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不想讓周達非跟他一起去錄製現場,因為這樣會見到林淺予。


    裴延也不想放周達非一個人在北京閑逛。因為這是周達非的老家,指不定一伸手就來了一堆狐朋狗友,比如趙無眠。


    同時,以他們如今的關係,裴延也不好強行把周達非一個人鎖在賓館不讓出門。


    其實裴延可以不帶周達非去,畢竟來回也就幾天而已。


    可他不想。


    臨出發前的幾天,裴延一直在為這個問題頭疼。


    終於,李秘書發現了一個好地方。


    電視台大樓裏有個集咖啡廳酒吧餐廳於一體的四不像內部休息處,刷卡才能進。


    當然,個別名人——比如裴延,刷臉也可以進。於是裴延打算錄節目的時候讓周達非在這兒等他。這個地方周達非隻要出去就進不來了,於是實質上等同於哪兒也去不了。


    沒機會見到趙無眠,也來不及碰到林淺予。


    很好。


    裴延給李秘書記上了一功,直到此時才最終決定讓周達非跟自己一起去北京。


    “你收拾下東西,”晚餐時,裴延說,“明天跟我去北京。李秘書幫你一起買好票了。”


    “明天就走了你今天才跟我說?”周達非隨口吐槽。


    “這次去的時間短,”裴延一本正經道,“沒什麽東西要收拾。”


    “.........”


    剛剛不是你讓我收拾東西?


    《淺予會客廳》是一檔現場直播的訪談類節目,每周六晚上八點播出。


    它剛出的時候曾經在上午檔播過,隨著數據和輿論一片走好才挪到了黃金檔。


    盡管是晚上錄製,但現場直播要做的前期準備很多。裴延午飯時間剛過就來了電視台,周達非一個人被留在8樓的休息廳。


    其實這個地方周達非以前來過。周立群在還不是a大經院院長的時候就已經頗有名望地位,時不時會作為專家接受采訪,有幾次他把還在念中學的周達非也帶過來了,希望他見見世麵後能夠多少得到熏陶,不要那麽叛逆。


    然而周達非冥頑不靈。他能給周立群最大的麵子就是當著外人的麵不說話,免得“出言不遜”。


    周立群執教三十餘年,不知教出過多少各行各業的精英,偏偏對周達非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於是幾次過後,周立群再帶周達非來電視台時,沒有再讓他直接跟在自己身邊,而是找了個合適的地方讓他一個人寫作業,


    這個“合適的地方”就是如今李秘書為裴延找到的休息廳。


    周達非一進去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別亂跑,”裴延臨走前說,“點了什麽東西記在我賬上。”


    “哦。”


    跟周立群當年的話一模一樣。


    除了飯點,這個休息廳裏的人並不會太多。在這裏上班的員工沒有很多時間耗在這裏浪費,而訪客終歸是有限的。


    周達非到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多,正是一波人潮散去後的平靜時分。他從前坐過的臨窗的位子還空著,那裏可以俯瞰附近的矮層建築,晚上風景很美。


    周達非在吧台點了杯他高中時期很喜歡的雞尾酒,抱著電腦坐了過去。周達非高中的時候很喜歡喝酒,不是因為酒多好喝,純屬是叛逆。


    周達非在這裏寫了一個下午的劇本和分鏡,這是他高中的時候也幹過的事兒。隻不過那會兒他要防著周立群,現在則是要顧及裴延。


    周達非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永遠都被綁著個鬼魅般的影子,牽絆住他的四肢,讓他隻能掙紮著往前走。


    休息廳裏有個巨大的顯示屏。表麵上說是輪番播放這個電視台下各個頻道的節目,但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它隻會播放這個時間段最有意義的節目。


    在沒有其他特殊因素的情況下,最有意義就是最火。


    晚餐時分人漸漸多了起來。大顯示屏上已經開始播放裴延作客《淺予會客廳》的宣傳廣告,林淺予從八月開始圍繞著“月亮與六便士”的話題陸續采訪了將近十個人,裴延是這一係列中的最後一個。


    他聲名赫赫,風評卻兩極分化。但無論是追捧或是抨擊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認他是個人物,他的故事頗有幾分傳奇。


    林淺予確實很聰明,裴延討論“月亮與六便士”——這期的收視一定會爆的。


    周達非估計自己今天是能在這兒看完一整個節目了。


    “你是...周達非?”忽然有人出現跟他搭話。


    周達非下意識心裏一緊,以為是碰上了什麽跟周立群有交集的人,抬頭一看卻發現是劉珩。


    沈醉處女作電影的男主,文藝片知名男神,他們在橫店有過一麵之緣。


    對於劉珩能記得自己,周達非還是挺訝異的,“劉...老師。”


    裴延給周達非帶來的陰影過深,以至於現在裴延不在,周達非對老師這個稱呼都莫名開不了口。


    “您也是來錄節目的?”周達非問。


    “對。一個綜藝節目,大概半個多月後才會播。”


    “我聽說裴導今天要來做一個訪談,”劉珩語氣冷淡,卻端了杯酒主動在周達非身邊坐下,“看來霍離的事兒還是給《失溫》帶來了不小的影響啊。”


    周達非很場麵地笑了,“裴老師經過考量之後打算把沈醉剪成男主,其實他跟霍離的戲份本身就是不相上下的。”


    換男主這事在圈內已經是半公開狀態,不久《失溫》就要鋪開來宣傳了。


    “這麽說,”劉珩抿了口酒,姿態高雅得像在演戲,“又到了我和沈醉打擂台的時候了。”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周達非下意識皺了下眉。他想起來沈醉曾經提過一嘴,說劉珩一直看不上他。


    這是有可能的。劉珩是京圈子弟,跟裴延一樣從小就在電影圈長大;而沈醉來自小山村,是夏儒森大海撈針般挑出來的。


    周達非有些不悅,但他還不能得罪劉珩,這是連接他和夏儒森乃至整個文藝片界的橋梁,這種機會千載難逢。


    “《春棲》也在後期了?”周達非克製了自己的不滿,挑了個不會出錯的角度開口。


    “你對《春棲》很感興趣?”劉珩注意到周達非的神情不像是隨口寒暄或惡意打探,而是真的好奇。


    “我是夏導的影迷。”周達非說,“他所有的電影我都看過。”


    劉珩有些意外,“你喜歡...夏導的電影?”


    “對。”周達非認真道。


    劉珩憑直覺認為周達非說的是真話。


    從邏輯來看,也應該是真話。裴延的人沒必要拍劉珩的馬屁,就算要拍,說一句不痛不癢的“喜歡劉老師的電影”遠比“是夏導的影迷”更動聽。


    大屏幕上再次播放起了今晚《淺予會客廳》的宣傳片,結尾是一句“...在月亮的行業裏找尋六便士,或許是很多人對知名導演裴延的看法。今晚八點,歡迎鎖定《淺予會客廳》。”


    劉珩聽到了宣傳廣告語,卻並沒看過去,顯然周達非的話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開始我覺得你肯定是個追求六便士的人。”


    周達非麵部表情輕微地笑了,他是跟著裴延出現的,所以劉珩有此看法毫不奇怪。


    “後來我聽說你是個特別好的學校特賺錢的專業畢業的,原本前途無量,是跟家裏鬧翻了出來的。”劉珩可能聽說過些什麽,“我又覺得你雖然跟著裴延,但可能是想追求月亮。”


    “.........”


    雖然這個詞就很靈性。


    “可現在...你喜歡文藝片卻在裴延手下幹活,”劉珩往大屏幕上掃了眼,“難不成你也是跑到月亮的行業追求六便士?”


    這一長串彎彎繞下來周達非都有點暈。他不得不感慨劉珩的邏輯思維還是過硬的。


    “哪有那麽複雜,”周達非不願深談,“文學作品中的意象涇渭分明,但現實很難分清的。”


    時鍾敲到八點,大屏幕上《淺予會客廳》開始了。


    電視節目裏的林淺予還是很有女神範兒的,跟一言不合就“揮刀相向”完全不沾邊。


    “今天是我們淺予會客廳‘月亮和六便士’專題的最後一期,”林淺予口齒清晰落落大方,“非常榮幸——像中了千萬彩票一樣榮幸到讓我覺得必須給手磨砂8次才能去領獎一樣榮幸,我們請到了裴延,裴老師。”


    裴延不怎麽上節目,但看起來像個老手。他也不笑,隻掀了下嘴角,“大家好。”


    “裴老師關於我們的專題有什麽獨到的經曆或是見解嗎?”林淺予一上來就進入了正題。


    “見解談不上,”裴延隨意道,“就是挺困惑的。”


    不知為何,屏幕前的周達非感到了一股陰陽怪氣。


    “哦?”電視裏的林淺予倒是很配合。


    “來上節目之前,我也在網上做了些功課。”裴延說得像模像樣,“我搜索與這個係列節目相關的內容,看到最多的一句話是,‘在滿是六便士的地上,你抬頭看到了月光’。”


    “甚至我為了這個節目打算重新看一遍毛姆那本書,發現簡介裏也寫著這句話。”


    “我也聽說過。”林淺予適時參與了裴延的發言。


    裴延輕笑一聲,當著鏡頭的麵都毫不掩飾並非刻意的驕傲,“這句話是否契合毛姆小說的主旨可能很難講,畢竟整部《月亮與六便士》正文裏從沒出現過月亮和六便士這兩個詞。”


    “但單就這句話本身來說...”裴延戰術停頓,意味深長地吸了口氣,“我真的很疑惑,哪塊地上滿是六便士?”


    “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地嗎?”


    “站在這樣的地上看到、甚至追求月亮是值得為人欽佩的嗎?”


    “如果真的遍地都是數不盡的六便士,那所有人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追求月亮了——想追求火星都沒人攔著你。”


    林淺予笑了下,明智地沒有發表觀點。


    裴延收起自己一連串打著困惑旗號的質問,“事實上,對於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六便士離他們的距離完全不比月亮近,想要追求所需付出的努力也分毫不少。”


    “那麽,”裴延稍稍坐直了些,神情變得冷而嚴肅,“為什麽古往今來還有那麽多人鋪天蓋地地認為追求月亮比追求六便士更加高貴呢?”


    第59章 我的月亮


    裴延的語氣不算急速,卻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咄咄逼人。


    周達非還不是很確定裴延最終想表達的到底是什麽,可顯然裴延在這個節目上毫不溫和。


    “裴延還真是...”劉珩的話聽起來意味不明,“一如既往地敢說啊。”


    “嗯?”周達非注意到劉珩話裏有話,“您跟裴導以前很熟嗎?”


    “熟談不上。”劉珩說,“但我們的父母都是搞電影的,所以我們也算是在一個圈子裏長大的吧。”


    “裴延一直是那種...自命不凡的人,說話做事待人接物全都由著自己喜好,不留情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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