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開學,機場裏許多兩大帶一小的,基本都是送孩子去念大學的家長,有的人在入關閘口抱著長輩哭,哭得雙眼紅紅;有的人遲遲不進關,趴在機場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邊看飛機起降,興許是有些舍不得這座城市。


    他和原曜就不一樣了,兩人大包小包,臉上帶笑,像是參加什麽旅行團的。他們站在機場落地窗邊以無數民航航班與夜空為背景,照了張相。


    拍攝者是薑瑤。


    她拍完照,開玩小曼頭正理笑說你們倆笑這麽歡,一看就是考上好大學的。她還拍拍原曜的肩膀,說,要好好照顧許願,兩家人才能放心。


    原曜彎起唇角,“好。”


    “阿姨,我也會照顧好原曜的。”許願迎上原曜“拉倒吧你”的眼神,拿機票往他臉上打一下,打得原曜趁薑瑤不注意,手往許願屁股上捏一把。


    許願疼得往旁邊跳,“你……”


    “我什麽,”原曜作無辜表情,“我怎麽你了?”


    許願:“……”


    離登機還有一個半小時,原曜走到一旁人少的空地去,接了原向陽打來的視頻電話。他爸行動還有些不便,不方便來送行。


    偌大的候機廳,許願身邊認識的人隻剩薑瑤了。


    他手心全是汗,拎行李拎得掌心一道紅痕,正想著要和薑瑤說點兒什麽,沒想到薑瑤先發製人,喊他:“許願啊。”


    許願啊。


    這三個字,小時候於嵐貞無奈又氣憤時愛這麽喊他。


    等他長大點兒了,皮實了,於嵐貞極少這麽“婉轉”地跟他說話,大多是嚴厲的。這三個字從薑瑤嘴裏一出,許願聽出那麽點兒柔軟與懇求。


    “阿姨。”許願望一眼靠在牆邊打視頻的原曜,緊張地捏捏衣角。


    “原曜這孩子倔,從小都倔,受了苦和傷害喜歡往肚子裏咽。你們要互相包容,你也要多跟他講話,不能冷戰。”


    薑瑤目光殷切,長歎一口氣,“都說孩子是前世來討債的,可他不一樣,他是來還債的。我和他爸欠他很多,我們隻能努力還。”


    這趟航班是夜航。


    飛機在爬升前,關閉了整個艙內的燈光。旅客們閉著眼休息,隻剩許願還睡不著,全程在那兒拿手機看搞笑視頻。


    許願一笑,肩膀就抖,原曜腦袋有點兒重,多抖幾下還是給他抖醒了。


    “什麽視頻這麽好笑?”原曜睜開眼,粗略瞄了幾下,彈個腦崩兒給許願,疼得後者“嗷”一聲,“你想當高度近視麽,這麽黑還看手機?”


    “你還不讓人笑。”許願握拳錘他兩下,“後天才報道,我們明天去幹什麽?”


    原曜輕聲道:“我掛了青醫附院的號。”


    許願緊張起來:“你哪兒不舒服?”


    “我背全是疤,留著也不好,”原曜靠他肩膀上,用手安撫許願的手背,讓他不那麽緊張,“所以……我挑了個離學校最近的醫院,掛的皮膚科。祛疤是條超長戰線,找近點兒的方便。”


    許願愣住,他記得原曜一直比較抗拒提到那些事。


    “我總要重新開始吧,”原曜麵容沉靜,眼神帶笑,“我想站到太陽下。”


    像曾經他給臨出任務前的原向陽說過那樣。


    他要站在太陽下。


    他要讓背後的疤痕變成翅膀。


    *


    作者有話要說:


    願願:我要寫個簡曆去海洋館兼職美男魚,時薪很高噠。


    小原:????不能給別人看半*裸!


    願願:?遊泳不是一樣的?


    小原:不一樣!!!


    -


    第77章 在每一秒鍾裏(終章) 你都是我向時間許下的願望。


    飛機落地時, 機艙外是一片藍黑之景。


    與鳳凰山腳下的無數個夜晚一般。


    那些夜晚,他們看書、複習, 他們將秘密訴說在天台,也將秘密藏在天台。


    他們擁抱在一起,呼吸火熱,背脊濕漉漉的,黏著汗液,肉*體和靈魂一同交融, 以最直白的方式表達喜歡。


    現在的藍黑,是夜晚的大海。


    許願突然明白了,他在畢業那頓散夥飯聽到的歌詞,那句“隻為了往一片大海”, 並不僅僅是表麵含義。


    原曜從小所向往的、渴望去探索的, 其實不止是大海, 還是未來。


    他從小男孩變成男人, 小帆船變成巨輪,歲月為他裝上桅杆,裝上甲板, 免他暴雨與風浪。


    原曜說得對, 傷疤會變成翅膀, 也會是勳章。


    不朽的勳章。


    在去航站樓的擺渡車上,許願困得不行了,原曜站得筆直,手扣住拉環,稍稍把許願往身前帶了帶, 低語道:“靠我懷裏睡。”


    許願一聞到他身上那股安心的味道, 睡意席卷, 腦袋往前倒,一頭栽進原曜懷裏,“我眯一會兒。”


    “嗯,”原曜抬起頭看車內昏暗光線,“到了我叫你。”


    夜航結束後的擺渡車太擠,乘客們相擁成沙丁魚罐頭,還都舟車勞頓,犯困,沒人會注意到他們。


    原曜突然想起那無數個一同坐公交車的夜晚,有次許願也是這麽往他肩膀上靠,笑容燦爛,還特別小心翼翼地,我們現在不是友誼了吧?


    隨後,公交車駛入隧道,一排排白燈照耀出光圈。


    車輛前行,他們仿佛置身於時空隧道。


    挺後悔的,原曜當時隻說了個“嗯”表示肯定。


    如果再給他一次再來的機會,他會像現在這樣,勇敢地抱住許願,再說一句——


    當然不是啊。


    從一開始就不是。


    到了酒店之後,原曜先去衛生間洗澡,許願靠在床頭上刷手機,掐著手算報道時間。


    明後兩天,哪一天去都行。


    許願想,能在外邊多待一會兒是一會兒,決定後天下午再去學校,把費用繳了名報了再出校玩兒。


    現當下可是沒疫情的日子,多一天都是恩賜,要抓緊時間,說不定哪天又封校了。


    舒京儀特別貼心,在班群裏發了大學生報道所需物品清單,讓大家報道的時候都買齊,別到了宿舍全懵逼。


    舒京儀還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歌。


    是許願選過的那首,《鳳凰花開的路口》。


    配的文字是:


    ——此去一程,天高海闊,後會有期。祝同學們前程似錦![握手/]


    許願點了個讚,評論:


    你也是!多謝班長一年來的照顧![呲牙/]


    舒京儀要去南京念書,班上同學報南京的少,白條說還有點兒擔心老好人班長被欺負。


    聽白條說得這麽天真無邪,原曜發了個微笑的表情,說你放心,舒京儀精著,屬於殺人不眨眼的。


    結果才報道完一兩天,舒京儀發來消息,說我暈啊,我t*m又當班長了。


    高三一班一眾人在班群裏狂發“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曜再次給他添堵,說你看你,操心命。


    “到了沒?住下沒有?酒店定位發一個給我,”


    於嵐貞打來電話,“記得反鎖門,檢查檢查攝像頭。你們倆男孩兒住一起,要小心那種入室搶劫的。”


    “媽!”


    許願笑一聲,打開揚聲器,返回聊天界麵給於嵐貞發定位,“發給你了。哎沒事,我和原曜那麽大高個兒的,誰敢大晚上行凶。”


    “山東男孩兒都是你們倆那個頭的,拽什麽啊!”


    於嵐貞說完,劈裏啪啦發來幾個短視頻,全是她親自錄的,一邊錄還一邊講解,奈何中年人用手機的攝像技術一般都不太行,搖搖晃晃又不對焦,許願看得頭暈眼花。


    視頻點開,全是今晚的家屬院。


    淩亂、嘈雜,真像是即將被廢棄的一片無人之境。


    明明他們下午去原曜家吃了飯才走的,短短幾個小時,那一片十多年未動的街道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許願啊,你看,”視頻裏於嵐貞在講話,“喏,這些燈,全給綁上了,聽說國慶前得拆光,下次你們回來可就看不到咯。”


    是那些路燈。


    每天目送他們上學,又陪伴他們放學的路燈。


    許願小時候繞著它們瘋跑,還看流浪的小狗在燈腿兒下撒尿,看顧遠航“砰”一腦袋撞到燈柱子上,哭聲震天,阿航媽媽驚慌失措地跑出來,以為孩子被路上的車給碾了腿。


    冬日晝短夜長,在努力衝刺的那一段難忘時光裏,許願經常跟著原曜天沒亮就起床,天沒亮就出發去學校。


    清晨的北風極冷,沿著校服領口往體內鑽,許願凍得手腳冰涼,原曜總是一言不發,牽過他的手往自己衣服裏塞。


    許願問他,你不覺得冰嗎?


    原曜嘴唇發白,趕緊呼一口氣暖暖身子,再點頭,說有點。


    但仍舊不把許願的手拿出來。


    望著原曜的暖手舉動,許願想起自己上一年級的時候,穿少了怕冷,爸媽沒空,自己又不敢給老師說,學著高年級哥哥姐姐的樣子,拿礦泉水瓶裝開水,裝完往衣服裏塞,結果不小心瓶蓋開了,水浸透了毛衣、保暖衣,淋濕整條褲子和鞋。


    當時,許願驚慌失措,站在教室裏抹眼淚,直到於嵐貞帶了一身幹淨衣服匆匆來學校,沒罵他,隻是說,以後冷的話,讓老師給媽媽打電話。


    許願一委屈,嘴撇下來,哭得更凶了。


    比被人欺負了啃桌子還哭得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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