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先是一愣,但也不慌,心道關你屁事?管好你自己吧。可他不能這麽回,這麽回就相當於默認。


    邱寧很快又發來一條:


    ——你倆是不是談了。


    扭頭默默看窗外,許願還是沒回。他放了首吉他指彈音樂,將另一隻耳機塞進原曜耳朵裏。車窗外的風景瘋狂倒退,車流和道路兩旁栽種的樹在恍惚間似是人影,在追著他們跑。


    邱寧最後發了個晚安的表情包,說:


    ——看得出來。注意點兒吧。


    說到底,許願是個心氣旺,憋不住事兒的。他想了想,采取一種變相否認的回複,說:


    ——???


    ——你有病吧


    “???”三個問號充分表現出他的無語。


    北三環經常暢通無阻,算是市內三環路上車流量最少的一個方向。出租車很快駛進社區街道,但裏麵路窄、雜草叢生,不好調頭,一般打車到街道外那條路許願就會下車。


    原曜睡了一會兒,醒了,摘掉耳機,見許願還在望著窗外發呆,輕聲道:“在想什麽?”


    “下雪真好!南方的冬天無聊死了,隻有煙花可以玩兒。”許願回頭看他,“原曜,你去過北方嗎?”


    “沒有。”


    原曜拉著他下車,幫他背好滑落至臂彎的書包帶子,語調平緩,“大學和我一起去北方吧?”


    “什麽啊?”許願戴好口罩,腳步輕快,嘴硬起來,“誰說肯定要和你一起。”


    “我看到你寫的願望了。”


    “什麽時候看到的?”


    “第一節 下課之後啊。聖誕樹是我和舒京儀搬去老師宿舍的。”


    原曜說完,笑一聲,伸出胳膊去摟許願的腰,摟了下想起來這是在外麵,不是家裏,隻得挪到肩膀去,遠看像哥倆好似的。


    “下血本了啊?耽誤課間十分鍾,就為了看男朋友的聖誕願望。”許願任由他摟著,也大大方方地去握原曜的肩頭,走路的步伐難免沒那麽順暢。


    “你看我們像不像喝了酒的醉鬼?”兩個體型沒差太多的男生摟在一起走路,的確搖搖晃晃。


    原曜說:“像。等過年一起喝。我會喝白的。”


    “你那麽牛?我不行,小時候我爸拿筷子蘸白酒給我喝,我媽說我舔完筷子就暈了,扒拉櫃子到處找糖吃,吃完睡了一下午,拉肚子還拉了好幾天。”


    “白的比較烈,上頭快。喝酒麽,不就圖個醉?”


    “給我個把你灌醉的機會吧。”


    “憑你?”


    “對啊就憑我!”


    兩個人穿著同樣的校服,手裏拎著袋子和鹵味現撈,走在進社區的那條小路上。


    路燈永遠昏暗柔和,冬夜不再有蟲鳴。


    身邊的人將時光驟然回溯,許願突然覺得這條路變得好長好長。


    他甚至有點怕到家,有點怕許衛東淩晨回來。


    因為他不知道即將麵對的是什麽,有什麽事需要淩晨當麵說?被發現倒不太可能,不然匆匆殺回來砍他腦袋的還有於嵐貞。


    許願想,嗯,還有可能是自己在班上表現太差,老爸為了給自己留麵子,所以讓單獨出去談話。


    一定是這樣!


    這個夜晚,原本和往常沒什麽不同。


    按照許衛東的意思,許願和原曜回家後分別洗好澡,吃了現撈,並且在客廳的茶幾上一起刷了一會兒題。


    原曜講題認真,每道題的解法都給許願說得非常仔細,許願不停地問,原曜不停地講,講到最後也累了,靠在沙發上說犯困。


    許願從書包裏拿出準備好的英語作文素材集,像騎士為他的公主獻出裝滿寶藏的魔盒,說:“你拿走吧,為了你寫的。”


    原曜說,“這麽大方啊?”


    許願拿書頁遮住臉,悶悶地出聲,說你不是要考年級前十嘛?


    說出這句話的後果是被原曜按在沙發上親了好久。許願感覺到某個部位的蘇醒,擔心等會兒原曜更興奮了睡不著,趕緊推開他,說不行不行,你考到年級前三再商量!


    原曜當聽不見,俯身親他額頭,“你別捂□□了。”


    許願瞪他,“我捂□□怎麽了!別轉移話題,年級前三行不行?”


    原曜點頭,鄭重其事地收好書本,說:“你提出來的要求我肯定努力做到。”


    已經差不多快零點了,許願和原曜一起收拾好客廳裏散落一地的教輔資料、套題,各自洗漱完,在臥室門口道了晚安。


    許願講,明天早上一起上學哦,不許先跑,要守信用。


    原曜“嗯”了一聲。


    等到許願進了屋,他也才關上門。


    關門後他不放心,出來開了一下許願的門,發現門鎖沒鎖上,說你把門鎖了再睡。許願對他略微有些神經質的警戒習以為常,馬上從床上跳下來鎖門,說放心吧,真有什麽事兒我捶牆!不過我們這是家屬院,很安全的。


    這句話他說了無數遍,原曜根本聽不進去。


    許願困死了。


    他坐在床上打了把遊戲,時不時看看微信,等著許衛東把他叫出去。在等待的中途,於嵐貞發過一條微信,問你爸到了沒?許願說還沒有,快了吧。


    意思是,他媽也沒睡覺。


    淩晨一點,許衛東才來了消息,說到社區活動中心門口來。


    許願輕手輕腳地下床,趴在牆上聽了好一會兒隔壁的動靜,才放心地拉開衣櫃,找了件厚羽絨服穿上,臂彎裏還帶了件更厚的棉服。許衛東身材和許願差不多,穿這個剛剛好。


    他拎著拖鞋,光腳走到臥室門口,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扭開門鎖。


    推開門,客廳裏的冷空氣灌進來,凍得他差點兒打了個噴嚏。


    還好拚命忍住了。


    肺都嗆得馬上爆炸。


    他捂著手機,怕他爸奪命連環催。許願好不容易走到門口,鬼鬼祟祟,關上家裏大門。


    他在社區探照燈慘白的光下看見了許衛東慘白的臉。


    以前這邊有部*隊,淩晨總有穿迷彩的兵在附近巡邏,紅磚圍牆上便會亮起探照燈,照得整個空間深邃、漫長。


    老一輩總說那燈太白太亮,照著什麽都看著瘮人。


    今天這麽一望,他爸確實跟大病初愈似的,說難聽點像鬼,嘴唇凍得發紫,神情可怖。


    許願想喊一聲爸,忍住了,抱著棉服飛撲過去,趕緊抖開棉服給他爸披上,也冷得哆哆嗦嗦,說,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回家再說啊?喏,這是我和原曜去給你買的雞腿,我一直放鍋上開小火熱著的,你才下班肯定餓了,你先吃點兒我們再說……


    攏了攏棉服的袖子,許衛東動動嘴唇,語氣疲憊,說你這小子,怎麽每天都那麽開心啊?


    許願愣了半秒,衝他爸樂,遺傳我媽嘛!


    社區服務中心門口有公交站牌,小時候許願會倚在上麵,被許衛東打過背,說別動不動就靠著,給我站直了!站沒站相!天天淨犯懶!


    可這會兒,許衛東也靠在公交站牌邊,站不直身體。


    他說,許願啊。


    許願傻了,沒聽過他爸這麽啞的嗓子,一個平日裏幹勁十足的中年男人蒼老許多。他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上前一步,幫他爸擋風。


    他雙手捏住許衛東的肩頭,定睛注視對方,說到底怎麽了啊?


    許衛東動動幹裂的嘴唇,又喊,許願啊。


    許願打了個冷顫,呆呆道,我在呢。爸你別哭啊。


    他說,原曜爸爸可能犧牲了。


    停頓過幾秒,許衛東才緩緩抬起眼睛,瞧著許願。


    他還講,崇左警*方聯係不上人有一段時間了,這幾天在給市局辦交接。人回不來了,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原曜快高考了,局裏在商量要不要瞞他。


    最後,許衛東說,你先別告訴他。


    沒雪的冬天過於沉默,今夜似乎比往日更冷。


    街道和時間一樣漆黑而漫長,一眼望不見盡頭。


    明明沒有下雨,寒冷的濕意卻瞬間浸透許願的全身。


    他眨眨眼睛,眼前他爸萎靡不振的形象和記憶中的原叔叔重疊。他記得原向陽喜歡穿製服,肩寬個兒高,總是瀟灑地走在院兒裏,當年是好多小男孩兒的崇拜對象。


    許願陪著許衛東在樓道裏抽了一根煙。


    他們倆誰也不說話,也不覺得髒,屁股直接坐在樓道上。許衛東還是直不起身體,靠在樓梯欄杆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出鈍響。


    咚咚、咚、咚咚——


    許願說,爸你輕點兒,原曜睡覺淺。


    以往許願聞不慣那味兒,許衛東幾乎不在他麵前抽煙。樓道裏,煙霧繚繞間,父子倆沉默好幾分鍾,對視一眼,許衛東先開了口。


    他問,你覺得這事兒多久告訴原曜合適?


    許願搖頭,說現在最合適。


    曆年來高考前瞞親人去世消息的多了去了,但是原曜心思如此細膩,瞞不了多久的。而且,如果有不對外、隱蔽的遺體告別儀式,原曜要是沒參與到,對他更是雙重打擊。


    許衛東擺擺手,說這幾天先這樣,先把元旦熬過去。這邊禁*毒辦的領導是原向陽的老戰*友,市局也知道他們家裏情況,還沒決定如何通知善後。


    一根煙抽完,許衛東捏著煙屁股,抹了把眼角。


    他說你先進去,明天還要上學呢。我再坐會兒。


    許願麻木地點頭,回了房間裏,四周安靜得像聽不見自己的呼吸。


    他上床後拿出手機看時間,感覺腦子裏所有思緒亂成一團,現在已經差不多快淩晨五點了。除了時間外,他還看見原曜在十二點左右發來的消息。


    ——睡不著,好想你啊。


    後麵跟了個“嗚嗚”的表情包。


    是一隻小柴犬雙眼飽含淚花,正在求投食求愛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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