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會有奇怪的念頭——尤其是在見過周子寂以後,她會想,或許今後再也不有那樣安穩快樂的日子了。


    那時候她身處其中,並不覺得如何特別,到現在才感到懷念和珍惜。


    深夜裏是容易情緒泛濫的時候。她懨懨地鬆開了手,在那束發尾從她指尖滑落之前,謝燼接住了,鬆散地掃過她濕潤洇紅的眼角。


    情緒不僅會泛濫,還會傳染。


    他不想看到她總是難過。但失去了那段共同經曆的記憶,他也不想僅靠道聽途說的那點內容就輕率地安慰,頓了頓,才低聲道,“我也有很多朋友的。以後帶你去見他們……如果他們現在還活著的話。”


    奚言破涕為笑,聽得懂他弦外之音,傷感也沒那麽濃重了,伸開手臂久違地撒個嬌。


    “抱抱我。”


    隨便吧。世界要被人類還是妖怪主宰,朋友會變成敵人或是敵人會變成朋友,都隨便吧。


    窗外是即亮的天光。躺在這個半是青澀的懷抱裏,她也同樣的感到安心。


    “我有點困了。”


    謝燼抱緊她,聲音卻輕得不可思議。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


    回籠覺睡到大中午,起床吃過午飯差不多就要出門了。


    奚言換完衣服還上了層薄妝,是對姐妹下午茶的基本尊重。看到謝燼鋪了滿背的銀白長發卻又發愁,念念有詞地在考慮給他紮個馬尾還是編個丸子頭。


    謝燼滿臉拒絕,幹脆撈起長發攏成一束,毫不留戀地剪掉。


    奚言看得心疼,他卻不在意,“下次還會再長出來的。”


    “下次就是明天了吧?”她把手機放進包裏,想了想又拿出來,找到相機對著他哢嚓一聲,“我們應該趁這時間拍點照片~以後可就很難見到了。”


    謝燼沒有防備,表情還有點愣怔,被拍下來後有些羞赧,拿起帽子壓在頭頂,拽了拽帽簷,“走吧。早去早回。”


    今天不算是玩。他對小女生的茶話會不太感興趣,隻是想陪著奚言一起出去。


    接送他們的車來得更早,和以往一樣,悄無聲息地停在路邊。謝燼是第一次坐,對前排兩位大哥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的表現居然都不覺得詫異。


    奚言忍不住問了。他一本正經道,“啊?他們那不是在工作嗎。”


    這時候的他都沒覺得如何,五百歲的大謝當然更不會在意了。


    可她記得自己第一次坐車去上學的時候,路上緊張,就這麽點不算事的小事,謝燼也陪著她有來有回地聊了好幾句。


    “你為什麽笑?”下了車,謝燼走在她身邊,明顯感到她心情不錯。


    她的情緒總是來得鮮明又生動,還總很迅速,毫無預兆。


    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不好動手,奚言克製住伸手捏捏他臉頰的衝動,語氣上揚,“因為實在是太喜歡你了。”


    “……”


    謝燼壓了壓帽簷,“……嗯。”


    “誒,在那裏。”她看到咖啡館櫥窗前招手的女孩,開心地回了個手勢,“真真每次都比我早到。”


    盧真的反應可謂跌宕起伏。望見她時興奮的眼神在瞄到她身邊的那位時更是放光,可又在發現那雙手指交纏牽連時變得分外糾結。


    進店後謝燼禮貌地打了個招呼,仍舊以“謝燼侄子”的身份自居,接著就當自己是個擺件,等小姐妹聊完天再陪奚言回家。


    他就在旁邊,盧真有些話想說卻不好說出口,於是誇完侄子帥氣後也當他是個擺件,跟奚言聊些近況。


    “有天中午食堂裏忽然有隔壁班的叫住我,問我你是不是還沒回來上課,說有人找你。”盧真道,“就是前幾天的事,正好在你回來銷假之前。”


    奚言意外地問,“是什麽樣的人在找我?”


    “我也沒看見,隻是聽同學說的。”


    她在學校裏向來跟奚言走得近,所以才有同學來傳話,“說是聽到你請假不在學校就走了,別的什麽也沒提,也沒讓幫著稍信之類的,可能找你不是急事吧。”


    奚言點了點頭,心底生出些許無法解釋的猜測。因為困惑不清,表情便隨之凝重了許多。


    盧真看著她,遲疑片刻後才開口,“言言,我總覺得你最近好像遇到了什麽事情……可是你都不說出來,也不讓我幫忙。”


    “雖然我是什麽都不懂,但我家裏人還挺厲害的,我朋友遇到難處了他們肯定會願意幫忙。而且你別看我平時愛八卦,其實嘴很嚴的,即使幫不上忙也不會跟別人亂說。”


    “我知道真真,別擔心。我能處理好的。”奚言安撫地說,“也不是不相信你。”


    她很早就有過向盧真坦白身份的想法,在遇到應眠之後就更有把握了些——如果盧真實在不能接受,還可以拜托他幫忙消除記憶。


    但現在情況特殊。形勢不穩定的節骨眼上實在不適合再節外生枝。或許等以後,一切塵埃落定時再好好告訴她更妥當,“我隻是不想把你牽連進來。”


    她花了些時間來使盧真理解她“不是解決不了隻是比較複雜朋友們不插手就等於是幫忙了”的現狀,還算有些效果。


    看她打定主意要保守秘密獨自處理,盧真貼心地沒有再追問,“那……你有需要的話,也可以請謝教授給你想想辦法。他一定會幫你的,別自己扛著。”


    奚言瞄了眼身旁的擺件,煞有介事地點頭,“他倒是可以麻煩一下試試。”


    小姐妹交換眼神,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可惜“謝教授”還沒上線。謝燼隻能聽得一頭霧水。


    “唉對了,還有件事想跟你說,但現在不太合適。”


    盧真瞄著卡座對麵側臉堪比明星的少年,吞吞口水欲言又止,“等明天上學的時候再跟你說吧。”


    明天開始就得重新回學校上課了。期末考臨近,她再缺課會影響學期總評分。


    晚上回到家,奚言叫了應眠一起權衡斟酌,最後決定還是獨自去上課,謝燼和阿沅留在合院裏好好休養。應眠和許翩翩去書店裏蹲守周懷仁的動向。


    不知是否同族間的吸引,最近這兩隻蝴蝶在合院就相處得形影不離。


    謝燼卻並不覺得自己需要休養,“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學校嗎?”


    “乖,我一放學就回家。”奚言把心愛的存錢罐拿出來給他,放在書房案前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哄他開心,“我下午隻有兩節課,上完課就回來,天都沒有黑呢。”


    “……”


    應眠在旁邊欲蓋彌彰地咳了兩聲。有觀眾在場的情況下,謝燼也不好意思顯得太黏人,這才悶悶不樂地收下了小狐狸罐,“那好吧。”


    隔天去上學,奚言終於聽清了盧真欲言又止的內容。


    “雖然謝小侄子是很帥,但是言言你已經有謝教授了!咱就是說年紀輕輕還是不好搞叔侄修羅場文學了對吧?隻選一個好不好?”


    “小謝侄子”不在,盧真才敢放心大膽地發言,“雖然我個人更看好謝教授,但是就算你喜歡謝小侄子我也會支持你言言!前提是不能整出倫理關係的bug來啊做人不能貪心啊寶!咱就選一個啊寶!”


    奚言:“……”


    ——她為什麽會這麽想?


    ——她這麽想好像也沒毛病。


    奚言聽得樂不可支,差點脫口而出“我又不是人”,及時打住又潤色道,“我才不是那麽花心的人。放心好了。”


    盧真略略鬆了口氣,“那你可得注意著點,昨天下午看見你倆牽手過來,我都懷疑你身邊那個是謝教授重返青春了。”


    她說完還覺得這猜測過於滑稽,恍然不覺自己無意間道出了真相,雙手合十補充道,“沒有說謝教授是老男人的意思。”


    “什麽,謝教授?是謝燼謝教授嗎?是不是跟你一起上節目的那個?”


    百人大課的階梯教室裏,她倆走進來剛坐下沒一會兒,身邊就有同學湊上來,主要目標很明確,“奚言言你太有出息了!那是謝教授沒錯吧?我看到他出現在節目上的時候都震驚了!”


    “我昨天也看節目來著!好家夥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見他參加綜藝錄製,恍惚還以為自己跳頻到了國家寶藏。”


    “不過你在裏麵第二周的造型好美啊言言,那件吊帶平時沒見你穿過誒,有代購嗎?”


    “能不能求一個劇透……你們現在應該已經全部錄完了吧,不用說太詳細的,就告訴我們最後成了幾對兒行嗎?”


    “劇透什麽劇透?這種節目就是要邊看邊猜才有意思啊!走走走你給我走開!”


    “……”


    奚言坐的課桌被團團圍住。年輕人好奇心旺盛,同學之間也沒那麽多芥蒂。大家七嘴八舌,上課前班裏當菜市場似的。她卻不急也不惱,沒聽清的還再反問一句,好像天生就有那種女明星處變不驚的氣場,被團團圍住也坐得氣定神閑。


    事實上,在經曆了被一波又一波發狂的飛鳥走獸圍追撲咬的場麵之後,她再看這些同班同學熱情的麵貌,都隻能用和藹可親來形容,完全沒什麽可怕的。


    上課之前的時間,閑著也是閑著,就答了幾個能回的問題,太詳盡的節目細節她不能透露,“簽了保密協議的。”


    大家都能理解,沒有特別執著地追問什麽,大多還是好奇節目的拍攝花絮。此時她補充講述一些正片裏看不到的有趣小細節,就當是補充格外的物料了,都聽得津津有味,互相玩梗氣氛融洽。


    這樣聊了十來分鍾,人群漸漸散去。上課鈴都快響了,才忽然聽見班門口有人叫她的名字。


    “奚言?”對方顯然是走廊上被隨機叫到的幸運觀眾,過來幫她傳話。


    “外麵樓梯口有人找。”


    第66章 確定過眼神是我凡夫俗子……


    即使等在樓梯口, 奚玉也能聽見教室內的笑鬧聲。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妹妹太過內向,甚至有些自卑,明明有著引人矚目的天賦, 卻總是恥於展示自己的美麗, 不合群也不敢合群。


    而今天, 歡聲笑語中圍繞的主角終於是奚言。她曾滿含期望地鼓勵過這樣的轉變,真正親眼目睹時,她心裏卻並沒有感到多少欣慰,更多的是驚疑不定。


    奚言走出教室, 見到她時表情是顯而易見的意外。


    她們很久沒有見過麵了, 上一次還是在周子寂家。那時她還對世事懵懂無知,隻憑一腔熱血湊起來見麵實在算不上愉快, 但最後她們離開周子寂家一起去了茶室,奚玉對她說了許多體貼的話。


    以她的身份, 應該叫聲姐姐的。奚言猶豫了一下, 終究沒有那樣精湛的演技,隻朝她點了點頭, 希望她先說明來意。


    “言言,最近怎麽都沒回家?”


    奚玉不著痕跡地欺近她一步, 仿佛想看得再清楚些, “我看了你的節目……你在節目裏變化很大。”


    那樣明豔生動的笑容,屬於她, 卻又不屬於她。


    從小一起長大, 才更看得分明。


    “是嗎?導演說會幫忙加好看的濾鏡。”


    奚言並不躲閃她的眼神, 隻是也並不熱絡,有來有往地說些寒暄的話,“你好像是沒怎麽變。”


    決定繼承奚言的身份留下來生活時, 她沒顧慮過這些遺留下來的人際關係。一來是她身邊活躍的人際本就簡單,二來是不怎麽在意。


    想留就留下來了,單憑個自己開心。謝燼也慣著她,底氣在於即使有問題也不算難處理。


    她從小是獨自長大的,沒有處理這種親屬關係的經驗。從前被身體裏殘存的情感影響,和奚玉有著難以割分的親情,如今也都隨那縷魂魄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身份對立得更加鮮明,以至於再麵對麵地站著,會有種難言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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