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聽見聲音的二人轉過臉來,他驚得退了兩步,結結巴巴道:“玉……玉竹?你背上插著三支箭,還不忘和姑娘摟摟抱抱,本將軍縱橫富貴風月地多年,也沒有你豁達。”


    玉竹強忍著疼痛,咬牙切齒道:“駱將軍,快幫我把她扯開,要不是她礙事,這三支箭早就躲開了!”媽的,女人果真礙事!妨礙本公子施展功夫!要不是公主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燕字出事,他早出去跟那些不知好歹的刺客拚上一番,怎會落到如此窩囊的地步。


    駱林悅道一聲得罪了,將燕字幾縷頭發割斷,再取下發簪,扯開玉竹的衣領,拽著二人起身,見燕字的手仍緊緊拽著玉竹的腰帶,咳嗽兩聲道:“現下刺客皆已就地正法,燕字姑娘安心吧。”


    “公主說在見到她之前,不離玉竹公子半步。”燕字心疼的摸了摸頭發,倒也不在意形貌。


    “你們這招金蟬脫殼,以假亂真的點子怎麽沒提前跟我說?早知道你在裏頭,本將軍就不這麽拚命了,咱倆比試,我就沒贏過。”駱林悅捶胸頓足道。


    “駱將軍明鑒,屬下也是臨出發前才知道,來不及與您通氣兒。”玉竹此話不假,謝池這決定做得突然,他換了身便服,騎馬帶著公主從另一側宮門光明正大地走了。


    全長安城一半的百姓都守在通往城東興寧坊的沿途,謝池舍近求遠,騎馬往城西去,中途換了輛掛著謝家令牌的馬車,出了西城門繞到樂遊原再入東城門,這邊打得正熱鬧時,他已經帶著李無眠入了將軍府。


    他太了解謝貴妃的為人,越是小心謹慎越是籌謀周全,隻會讓她的疑心病更重,不單是他與李無眠所乘坐的謝家馬車,城西城東還有五輛一般無二的一同出發。


    如此故布疑陣,謝貴妃反而堅信公主車輦內一定是謝池和李無眠,其他的都是分散她人馬的幌子,就算車輦內不是他們二人或者僥幸讓他們跑了,那也無甚關係,公主府內她還有後手。


    第二十二章


    李無眠獨自一人坐在謝池寢室中多少有些手足無措,魚書燕字四平幾個人都不在她身邊,院內兩個陌生婢女又看不懂手語,時間長了難免心焦,她想問問外頭情形如何,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頭行禮隻會說請公主稍安勿躁;她想出去看看,兩個人一再阻攔說為了公主安全,將軍和王大管家不許公主踏出雲峰院半步。


    幾次三番,李無眠別無他法,隻得老老實實坐在月牙凳上歎氣,來的路上謝池與她簡明扼要地說了皇帝的決定,待明日早朝後便會有聖旨下來。


    因洛川城駐軍出了些問題,謝池暫不能卸下輔國大將軍的擔子,雖已尚了公主,但無駙馬都尉之銜,他不是九駙馬,依舊是謝將軍。


    既然如此,他自是不用搬至公主府而居。謝池說到這裏時,李無眠臉色煞白,如墜冰窖,她並不是怕謝池繼續做什麽手握實權的正三品大將軍,兩個人已是夫妻,婚書上白紙黑字寫著的,駙馬之銜她也不在乎,她是怕兩個人分府而住,日子過得生分了,本來就沒多少感情基礎,往後可如何是好。


    謝池誤以為李無眠擔心自身安危,拍拍她的手背,讓她也不必住去公主府,聞春齋本就宮女不多,以公主府的規模,其中絕大多數侍候的婢女太監們背後勢力複雜,不如將軍府來得安寧些。


    李無眠寬心許多,如謝池所言,對於他們來說,將軍府自然是最好的選擇,皇後和謝貴妃的手再長,想伸進來也沒那麽容易。


    隻要兩個人在同一屋簷下,總歸是細水長流。


    他們一路馬不停蹄,從東城門再回長安城,直奔興寧坊,從一不起眼的角門入了將軍府,門內早已等候了幾名手持利刃的侍衛,後頭還有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見著她忙行了個禮,自稱是將軍府的管家王孟,請她有任何需要都隨時相告,他定竭盡全力滿足公主。


    謝池與幾個侍衛低聲交談,麵容甚是嚴肅,見她還立在一旁,命王孟帶她去自己的雲峰院休息。


    ***


    “稟將軍,百寶齋已人去樓空,賈掌櫃死在密室中。”派去探查情況的暗衛回報。


    “隔壁公主府如何?”百寶齋的情況在謝池的意料之內,謝貴妃為人心狠手辣,為殺李無眠不惜派出豢養數載的頂尖刺客,怕是傾巢而出,毫無保留,為防止消息走漏,連得力屬下也滅了口,隻求萬無一失。


    “埋伏在其中的二十八名刺客已全部就地正法。”暗衛心想捉住活口也沒用,他們個個口含毒丸,一旦被捉住不能反抗,便會咬碎毒丸,吐血而亡,他們家將軍不愧是征戰沙場多年的活閻王,根本不管你什麽把戲,怕不怕被擒,格殺勿論,根本不給這幫刺客自|殺的機會。


    謝池擺擺手,示意暗衛退下,看好公主府。眼下局麵都在他的掌控下,駱林悅那邊更不用擔心,謝貴妃自斷一臂式的襲擊,於他無任何損失不說,反倒幫他名正言順地接管公主府,拔掉一牆之隔的爪牙。


    在王孟第三次來報公主府總管內監求見時,駱林悅一行人進了前院正堂。


    “他來求行舟,不如進宮去求陛下饒命,好歹管著個公主府,竟能混入二十八名刺客而不知,他們一府的婢女太監都是瞎的不成!”駱林悅疼得齜牙咧嘴,話也說得刻薄。


    王孟請駱林悅好生坐下,忙派人去請大夫,一轉頭看到玉竹,驚得退了兩步:“哪裏來的紅刺蝟?”


    玉竹苦著臉指身後人道:“都是她害的。”


    王孟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麵容清秀的姑娘,穿著紅裙,頭發散亂,眼神倔強,手緊緊拽著玉竹的褲腰帶,這一幕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我們公主可安好?”燕字見王孟安排府中小廝幹活井井有條,應是個管事兒的,趕忙問道。


    “安好,安好,一根兒頭發絲兒都沒掉,我安排人帶姑娘過去。”


    聞言,燕字長噓一口氣,忙鬆了手,向著玉竹行了一禮道:“玉竹公子,適才多有得罪,望公子見諒。”


    玉竹瞧她麵上淡然得很,哪裏像得罪人的樣子,正欲反唇相譏,不想她健步如飛往後院去了,根本無暇顧及他說了什麽。


    “大夫留給玉竹吧,他躲在車輦中,傷得比我還重!陛下命我速速回宮,待禦醫瞧吧。”駱林悅上下打量謝池一番,搖搖頭:“洛川那位成王哪裏會是你的對手,某先在這裏恭喜謝將軍得償所願。”


    “我自有計較,你回宮後如實稟告即可。”後麵那句譏諷之話謝池左耳進右耳出,懶得理會,隻叮囑駱林悅不必隱瞞替身之事。


    “你和陛下提過了?”


    “自然沒有,不過是埋了些伏筆罷了。”


    上午皇帝在勤政殿剛許他接管洛川駐軍之責,極力勸說,他麵露難色,隻言其中危險重重,恐耽誤了公主幸福,皇帝另許他諸多便利之處,方才勉強答應。


    沒想到中午他就在回府的路上遇襲,皇帝也許不在乎後宮爭鬥,可他絕不允許身邊的人泄露軍務。


    長安城中,天子腳下,竟有人派如此數量龐大的殺手刺客,襲擊朝廷重臣,皇帝定以為這群人是為了殺謝池,阻止他前往洛川,任誰都不會往李無眠身上想,一個不受寵的啞巴公主,哪裏值當費如此大的功夫,謝貴妃這瘋正發在謝池的需求上。


    待駱林悅回宮說明了情況,正坐實了京中有人怕洛川醜聞曝光,明日早朝想來不會有人敢反對他繼續任輔國大將軍,生怕這要命的差事落在自家頭上。


    替身一事也印證了他的小心謹慎,同時表明對於帝王的忠心,夫妻一體,同進同退,著實擔得起“一見鍾情,深情不移”之說。


    ***


    暮鼓敲響時,為李無眠備下的院子方才收拾妥當,王孟請她過去,地方不遠,與謝池所在的雲峰院隔了個荷花池。


    李無眠見院門上牌匾空著,指了指,不用燕字解釋,王孟心領神會,忙道:“將軍說公主在宮中居所之名就很好,這院子原來叫煙湖居,現下叫聞春齋,明日便能掛上。”


    李無眠點點頭,以後要在此常住,換個名字也更熟悉些,謝池有心了。


    四平忙活了一下午,帶著幾個粗使丫頭,已經將從宮中帶來的物件兒整理得七七八八,唯獨李無眠寢室內的箱子未動,等魚書燕字來了,才好安排。


    王孟又轉達了謝池的話,院內不再安排其他婢女,那幾個粗使丫頭知根知底兒,原先就在這處院中負責灑掃,今後也是如此,若沒有李無眠的吩咐,不得入屋內侍候。


    李無眠習慣了清淨,人多反而局促,見謝池已安排妥當,也省了許多解釋。


    “公主可要用晚膳?”王孟見李無眠進了內堂,忙跟上去問道。


    李無眠點頭比劃道:“將軍去哪裏了?”


    待燕字轉述後,王孟道:“將軍在書房談事,怕是要在前院用晚膳了。”言下之意,讓李無眠不用等,也不用找了。


    “公主說多謝王總管,總管忙去吧,我們在這裏收拾著就成。”燕字笑意盈盈,說著從袖中掏出個精致的繡花荷包,裏麵放著把金瓜子,往王孟手中放。


    王孟嚇得連連後退:“不敢不敢,公主千萬莫要客氣,若讓將軍知道了,定然是要賞板子的。”說完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公主以後就是這將軍府的女主人,以後他們辦差辦得好了,直接賞了就是,不必費心討好。”魚書腰杆兒挺得直直的,話也說得趾高氣昂。


    李無眠戳了戳她的腦門,裝作生氣的樣子比劃道:以禮相待,方才長久,咱們初來乍到,莫要總想著放三把火。


    用完晚膳,李無眠在院中照料移栽過來的芙蓉花,時不時抬頭往院門處瞧,一直到快二更天,四平關上院門落了鎖,她才一臉失望地回了寢室。


    燕字在她耳邊低聲安慰道:“白日裏才發生那麽大的事情,謝將軍定然忙得不可開交,公主未等他就寢,想來也不會怪罪,累了一日,公主早些睡下吧。”


    李無眠噘著嘴點點頭,原還想著躺在床榻上等,不想她一沾上被子便沉沉睡去,再睜眼已是日上三竿。


    她往身側看去,留給謝池的被子整整齊齊鋪在原地,原來他昨夜並未來過,李無眠拉起被子覆在自己臉上,不出聲音地哭了會兒,方才起身。


    正要掀開帷帳,不想外頭幾個人正在說話,似是怕她聽見,聲音壓得極低。


    “你不是天天說跟玉竹關係要好嗎?怎麽什麽都沒問題出來,就被轟出來了?”是魚書的聲音。


    “我哪兒知道他是個翻臉無情之人,許是燕字姐姐昨天害他受傷,眼下連我都記恨上了。”四平蔫蔫的。


    “將軍也真是的,新婚第二夜,書房忙到三更不說,竟回了自己院中睡,也不差人過來說一聲,害我們公主苦等。”魚書越說越氣,語調也高了幾分。


    燕字忙捂住她的嘴,沉聲道:“你們想鬧得公主也聽見嗎?”


    聽到此處,李無眠又躺了回去,蓋好被子,估摸著又過了一刻鍾,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不出所料,帷帳外傳來燕字溫柔的聲音:“公主可是醒了?將軍府中沒有需要見的長輩,公主若還是乏,便再睡會兒。”


    李無眠掀開帷帳一角,這是要起的意思,魚書忙去傳備好的洗漱之物,燕字扶她起身,語氣故作輕鬆:“將軍昨夜派人來傳話,公務繁忙,怕擾了公主休息,他在雲峰院歇下了。”


    第二十三章


    自那日以後,李無眠再未問過謝池的去向,她整日待在自己院中,讀書、寫字、繡花、照料花草……一如在宮中的聞春齋一般,隻是臉上少了笑容,人也不比前些日子活潑。


    燕字後知後覺,幾日後才想明白,應是那天早上他們幾個輕語之言入了李無眠的耳,她怕幾人再因此事爭吵,不想令他們擔心,故有此一舉,更是心疼。


    原以為成婚後九公主能過得瀟灑自在些,不想竟是從嚴苛的深宮換成了寄人籬下的將軍府。


    一連下了三日的雨,這日晌午終是放晴,魚書燕字好說歹說,總算勸得李無眠出了院門,逛逛將軍府的園子。


    眼看就要入冬,池塘裏的荷花都已枯萎,倒是挪出了位置,池中肥美的錦鯉成群遊過,一覽無遺,四平端了張椅子置在離池邊最近的一棵銀杏樹下,李無眠坐在那裏往池中撒魚食。


    片刻,不計其數的錦鯉往她跟前擠,攪得池水如同煮開了一般,甚是熱鬧,李無眠嘴角帶笑,多日不見的梨渦終於再次出現,魚書燕字鬆了口氣。


    荷花池旁有座假山,體積龐大,其中可見幾條蜿蜒小路,似是通往後花園,假山頂上有座精巧的木質八角亭,想來夏日乘涼應是不錯。


    “你聽說了嗎?咱們將軍自打大婚回府後,再未去過公主的院子。”一年輕婢女的聲音傳來,伴有灑掃之聲。


    “全府上下誰人不知,九公主可有六七日沒出過煙湖居的大門了。”答話的也是個年紀不大的丫頭。


    “什麽煙湖居,現下叫聞春齋。萬一遇見了是叫公主還是夫人啊?”


    “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唄,我聽雲峰院的三秋說,九公主患有啞疾,說話的時候手舞足蹈,模樣甚是滑稽,這樣的人怎麽配得上……”


    “哪裏來的狗奴,竟敢編排皇室貴主,長了幾個舌頭不怕割?”魚書將手中盛魚食的匣子塞進燕字手中,臉氣得漲紅,提起裙子就往假山處跑,一心要抓住那兩個碎嘴的丫頭狠狠扇上兩個耳光不可,出口惡氣。


    那頭聽見有人說話,嚇破了膽,連地上的掃帚都顧不得拿,循著小路一溜煙跑了,魚書頭一次來此處,難免繞了幾個彎路,待她氣喘籲籲地到了八角亭處,連個裙角都沒看到,隻得氣呼呼的往回走。


    “姐姐在此處陪著公主,我這就去找王管家,問問將軍府還有沒有規矩,定治她們個大不敬之罪。”魚書抬腳要走,卻被李無眠緊緊拉住。


    李無眠搖搖頭,比劃道:不要與無知下人計較,如今她們見我們聽見了,必然擔驚受怕,不敢再造次。


    其實李無眠打心眼裏覺得此事無礙,這些話她不是第一次聽到,宮中說的可比適才婢女口中的更加難以入耳,就連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也常拿她逗趣,喚她做“李木魚”“小啞巴”……聽得多了,似乎就無所謂了。


    主仆三人又喂了會兒魚,白白被人攪了難得的好心情,再品不出悠閑自在的滋味,草草收拾,回了聞春齋中,圖個清靜。


    這一幕落在聞春齋院外的暗衛眼中,李無眠不出聞春齋他自然無事可稟,難得出了院子,便得尋些存在感,事無巨細全部記下,此事晚上便放在了謝池案頭。


    王孟才睡下,就被玉竹從被窩中揪出來,隻說將軍有話要問,路上他搓著冰涼的手,問玉竹大半夜的什麽要緊事,他好有個準備。


    不想玉竹隻掃了眼他的屁|股,然後歎了口氣,搖搖頭,半字未說,王孟心中一頓,不知現下暈倒還來不來得及。


    “我不在京中這些年,你將府內打理得甚好。”謝池手執一本書冊,話對著王孟說,眼睛卻並未看他。


    王孟心中明白這是反話,忙跪下道:“將軍抬舉小人,小人哪裏做得不好,還請將軍明示。”


    謝池將案角一張半折的紙推去地上,王孟膝行幾步,撿起來,掃過幾行字後,心涼了半截,硬著頭皮道:“請將軍贖罪,是小人管教約束不嚴,讓那兩個長舌婦衝撞了公主,這就回去將人找出來,重重責罰!”


    “‘全府上下誰人不知’?原來我、玉竹還有王大管家竟都不是將軍府中的人。”謝池語氣平緩,聽不出他什麽態度,但王孟跟隨他多年,知他性情,眼下正在氣頭上。


    他確實是知曉的,幾個月來搬了府中無數家具擺件兒去公主府,還送不少金銀首飾到宮中,滿長安城都在說謝將軍對九公主情根深種,他也深信不疑,謝池從未對哪個姑娘如此上過心,恐怕是動了真情。


    直到李無眠入府那日,他才發現自己會錯了意。謝池先是囑咐他給李無眠另尋個院子,他不習慣雲峰院有旁人,緊接著五六日都未去探望,連問都不曾問過,好似府中沒有這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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