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從小就是這副表情。”應眠放開他,探究地打量。


    錄節目時在他身上碰了釘子,原本準備把氣撒一撒的,現在看真就是個小孩,欺負起來也沒什麽意思。


    應眠下不去手,隻得遺憾道,“算了,小蝴蝶幫我找個空房間,我就在這兒住下了。免得他什麽時候想起來,又把我關外邊兒。”


    許翩翩遲疑了一下,看向這院子的主人。


    未果,又看向奚言。


    奚言點了點頭。


    他雖然無賴了些,但還是講義氣的。留他在這裏,到謝燼完全恢複之前,萬一有什麽突發狀況都還能幫忙應對。


    應眠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麽,也不介意自己留下看家護院當幾天保鏢。打著嗬欠臨走時,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附在謝燼耳邊說了一句。


    小男孩強裝鎮定的側臉浮起一片薄紅。


    調戲一句也算是回本了。應眠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跟著許翩翩的引路去外麵找房間休息。


    奚言沒有注意書案旁有趣的變化,跟著應眠前後腳出了書房。


    她還有話想單獨跟應眠說,“你在周子寂身邊安頓的眼線,能幫我著重盯著一樣東西嗎?”


    離開書房,她聲音裏的溫度降下了許多。應眠略感意外:“什麽?”


    “我的尾巴。被封在一顆玻璃珠裏。”奚言說,“周懷仁或許會去找他拿。”


    周懷仁被謝燼斷了一隻手。那是他畫符的慣用手,對天師而言十分珍貴,等同於去了半條命。他不會認命罷休,一定會想盡辦法地修補身體。


    在酒店的花園涼亭裏,周子寂差點就把她的狐狸尾巴還回來了。那個瞬間,她的遲疑使得機會被周懷仁打斷。


    現在想,或許周懷仁也發現了那顆玻璃珠被掌握在周子寂手裏。她的一尾曾經將摔成碎塊的人類軀體修複如新,那顆珠子對周懷仁的斷手也會有奇效。


    著重盯著那顆珠子,能抓住周懷仁的幾率更大。


    她要留在謝燼身邊走不開,但沒有一刻不在想著這件事。知道應眠一定也在追查周懷仁的下落,能讓他代勞也好。


    應眠沉思片刻,頷首道,“明白了,我會盯緊他的。你就不用……”


    “你們能不能不要總是丟開我去解決問題?”奚言忽然打斷他。


    她克製著聲音裏的顫抖,盡力壓低音量,隔著書房不想被聽見,“謝燼也是這樣。你們總是這樣。”


    “我也想做點什麽的。我也有能做的事。”


    她很少有這樣冷硬的腔調。應眠是第一次見到她動氣的表情,摻雜著倔強,委屈和不甘。看得很有些心酸。


    總覺得她是個小姑娘,該被好好保護起來,什麽事都不用操心。卻沒想過,這樣的過度保護也會給她心理負擔。


    應眠歎了口氣,笑著雙手拉扯她的臉頰,聲音放緩,“小小年紀,別學的跟謝燼似的。喪著臉可不好看。”


    “我答應你。需要你的時候,一定來找你幫忙。”


    **


    由於奚言宣布書房晚上會落鎖,院子裏的最後一個空房間又給了應眠,謝燼不得不答應和她睡一個房間。


    這倒不是什麽很難習慣的事。在家裏時,他也是跟妹妹睡一張床的。尤其冬日裏被子單薄,靠在一起睡才夠暖和。


    問題是——現在是夏天,不需要抱團取暖。


    這院子雖然低調,但也看得出修繕得雅致用心。真就一個多餘的房間都沒有?


    年幼的客人敢惑不敢言。


    到底是出門在外,他不好多提什麽要求。隻想著這晚湊合過去,明天回家就是了。


    奚言的房間很別致,從外麵看完全看不出房間裏裝進個小森林。他也無法理解,為什麽這隻狐狸放著端端正正的房間不用,非要把自己的屋子擺弄成野地的樣子。


    但他什麽都沒有問,反正明天就要走了。他也不該多問。


    熱水澡令他身心放鬆,房間裏有不知名的機器將室溫調節成體感最舒適的溫度,床又軟又寬敞。


    謝燼躺在床上,原本僵直的姿勢也逐漸軟化,悄悄翻了個身,很快泛起困意。


    在這裏的一天,仿佛南柯一夢。他半夢半醒間想著,如果小鳥妖說的話是真的,其實也不差。


    他希望自己能生活在這樣舒適的地方。即使現在不行,長大以後的自己能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也算沒白活一世了。


    可要是真像鳥妖說的,他的妹妹如今也該有幾百歲了,怎麽從他化形醒來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出現呢。


    長大後的他,怎麽會過著獨居的日子,忍心與家人分離?必定會接來一起生活才對。


    除非是她已經嫁人,或者……


    謝燼沒能再往下繼續想。他的思路被身側床墊微微下陷的動靜打亂了。


    奚言洗完澡出來,以為他已經睡著,躡手躡腳地放輕了動作。怕吵醒他,濕發也沒有吹幹,敷衍地拿毛巾揉了揉,攤開晾在枕頭上。


    她身上有好聞的香氣,靠過來時尤為明顯。謝燼一瞬間緊張起來,又恢複了直挺挺的躺姿,緊閉著眼睫毛亂顫,腦子裏也開始胡思亂想。


    傳聞中狐妖一族可怕得很,會抓大妖小怪用來給自己修煉。


    生怕被狐妖吸了精氣,他應該逃跑才對,偏偏僵硬地躺著,似乎身體都不是自己的。


    心裏叫囂著不要過來,身體卻一動不動地等著她靠近。


    奚言沒有注意到他激烈的內心戲,隻是側過身,額頭輕輕抵著他的肩膀,伸手握住了他的袖子。


    隻是這樣而已。


    過了十多分鍾,察覺她的呼吸聲變得均勻,謝燼才半睜眼睛,偷偷摸摸地看了她一眼。


    她睡著了。手中還緊緊地攥著他的袖子,好像很怕他忽然消失。


    謝燼試探著抽了抽手,被她無意識地抓得更緊,小聲說,“我不會逃跑的。”


    說了明天走,就是明天走。


    奚言沒有回應。


    蜷在地上臨時補了兩個小時的覺,根本就不夠。這是她回來半個月第一次到自己的房間裏休息。躺在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最在乎的謝燼也在旁邊,她幾乎是一躺下就睡著了。


    謝燼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見她真的一點反應都沒有,才徹底放下心,又生出幾分好奇,也側過身去,小心地撩開她額頭散亂的碎發。


    樹屋上的鳥巢小夜燈散發出柔和的光線,足夠他看清楚身邊依偎的側臉。


    她不像姐姐,睡著時更像他的妹妹。很乖,很安靜,隻是微微皺著眉,仿佛做了噩夢,睡得不太安穩。


    住在這麽舒服的地方,還有什麽不開心的呢。


    他不懂,隻是看得心頭沉悶難安。等再反應過來,自己的指尖已經落在她蹙起的眉心,徐徐撫平。


    他看著不聽使喚的手指,腦海中驀地響起應眠不正經的語調。


    “那可是你老婆誒。”


    第62章 我很快就回來。


    親手為她撫平眉間的皺褶時, 謝燼沒有想到,這晚做噩夢的是他自己。


    夢中光影晃動得越來越劇烈,如同利劍劈開他短暫封存的記憶。那些記憶原本就存在於他的腦海, 以夢境的形式湍急地流瀉出來, 一幕幕刺得他生疼。


    他想起自己的確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裏意外地化形, 可並沒有遇到狐妖,隻是靠自己撐著一口氣從山裏走回了家。


    妹妹氣息微弱地躺在床上,病重多日卻沒有任何名義上的“家長”前來照顧,甚至沒有誰路過時多關注一眼。


    他沒能救回唯一的親人, 安葬那具幼小的身軀後, 對所謂的家徹底死了心。也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化形的消息,獨自出走, 再也沒有回過頭。


    奚言原本就沒睡踏實,身旁細瘦的胳膊腿稍一掙紮就醒了。


    謝燼以痛苦的姿勢蜷縮在床沿, 緊閉著眼。睡前還是隻小奶貓, 再睜開眼睛看到時,他的身體已經生長到十歲左右的大小。


    急劇長大的代價是少年的冷汗浸透了床單, 奚言甚至能聽得到他骨節拉伸摩擦的哢嚓聲。


    一瞬間,那種隻能看著他被痛苦裹挾卻無計可施, 哪裏都不敢碰的記憶又回溯到腦海裏, 拉扯得陣陣鈍痛。


    她屏住呼吸輕輕叫謝燼的名字,聲音抖得像小動物的嗚咽。


    謝燼從夢魘中掙紮著醒來, 看到她這樣的反應, 艱難地伸出手摸了摸她濕滑的臉頰, 反過來低聲安慰,“我都還……沒哭呢。”


    她拉下謝燼的手,雙手小心地捧在中間。他掌心裏也濕漉漉的, 汗水混著她的眼淚,還在無意識地用力握成拳,想要抵抗什麽,“你是不是很疼?”


    “……疼。”


    奚言眼淚流得更凶,“那怎麽辦啊。”


    她知道這是恢複狀態的必經過程。阿沅說從前都是這樣,說時聽得輕巧,是因為她沒有親眼見過。


    現在親眼見到了,很討厭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受苦。


    “馬上就好。”腦海中湧入的記憶停滯下來,骨子裏將他的身體強行拉長的力量也正在減緩速度。他艱難地坐起身,像對待小女孩一樣,讓她枕在自己的膝上,“……別哭。”


    他記起自己已在人間流浪了百年。他學到了些有用的法術,也在學習的過程中意識到自己有難得的天賦,用這些自我發掘的能力保護一群剛化形的小妖逃脫了人類的獵捕。


    但關於她的內容,還隻有剛剛見麵的這一天。應該是因為認識得太晚,記憶還沒回複到認識她的時候。


    謝燼驚詫地發現自己居然在逐漸接受他“回爐重造”的邏輯設定,心情複雜。


    大概是覺得被一個半大孩子安慰有點沒麵子,奚言隻待了一分鍾就爬起來,用睡衣袖子給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思索著自己還能做什麽,“你要不要去泡個澡?會舒服很多的。我陪你去。”


    她的手指自然地落在謝燼衣襟最頂端的紐扣上。把心情複雜的半大孩子給嚇了一跳,捂著領口往後躲。


    著急避閃的動作多少是有點傷感情。他自己也察覺到,硬著頭皮解釋,“不用了……不用,我已經不疼了。”


    奚言點點頭,安靜地打量著他。


    即使坐在床上,也能看得出來他身形的變化,從小男孩營養不良的瘦弱變成了少年人拔節後的清瘦修長,雖然還是瘦,卻更有力,身體裏隱蘊著更大的力量。


    “你想起了過去的事嗎?”奚言對他過去的經曆知之甚少,也無從判斷他的記憶恢複到哪。


    謝燼沉默片刻,眼底有金色的光閃流動,又很快歸於沉寂。


    對他來說,並不能算是“過去”的事,更像預知了未來。


    他寧願一切隻是場噩夢。但和夢境的本質不同,腦海中的記憶並不是憑空產生或被強行灌輸的,像本就存在,且存在了很長時間的寶石被拂去灰塵,重新散發光芒。


    是隻屬於他的光芒。記憶本身連同攜帶的情緒都十分私有而緊密,隻有親自經曆過才能有這樣的體會。隻屬於他。


    他說,“我已經沒有親人了,是嗎?”


    奚言難言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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