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征蘭:“……郡王,這勘查命案現場其實一點都不好玩,枯燥得很。而且我朝律令,命案現場,除了辦案官員之外,不相幹之人是不得隨意進出的。”


    “不相幹之人不得隨意進出,是怕不相幹之人破壞證據,姚大人覺著我會做這種事?”


    “當然不是……”


    “那我可以進出麽?”


    “……”


    “我不隨意走動,隻寸步不離地跟著姚大人總行了吧?”


    “郡王……”


    “莫非姚大人心裏還是記恨我,以至於見我便厭煩,更不願我跟著?”


    姚征蘭欲哭無淚,這人怎麽回事啊?老粘著哥哥幹嘛?該不會是個斷袖吧?


    “既然郡王想去看看,那便請吧。”身份不如,又做賊心虛,姚征蘭委實沒有這個膽子強硬地拒絕他。


    李逾心滿意足地彎起唇角,帶著不停打飽嗝的三槐跟著姚征蘭一路走到了菜市橋的米行。


    封鎖米行的差役見姚征蘭來了,自是放她進去。本想攔李逾的,被三槐喝了聲:“放肆!郡王來督查辦案,爾等敢攔?”便忙不迭地退下了。


    走在前頭的姚征蘭聽著心中直歎氣。


    她來到二樓,在臥房門前回身對李逾道:“郡王,門內有血泊,小心不要弄髒鞋子。”


    “姚大人真乃細致體貼之人。”李逾跨過血泊,讚道。


    姚征蘭:“……”我不過怕你破壞了現場,到時候樓下那幾個倒黴的差役要無辜受牽連而已。


    當下她也不去管他,走到衣櫃前拉開櫃門。


    櫃子裏仍是一團亂,男的女的衣裳亂糟糟的塞在一起。


    房裏能打掃得如此幹淨,那範氏絕不會讓衣櫃亂成這個樣子,也就是說,這個衣櫃,應該是被凶犯給翻亂的。


    那麽昨夜他的作案過程應該是,沒料到康顯在家,無意中將他驚醒,隨後將他殺死,然後進屋,翻箱倒櫃,最後才將床上昏睡不醒的範氏擄走。


    劫財又劫色?


    若是將櫃中翻成這樣是為了劫財,凶犯肯定對財物十分在意,那博古架上有不少東西,凶犯為何沒有拿走?是因為晚上光線不明視物不清,所以沒注意?


    不對啊,他若手中沒有照明之物,又怎看得見來翻櫃子?除非,找財物不過是個掩飾,他真正要找的,並非是財物。而是某件東西。因為沒找著,所以才將範氏擄走。


    若是這個推論成立,那他要找的東西,很可能是範氏的東西。會是什麽東西呢?


    心存疑惑,姚征蘭將衣櫃裏的衣裳一件件拿出來抖上一抖。如此抖了一會兒,抖到一件女子冬天穿的夾襖時,忽從裏頭掉出一個用手帕包著的東西。


    她撿起來展開一看,是個銀製的長命鎖,一麵雕著兩個紮著包包頭的女娃兒和長命富貴四個字,另一麵雕的是花卉紋。


    “這看起來倒像是個女娃娃戴的長命鎖,且有些年頭了。”耳邊極近處忽的傳來一道男子聲音,將正凝神思考問題的姚征蘭驚了一跳,本能地身子往旁邊一讓,撞在了櫃子上。


    “郡王,你靠我這般近做什麽?”她驚魂未定地看著就站在她身邊的李逾問。


    李逾一臉無奈道:“同是男子,你怕什麽?”


    “雖同為男子,但若靠得太近,恐怕也會被人說閑話,還請郡王與下官保持距離。”姚征蘭正色道。


    李逾當著她的麵後退三步,“這樣的距離,可以了麽?”


    姚征蘭頷首,將銀鎖用帕子重新包好,塞入懷中,回身繼續翻找。但衣櫃中除了衣物之外,再無其它東西了。


    “看來這家的主人,倒是個愛淘古玩之人。隻可惜眼光不行,這一架子的古董,乍一看去,十之八九都是贗品。誒?此處好似少了件東西。”


    姚征蘭聞言回身,發現李逾站在隔斷臥室與書房的博古架前,看著最上頭的一層格子道。


    她走過去,想看最上層那個格子裏留下了什麽痕跡,結果走到跟前才發現,那格子的下沿居然與自己額頭齊平。


    她本能地腳尖一踮。


    李逾在一旁噗嗤一笑。


    姚征蘭扭頭看他。


    李逾:“三槐,給姚大人搬個凳子過來。”


    三槐真給姚征蘭搬了一張凳子過來。


    姚征蘭道了謝,一邊踩上去一邊道:“郡王莫笑,下官年方十九,還能再長。”其實哥哥個子一點都不矮。她身為女子,雖是穿了厚底鞋,這身高比起他們這等個子高的男子來,到底還是略顯不足。


    李逾本來已經止住笑了,一聽這話,愈發虛拳掩口笑個不住。


    姚征蘭:“……”


    多說多錯,她幹脆不再計較此事,專心看那格子裏留下來的印子。


    這格子對於範氏來說顯然也太高了,以至於房裏處處幹淨,此處卻還有一層薄薄的落灰。落灰上有三個細細的新鮮的印子,顯見此處確實有個東西新近才被拿走。


    “什麽東西會留下這樣的印子?三足鼎立,若說是香爐抑或小鼎,這也未免太小了些……”姚征蘭自言自語。


    “銅爵呢?”李逾道,“若是發丘而來,因來曆不正,隻敢走黑市售賣,容易被米行掌櫃這等略有財帛卻無家世的百姓購得。我瞧著這足跡,就挺像銅爵的。”


    “郡王說得在理。”姚征蘭從凳子上下來,在房裏細細轉了一圈,再沒發現其它遺漏的線索,便下樓去了廚房。


    廚房裏豆麵米糧之類的東西很多,還有各色調料。姚征蘭覺著,要在範氏做好的飯菜裏下藥是不大可能的,畢竟現在已是秋天,一般做好了直接就趁熱吃了,不會給人鑽空子的時間。但是在她做飯必用的東西裏下藥,則好操作多了。什麽東西每次做飯必用?米,油,醬醋糖鹽?


    姚征蘭看著那些壇壇罐罐,出門去叫了個差役幫她搬運去大理寺。


    出了米行,姚征蘭回身對李逾道:“郡王,下官要回大理寺了。”


    李逾道:“嗯,正好我也該回去了。那咱們就此別過。”


    姚征蘭心中大大鬆了口氣,臉上也有了些笑模樣,道:“郡王慢走,下官就不遠送了。”


    雙方分道揚鑣後,三槐看著姚征蘭與差役的背影,對李逾道:“看他方才聽聞郡王要回去時那高興的模樣,眼睛裏都透出光來了。”


    “旁人對我趨之若鶩,她對我卻是避之不及,趣味便在這裏。對了,你還沒跟我說,這承恩伯府近來到底發生了何事?”李逾問。


    三槐道:“也沒什麽特別的事,就是這姚公子忽然醒了,然後據說他妹妹因為夜以繼日地照顧他,累得病倒了。”


    “哥哥醒了,妹妹病了,有趣,實在是有趣。”李逾盯著姚征蘭看起來有些大搖大擺的身影興味道。


    姚征蘭回到大理寺,直接去找顧璟。


    顧璟正在審問剛被拘來的童六,見她去而複返,也未多說,隻叫她站一旁聽著。


    第16章


    “……他們都說是我表姑夥同奸夫殺死了掌櫃的,還與人私奔了。我怕受牽連,所以才跑了。”童六跪在地上,畏畏縮縮道。


    “如此說來,你相信範氏能做出殺害康顯與人私奔之事?”顧璟問。


    “雖說範氏是我表姑我不該這麽說,但是,人心隔肚皮,這誰說得準呢?我舅祖父與舅祖母都生得其貌不揚,誰也不曾想他們能生出我表姑這般貌美的女兒,還機緣巧合地嫁了京師的富商,這一下子家裏的破屋就換了瓦房,在村裏都用鼻孔看人了……”


    “你的意思是,範氏娘家很窮?是一直都窮,還是範氏長大後才開始敗落的?”姚征蘭插話。


    童六茫然地抬頭看來,道:“我舅祖父家一直都窮,要不也不會到了二十七八才娶上媳婦,到了三十好幾才生了我表姑這一個女兒。老蚌生珠,也算是給他們生著了。”


    顧璟又問了童六幾個問題,基本排除了此人的作案嫌疑,就放他回去了。


    人走了之後,他才看向一旁的姚征蘭,問:“不是叫你回去嗎?怎麽又回來了?”


    姚征蘭覺著與南陽王之間的事畢竟是自家私事,沒必要與外人說道,也免得讓人徒增壓力。於是便道:“我想著回去閑著也是閑著,就又去了一趟米行,帶了些米糧和作料回來。我還在衣櫃裏發現了這個。”她從懷裏拿出那枚銀鎖,放到顧璟桌上。


    “方才童六說,康氏夫婦膝下無子是因為康氏嫁過來後一直未有所出,而不是生了之後又夭折了。所以這枚孩童戴的銀鎖,應當不是康氏夫婦的子女的。銀鎖表麵發黑,應是有些年頭了。我懷疑,這枚銀鎖很可能是範氏之物。可是方才童六又說範氏娘家很窮,這枚銀鎖分量十足做工精致,看著,可不是家境不好的百姓能拿得出手的。”


    顧璟拿起那枚銀鎖翻來覆去看了看,道:“你的意思是,這範氏很可能不是她父母親生?她被擄走,會與她的身世有關?”


    姚征蘭道:“我隻是猜測。而且方才在康氏夫婦房裏的多寶閣上,新發現一個痕跡,像是最近被人拿走了一個銅爵。不知,會否是凶犯在擄人時順手牽羊。”


    “看起來,需要派人去範氏的家鄉走一趟了。”顧璟說著,又看向姚征蘭“你回去歇著吧。”


    “顧大人,我能不回去嗎?此番我為著保住哥哥的前程違逆了家裏的意思,若是第一天上任就中途回家,恐怕又會被家裏盤問良多。你若是嫌我在這裏耽誤你辦案,我在外頭站著也行。”姚征蘭軟語求道。


    顧璟略一遲疑,從書案後起身,站到一旁,道:“過來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姚征蘭忙走過去,自己鋪開一張宣紙,用鎮紙壓平,抬頭問顧璟:“寫什麽字?”


    “案情不清,案由不明,發還重審。”


    姚征蘭提筆寫下這十幾個字。


    顧璟在一旁看了一眼,問:“這是你自己的筆跡,還是模仿他人的筆跡?”


    姚征蘭老實答道:“這是模仿的我哥哥的筆跡。”


    顧璟毫不留情道:“怪不得有形無實。”


    姚征蘭:“……”擱下筆起身站到一旁。


    “罷了,你既執意要留下,便來替我做批注吧。”顧璟道。


    姚征蘭繃緊的神經一鬆,欣然道:“謝謝顧大人。”


    有驚無險地熬過了這第一天,姚征蘭回到伯府時簡直身心俱疲。換下官服後,她去福壽堂探望了一下哥哥,又向祖母匯報了自己這一天的經曆,隻著重講了案子之事,並未提及半字被顧璟看穿身份之事。


    老太太見她有分寸,也未多說什麽,看她麵色不太好,便打發她回去休息了。


    “小姐,你這頭上的布條,怎麽好像不是早上在家換的那一條啊?”尋幽細心,一看姚征蘭頭上的布帶就知道已經換了一條。


    她這一說,姚征蘭腦子裏頓時想起白日裏那位顧大人給她擦血換藥的事來。當時她注意力被案子給岔開了,此時再回想起來,不免覺著有些臉紅。


    話說回來,相處了一日,她還不知這位於自己有恩的顧大人到底是誰?這麽年紀輕輕就做了大理寺正,想必不是驚才絕豔,便是家世顯赫。


    “今日在大理寺被官帽蹭破了一個小口子,流了點血,所以重新包紮了。尋幽,你說,有什麽理由能讓一個受了傷的人寧願忍著也不願去看大夫呢?”想起顧大人被她撞過之後就不曾用過的右手,姚征蘭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那原因可多了去了,比如說有些窮人看不起大夫,那受了傷便隻能忍著。還有些人呢,是為了偷懶,受傷了可以不用幹活,不看大夫還可以好得慢些,那他們也願意忍著。還有一種便是像小姐你這樣心善的,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你扮作少爺溜出去玩,結果在外頭摔了一跤把膝蓋都給摔破了。你擔心舅老爺舅夫人知道了要責罰我和入微看護不利,便寧願忍著也沒看大夫……”說到此處,尋幽猛的想起姚征蘭被舅家退婚之事,忙住嘴自責“對不起小姐,奴婢失言了。”


    姚征蘭安慰她道:“你不必如此介意,我一早跟你說了,雖然婚事作廢,但舅舅舅母永遠都是我的舅舅舅母,他們對我和哥哥的養育關愛之恩,我這一輩子都感懷於心,永不會忘的。”


    顧璟右手受傷,為免被母親發現,故意找借口在外頭用過晚飯才回家。可是剛回府還是被李婉華抓了個正著。


    “璟兒,這麽晚才回來,可用過晚飯了?”李婉華身為昔日皇後當今太後唯一一個存活下來的女兒,自幼便受寵,未曾受過半點生活磋磨。及至長大,在花燈節上對梁國公府豐神俊秀的嫡長子顧忱一見鍾情,太後也遂了她的願,讓她得嫁如意郎君。婚後又得了顧璟這樣一個人人稱頌的兒子,這輩子活到現在可謂是順風順水萬事亨通,再加上她甚懂保養極會打扮,四十出頭的年紀,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若說二十七八,怕也有人會信。


    “勞母親掛懷,孩兒已用過了。”顧璟道。


    “用過便好。坐下說話。”李婉華令侍女給他上了茶,雙手交握微微笑著道:“璟兒,我跟你說件稀奇的事情。今日下午我在街市上偶遇一女子,腰間掛了隻與你一般無二的香囊,當時一閃而過,我還以為是我看花眼了。可你這一回來,我才發現你腰間的香囊確實不見,莫不是被偷了?”


    顧璟不動聲色道:“母親說笑了,誰能偷得我的貼身之物?今日我去了趟凶案現場,回大理寺後換了身衣裳,香囊大約落在辦公之處忘了係上了。明日我去找找。”


    “原是如此。唉,我就說嘛,這大理寺正有什麽好當的,整天的與那些死人啊盜匪之類的打交道,嚇都嚇死了。你什麽時候肯挪一挪位置啊。”李婉華見顧璟說得自然,不疑有他,轉而便又抱怨起他的差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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