觀賞一部無聲的動畫。愜意無比!


    美好的夜晚。


    我脫掉鞋,抱膝坐在長椅上。涼風吹來,我仰起頭,任風吹拂著我的頭發。一縷縷風從脖頸處鑽近衣服裏,涼絲絲的,流遍全身,沁入心底。


    一下子清爽了不少。


    是時候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緒了。


    現在要怎麽辦呢?歐陽會慢慢好起來嗎?如果不會,那要怎樣才好?時間真的可以治愈一切嗎?那要多久呢?一天一個月一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一下子,所有的問題又糾結在了一起,堵在胸口,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瞬時覺得煩躁不安。或許,不要再想這些問題了,一些順其自然吧!可是,我又如何能讓我的心平靜下來,讓這些事情順其自然呢?


    突然,空氣中彌漫起香水的味道。我錯愕,回頭一看,竟是沈曼。她微笑著走過來,坐到我的旁邊。月光下,她的臉越發顯得瑩白如玉。


    說起來,從新年前夕她去我家到現在,我們好像沒有再比較親近地說過話。可能是我一直懷疑那天她聽到了什麽,心中存有芥蒂吧;也可能是這期間發生的事太多太亂太複雜,我沒有那麽多的“閑情逸致”。


    沈曼笑盈盈地說:“剛才見你過來,再看夏桐和楊依她們在一起。就想你可能是一個人,所以就跟出來了。”


    我禮貌地笑了笑。夏桐,現在一定玩得很開心吧!


    是從什麽時候一切都變得不正常了呢?


    想著,我竟不由地歎了口氣。完了之後,才發現有些不妥。沈曼關切著看著我,問:“小沐,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我一時呆住,不知說什麽才好,她的眼神中滿是關心,但我卻還是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別有居心呢?是想問一些*的話題嗎?


    她握住我的手:“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嗎?”她的手好暖,一直傳到心裏。我愣愣地望著她,沒有露出任何感情,但我的心裏卻掙紮得厲害,似盤根錯節的樹根。


    要說嗎?她值得相信嗎?她是真心的嗎?又或者她隻是喜歡被當作傾聽者或善良人的感覺。


    我恍惚了片刻,回過神來,苦笑道:“哦!最近總是失眠,一直精神不好。”她看著我,笑靨如花,“是嗎?那要快點去醫院檢查一下了。失眠雖然看上去沒什麽大不了,可實際上很折磨人的。”


    她的笑意若即若離,眼中似乎有一層薄薄的紗,讓人無法看清她的眼睛深處。我應付性地答道:“嗯,我原本就打算明天去的。”


    接著,我們東南西北地聊天。談了好多的話題,我發現我們其實有很多相同的愛好喜惡。而且,我也慢慢感覺到她並不是開打探我的心理的,也並不是一個愛八卦的女生。


    真是奇怪,我仍然覺得沈曼是個難以捉摸的女人。從來沒有遇見這樣一個人,讓我如此猜不透她的內心是真情還是假意,一會覺得她直爽真心,一會又覺得她城府很深。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是我的真實感受還是錯覺呢?


    當不遠處教堂的鍾聲傳來,我才發覺時候不早了。於是我們起身進了室內。


    由於夜色已深,大部分人都走了。


    蘇韻和楊依坐在吧台邊有說有笑的,我和沈曼走過去靠在櫃台上。楊依好奇地問:“咦,小沐,你剛剛去哪兒啦?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我笑笑:“裏麵太悶,到露台上玩了一會兒。”


    蘇韻說:“難怪沒見著。夏桐還一直找你呢!”


    我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是嗎,還記得我嗎?


    我裝作無意地四周望了一下,夏桐在角落裏的沙發上睡著了,那兒的光線很暗,看不清她的臉。我想要不要過去看她一下。


    這時,沈曼拿著兩杯威士忌,略帶不信地問:“小沐,要試一下嗎?”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我們五人經常性地泡酒吧,一杯威士忌算得了什麽。


    我接過杯子,仰頭一飲而盡。沈曼先是呆了一下,既而又聳聳肩:“哎!我還準備難為小沐一下的呢!結果倒讓我為難了。”


    蘇韻馬上接過話:“那麽多廢話幹嘛,快把酒喝了。”沈曼故意瞪了她一眼,然後很快將酒喝下去,把杯子倒過來,得意地在蘇韻麵前招搖。


    蘇韻打開她的手:“行了行了,知道你厲害!”


    楊依轉頭看著我,問:“小沐,你經常喝酒嗎?”


    我想了想,說:“還行吧!……主要是和歐陽他們一起出去時,他們不讓我們喝太多的酒。”


    蘇韻想到了什麽,突然笑了起來。沈曼質問:“蘇韻,你笑什麽呢?樂成這樣?”


    蘇韻說:“我還記得,有一次小沐和夏桐跑到酒吧去玩。”她看著我,“那時,你們好像讀高三吧!”


    我沒太記起來,於是繼續聽她講。


    “那次,好像是兩個人偷偷溜去的,結果夏桐喝醉了。小沐怕被歐陽罵,硬是求我讓我把夏桐送回去。我說,可我來的途中已經給歐陽昊打電話了呀!小沐嚇得半死,說我把桐桐交給你了,你在這兒等歐陽哥哥吧!然後就一溜煙的不見了。”


    蘇韻笑得直不起腰,沈曼和楊依也樂得不行。


    我想起來了,貌似是有那麽一次。那次,我的理綜竟然考了281分。夏桐說,你這種理科白癡竟然都考了281分。我吼道,夏桐,你說什麽呢?夏桐一臉無辜地看著我,啊?我剛剛說什麽了嗎?望著她那單純天真的臉,我真想揍她一拳。


    夏桐裝傻的本領天下第一,每當她做了什麽欠扁的事了之後。她總是無辜地反問,我剛剛真的做出什麽事了嗎?或是,我剛剛做什麽了嗎?這使得她更欠扁,可是又無法下手。那種把氣憋在心裏無處發泄的感覺真是難受至極。


    夏桐挽著我的手,笑眯眯地岔開話題,我們去酒吧慶祝一下好了。


    我說,歐陽哥哥和子琛哥哥知道了會打我們的。


    夏桐說,你不說,我不說,他們怎麽會知道,而且,他們每次都是嚇唬我們的,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說,那好吧!


    夏桐幹什麽事都特別大膽,她總是敢做歐陽他們不準我們做的事。以前,我一直很佩服她,有時我就會想,她瘦瘦的身體裏怎麽會藏著如此大的勇氣。或許是因為她知道歐陽他們根本就不會處罰她,因為他們舍不得。也或許是因為不管遇到什麽艱難危險的事,都會有人來幫助她或是帶她出困境。總之,用子琛和許凡的話說,是被歐陽寵的。


    而我認為,與其說是被歐陽寵的,不如說是由他們三人寵的。


    歐陽昊,許凡和路子琛都非常疼愛夏桐,怕她餓,怕她渴,怕她累,怕她不開心,怕她受委屈,怕她被傷害。她一咳嗽,就恨不得坐火箭去把醫生叫來,她一皺眉,就馬上會逗她開心。


    或許是因為她活潑開朗的性格,大家和她在一起都會不自主地開心起來。她會跟他們撒嬌,有時看著夏桐跟他們親昵,我會很羨慕,而這些是我做不到的。我能做的隻是默默地看著她被他們寵著。


    結果那天,夏桐特別高興,一杯一杯地像喝果汁。等她倒了之後,我才意識到我完了。如果歐陽哥哥知道我和夏桐私自來酒吧,一定會打斷我們的腿,而夏桐現在醉了,那受罰的肯定是我。那還不如醉了算了,於是敞開性子地喝。可是越想醉越醉不了。我甚至懷疑那人是不是給了夏桐白酒,而給的我白開水。在又喝下十幾杯之後,我痛苦地發現我的酒量實在是太好啦!


    於是,迫不得已,我掏出手機一個個地尋找能伸出援助之手的人。結果就找到了蘇韻,那時,我和她不太熟,隻知道她是歐陽昊和路子琛的同學。他們都說她是個好女生。果真如此,她很快就趕來了,把事情解決了。


    蘇韻笑著對沈曼說:“當時,我還很奇怪,梁小沐怎麽會突然給我打電話呢?”我低頭微笑。


    那時的我們,在忙碌的高三生活裏,依舊有著閑情逸致,一起舔著冰淇淋軋馬路,一起放學後不等回家就直接背著書包去爬山,一起上抱著大堆的零食上公園,一起去廣場上喂鴿子弄得一身鳥屎……那時生活簡單而充實。


    我還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之中時,歐陽,許凡和子琛出來了。子琛向吧台這邊走來。而歐陽和許凡同時看見了沙發上的夏桐,我看到他們兩個都很輕微地停了一下,但又以奇怪的眼神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和子琛一起向我們這邊走來。那隻是短短的一瞬,兩人自然得像沒有停頓一樣。他們走過來坐下,臉色怪怪的。


    我明白了。


    子琛好像和其他人在聊天,在開玩笑,但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我明白了。現在是要回去的時候了,但是,因為夏桐在睡覺,因為不能把她叫醒。剛才他們倆一定是在猶豫應該由誰把夏桐抱回去,所以才停了一下,但由誰都不太好,索性就等她醒來。隻因為她在睡覺,隻因為不能去把她叫醒。


    不知為什麽,心中頓時升起一陣無名之火。我直起身,強忍著怒氣麵無表情地向夏桐走過去。夏桐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靜得似乎不存在。她臉色雪白,睫毛烏黑,像童話裏的睡美人。


    我突然有些不忍心,她又有什麽錯呢?


    但我還是低低地喚她:“桐桐,桐桐!”可她睡得太沉了,沒聽見我的聲音。於是我又推了她幾下,她還是沒理我。心中的火又莫名地燃了起來。我狠狠地推了她一下,站起來,吼道:“夏桐!”


    吧台那邊的人都回頭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沈曼似乎怕我尷尬,忙說:“楊依,今天過生日,說說你的心願是什麽吧!”聽見這句,大家又把頭轉過去。


    然而,歐陽昊沒有,他麵色凝重地注視著她。夏桐還是靜靜地躺在那兒,沉睡著。


    歐陽立即起身,大步走過來。與此同時,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感覺,心中的火焰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無名的恐懼。


    歐陽在沙發前蹲下,直接把夏桐抓起來,使勁搖晃:“桐桐,桐桐。”他的語氣中夾雜著明顯的不安,焦慮和恐懼。


    夏桐被他晃動得仰起了頭。但她仍然緊閉著雙眼,昏黃的燈光下,我終於看清,她的臉慘白慘白,白得可怕,連她的嘴唇,都是白的。歐陽昊用力箍住她的兩隻手臂,死死地盯著她,期待著她睜開眼睛。


    我的心縮成了一團,都快停止跳動了。


    其他人也紛紛過來。蘇韻突然開始發抖,慢慢從口袋裏掏出一瓶藥,嗚咽道:“她隻是吃了一片鎮靜劑,不會有這種反應的呀!”子琛臉色鐵青,奪過她手中的藥,看著瓶上的標簽,然後望向桌子上空空的高腳杯。


    他全身都開始劇烈地顫抖,他眼中燃著火,憤怒地朝蘇韻吼道:“你知不知道這種鎮靜劑和酒混在一起會死人的。”


    這句話像一擊重錘撞得每個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大家瞬間變成了冰雕。無盡的恐懼隨著暗暗的光線在空氣中流淌。我無暇顧及別人的表情是怎樣,隻感覺到寒冷從我的腳趾間一直衝到頭頂,一直傳到指尖,寒氣在全身蔓延,流遍了每根毛細血管。仿佛被冰凍住,不能動了,連思想也停止了,整個人都掉入了恐懼的黑洞,陷入恐懼的泥沼。


    歐陽昊猛地一震,手鬆開了,夏桐像一片即將被北風卷走的落葉,緩緩地倒下去。然而,這屋子裏唯一的動作驚醒了歐陽昊,在夏桐即將倒下去的時刻,歐陽攔腰抱住了她。他另一隻手彎到夏桐的膝蓋窩下,猛地將她抱起,像一陣風般卷了出去。


    移動病床的輪子在空曠的走廊裏劃出令人心悸的轟隆隆聲響,空洞而漫長。夏桐的手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她的臉比床單還要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我心如刀絞。


    天啊!我竟然在跟她生氣,我竟然故意沒去理她,我竟然讓她一個人在那裏昏迷了那麽久。她躺在那裏,一個人昏迷在角落裏,我竟然故意不理她,我竟然真的做了這種事了嗎?……桐桐,如果你真的出了事,我該怎麽辦?我如何能安心地活下去?我如何能原諒我自己?


    一路上,旁邊的醫生急匆匆地問:“知不知道怎麽會出現這種症狀的?”子琛亦急匆匆地答:“先是吃了鎮靜劑,然後喝了酒。”


    醫生又問:“有無既往病史?”子琛說話的速度快得像閃電:“心髒病。”


    醫生一下子變得極度緊張起來:“她這樣多久了?”一時間,隻有輪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沒人敢回答。


    這個問題的答案太殘忍了,太沉重了,讓人心靈無法承受的重。


    醫生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她這樣多久了?”


    終於,蘇韻哭泣道:“不知道。”


    醫生看了看夏桐,他放慢腳步,緩過來,淡淡地說:“救不了了。”


    話音未落,歐陽昊突然衝上去,揪住那醫生的衣領,猛地一推,把他死死地摁在牆上。他臉色煞白煞白,卻燃燒著憤怒的火光。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眼中是要殺人的衝動,一字一句:“我!向你!發誓!如果,救不了她,你會死得很慘。”字字有力,語氣中透著不顧一切的瘋狂和絕望。現在的他就是一隻完全喪失理智的猛獸,隨時可以將別人撕成碎片。周身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醫生顫抖著,不敢再說話。


    子琛上去拉開歐陽,懇求著對醫生說:“醫生,請你一定要救她。不管付出任何代價,我們都願意。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求求你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子琛這樣低聲下氣地去求人,我似乎看見他眼中隱約的水光。


    我全身上下都在劇烈地抖動,怎麽努力克製都停不下來。極寒刺骨的冰冷,身體冰凍得動不了了,而那一刻卻仿佛有冰塊即將破碎的刺耳的聲音,裂紋從心底閃電般一絲絲向全身輻射開,深入骨髓的刺痛。


    不行了嗎?真的不行了嗎?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我撲過去,緊緊得拽住醫生的手,像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救救她吧!救救她吧!她才十九歲呀!您一定要救救她!求求您了!隻要能救她,失去一切都沒關係了!”真的,真的沒關係了。


    桐桐,隻要你能醒來,失去一切也沒關係了!


    不知是被歐陽震顫,還是被我和子琛感動,醫生堅定地說:“我盡力。”


    “什麽叫盡力?”聽到醫生的這句話,歐陽昊又要衝過去,我和子琛及忙攔住了他。


    現在最痛苦的無疑是歐陽昊了,以前夏桐有一點小病小痛的,他都擔心得不行。更何況現在生死未卜,命垂一線。他一定是心痛得快要死去了吧!


    大家都像雕塑一樣定在走廊裏,沒有坐下,沒有走動。寂靜得令人恐懼,隻有急速的心跳聲。我抬起頭,鮮紅的“手術中”三個字像烈火灼燒著我的眼睛,火辣辣的酸痛。


    歐陽以手臂撐牆,背對著我們。他低頭抵在手前臂上,在劇烈地發抖。他在害怕,他在無助,他在恐懼,他在絕望。


    他痛苦得無以複加。他已經徹底失去了一貫的冷靜與理智。


    “不是答應會好好照顧她的嗎?”低啞卻悲憤的怒吼。歐陽迅速直起身轉過來,一記重拳狠狠砸向許凡。這一拳比上次狠許多,許凡猛地後退幾步,重重地撞到牆壁上。他沒有躲,也沒有還手。從始至終,他一句話也沒說。


    我才突然意識到從“時光倒流”出來,在車上,到現在,許凡沒說哪怕是一個字。他眼神虛無飄渺,像黎明霧氣蒙蒙的湖麵。似乎魂魄都已遊離於身體之外,跟著夏桐一起進了未知的世界。


    子琛拉住歐陽:“昊,你冷靜一點。”


    “冷靜?”歐陽冷笑。


    子琛驚愕,從小到大,他是第一次見到歐陽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用這種表情看著他。歐陽推開子琛的手,走開,突然一腳踢裂了走廊上的椅子。


    他頹廢地靠在牆上,笑得淒苦。他極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使自己能順暢地說出話來,可他的聲音仍飄忽不定,時隱時現:“冷靜?她倒在那裏,生命垂危,而我竟然沒去管她。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啊!……”他悲痛欲絕,呼吸都快停止了。


    好久,他才努力深吸了一口氣,疲憊地閉上眼睛,慢慢地沿著牆壁滑落。失去夏桐的恐懼已徹底將他擊垮。他坐到地上,將頭埋進手臂。再無言語。


    我不忍心再看他,他的痛楚是如此的明顯和深沉,以至誰多看他一眼,心都會即將被那悲傷的暗流所吞噬。


    子琛默默地後退幾步,仰起頭,望著走廊上方的燈。他微眯著眼,燈光下,他的眼裏泛著玻璃杯般的刺眼光芒。


    是在痛苦夏桐的痛苦,還是在心碎歐陽昊的心碎?


    仿佛過了幾個世紀,手術室的門終於被打開。桐桐被推出的瞬間,世間的一切都停止了,死一般的寂靜。但是恍惚之中,一個溫柔的聲音飄進了我的耳朵:“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但病人需要休息,所以….”什麽人後來又說了什麽,我再沒聽見。


    沒事了嗎?真的沒有生命危險了嗎?


    一切都模糊了起來,一切都閃著眩目的光芒,一切都浸在一片白花花亮晶晶的世界裏。


    護士關上了加護病房的門,我立在走廊裏。


    真的沒事了!


    僵硬的感覺終於從我的身體裏慢慢撤走,身體逐漸暖和起來。隻見冰冰涼涼的寒意也漸漸消散。


    我胡亂地抹去淚水。卻看見歐陽昊遠去的背影,憔悴而憂傷,但又透著一絲掩藏不住的安心與恬靜。


    就這樣走了嗎?


    不是擔心她擔心得瘋狂了嗎?不想守在她身邊嗎?不等她醒來嗎?不希望她醒來第一眼見的是自己嗎?——還是,你不想打擾?


    歐陽昊,你究竟有多愛夏桐?


    愛到甘願放手,愛到情願犧牲自己嗎?


    ——“不是答應會好好照顧她的嗎?”


    這,就是你和許凡之間的約定嗎?


    夏桐醒來後,問出了什麽事。子琛就把事情始末簡單地說了一遍,子琛說,下次別亂吃東西了。夏桐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害你們擔心了!


    子琛一聽她這樣說,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夏桐四下裏看了看,像在找尋著什麽。


    楊依關切地問,夏桐你是要喝水嗎?夏桐愣了一下,勉強笑笑說,啊?是啊!


    許凡把水杯遞給她,夏桐把杯子握在手裏,微微抿了一口,極力掩飾著臉上一點淡淡的失望。


    我心一暗,她應該是在找歐陽,而,許凡也看出來了。從夏桐出事到蘇醒前,他的臉上一直都是無法掩飾的沉痛。夏桐醒來後,他明顯放心了很多,可剛才,夏桐那個探望的眼神顯然是傷到他了。但他隻是垂下眼皮,我看不到他的情緒。


    這時,夏桐拉住他的手,許凡抬眼看她,眼神清澈如春日的湖麵,他開朗一笑,兩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


    下午,蘇韻江涵水和沈曼都來探望她,蘇韻很愧疚的樣子,夏桐卻不介意,她說,我自己吃錯了東西,跟你有什麽關係呀!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別再亂想了!


    到晚上的時候,大家紛紛回去了。許凡走的時候,我問他要不要留下來陪桐桐。他卻說,會有人來陪她的。我馬上意識到他指的是歐陽,但我還是有些不信,他怎麽就知道歐陽一定會來呢?於是,我半路又折了回來。


    夏桐正緊閉著雙眼,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臉還是略顯蒼白,但比起昨晚來,已好轉了許多。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了,雖然沒有什麽聲響,但我還是嚇了一跳。


    那人腳步很輕盈地走了進來,果真是歐陽昊。他看見我之後,倏地楞住,他是沒料到我還在這兒。


    但他很快緩過勁兒來,極力扯起嘴角,說,你還沒回去休息啊?


    問完之後,他似乎覺著不妥,就尷尬地別過頭去。


    我說是啊!聲音有氣無力地隻有我自己聽得見。


    歐陽走到床邊坐下來,無聲地凝視著夏桐,目光雋永如山水間的溫潤靈玉。而夏桐突然皺起眉,好像在做著什麽不太好的夢。歐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撫摸她的臉來安慰她。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到她時,她卻突然睜開眼。


    歐陽一怔,手就停在她的臉旁。兩人就那樣無聲地對視著,片刻後,歐陽把手收回來。垂下眼瞼,不再看她。


    我望著歐陽憔悴的側臉,一看就知道他一直沒睡,不親眼見到她醒來他是始終不安的,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守在她身邊呢,為什麽現在才來呢。


    夏桐望著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過了好一會兒,說出口的卻是,昊,我想吃梨。


    於是,歐陽就坐在床邊專心致誌地削梨,一圈圈外皮像金黃的蝴蝶一樣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翩翩起舞,我一時出神。歐陽微微把手一偏,那條長長的黃色帶子“啪”地墜入垃圾桶,也把我的思緒帶了回來。


    歐陽把梨切成兩半,一半放在盤子裏,一半遞給夏桐。然後靜靜地望著她吃梨時滿足的表情,靜靜地擦幹順著她的手腕流下的梨汁。


    我記得,很多年前,歐陽昊第一次給夏桐削梨,他把梨分成了很多小塊,放進碟子裏,然後插上細細的牙簽。可夏桐說,切成一塊一塊的,就沒有原來的味道和樂趣了。


    等夏桐把東西吃完之後,歐陽慢吞吞地說,“桐桐,出院之後…到…沐子家吧!”


    夏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盯著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歐陽並未看她,隻是用力地擦拭著早已擦幹淨了的手,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我是想這樣的話……”


    我不要!夏桐尖銳地叫喊著打斷歐陽的話。


    我嚇了一跳,歐陽把他的決定告訴我時,我答應了,我以為夏桐會很願意的,沒料到她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激烈得根本沒有回旋的餘地。


    歐陽也沒想到她會這樣,他緊皺著眉心,定了很久,似乎在做一件很艱難的決定。他把手中的紙巾扔進垃圾簍,抬眼望向夏桐,低聲說,“聽話!”


    夏桐立馬掀開被子要下床,歐陽攔住她,“你要幹什麽?”


    夏桐推開他的手,斬釘截鐵地說,“我要回家,現在。”


    歐陽低聲喝道,“別胡鬧。”


    夏桐站在床邊,抬頭望著他,眼中立即就噙滿了淚水。


    歐陽眼裏也是化不開的濃霧,他深呼了一口氣,說,“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夏桐的嘴唇劇烈地抽搐起來,眼睛裏淚光閃閃,她哽咽著說,“我現在要回家,就現在。”


    歐陽終究是拗不過夏桐,接她回去了。


    羽嵐說為了慶祝夏桐出院,於是接我們去k歌。


    其實我們一行人雖然經常去ktv,但都很少唱歌,直接把ktv當做大音響來對待了,因為大家興趣都不怎麽濃。


    許凡他們雖然平時都會不自覺哼哼小調,但一進ktv,許凡基本上是不會開口的,就有時被夏桐磨得不行才勉勉強強唱上半段。子琛和歐陽就偶爾唱幾首,可能是以前經常去ktv玩,玩膩了。我還算是比較正常的,而夏桐整個就一麥霸,不過都是過去時了。


    那時夏桐一進ktv就霸著麥克不放,基本上就不給其他人吐露心聲的機會。雖然私底下認為夏桐的歌唱得真不錯,可再怎麽好聽的聲音也經不上長時間高強度的品味啊!


    後來歐陽想出了一個辦法。他說既然你那麽喜歡唱歌,那以後我們每天晚上都來。一個月後,夏桐硬是生生地討厭ktv,甚至到了一拿話筒就想吐的地步。


    再後來,夏桐去ktv基本上就不唱歌了。一次蘇韻很奇怪,桐桐,聽許凡說,你唱歌挺好聽的呀!夏桐瞟了許凡一眼,淡淡地說,喲!還有人記得我唱歌是什麽樣?我自己都忘記了。然後,許凡他們就笑。蘇韻不明白怎麽回事又問,那怎麽你每次去ktv都不怎麽唱歌呀!夏桐就瞪著要笑岔氣的歐陽,說,我的音樂天賦全讓歐陽哥哥給扼殺了。


    然後,歐陽他們笑得要暈過去,而蘇韻則是一頭霧水。


    而這次,大家依舊沒什麽熱情,倒是子琛和楊依,蘇韻和江涵水兩對在那兒搞情歌對唱,其他人也不好怎麽去打擾。羽嵐就剛開始問候了夏桐幾句,接著一直坐在沈曼身邊和她講話。我都不明白她們兩個什麽時候交情發展得如此之好了。


    夏桐從進來開始好像興致就不怎麽高,估計是身體還沒怎麽恢複。因此她主要是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而歐陽和許凡坐在她的兩邊。我看著他們三個怎麽看怎麽尷尬,但歐陽和許凡都是一聲不吭,自顧自地把弄著手機。


    我暗歎,真是默契啊!


    不說話就可以避免尷尬嗎?


    我隻覺得很累,不想再多想,於是索性也靠在沙發上睡覺。


    隻知道後來模模糊糊中有人叫我說,小沐要走啦!


    我倏地驚醒,才見羽嵐和沈曼正笑眯眯地看著我。而其他人早已不知蹤影。隻剩一桌子的杯盤狼藉。


    房間裏緩緩流淌著一首很久以前的歌。


    我朦朦地問,其他人都走了?


    沈曼說是啊。


    我坐起來,腳底突然一陣冰涼,一時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沈曼問,怎麽啦?很冷嗎?


    我微微笑笑,還好,就腳有點麻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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