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琅:“祖母也覺得都是我的錯麽?”


    安老太太一頓,歎了口氣:“父女之間哪裏能計較誰對誰錯?你爹是長輩,抹不開臉給你道歉。你小人兒有大量,原諒他一回吧。”


    安琳琅不說話,隻是轉身拿起一邊的臘梅和剪刀,哢嚓一聲剪掉了殘枝。


    安老太太見她半天沒聲兒,又是一聲歎。


    這兩父女要說不是親生的她都不信,性子是一模一樣,都倔!


    安侍郎不來後院,或者故意避開安琳琅在的時辰去老太太的院子,而安琳琅則排斥去前院,更不樂意去道歉。老太太沒辦法,隻能抓著機會就勸父女倆。拐彎抹角地想緩和兩父女的關係。奈何安琳琅和安侍郎兩人都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態度,弄得老太太這心裏頭跟長草一樣煩悶。


    “哎,你這丫頭,”安老太太實在是擔憂,“怎麽跟你爹一樣,性子怎麽就這麽擰呢?”


    安琳琅不是擰,而是覺得徒勞。她向來不想做徒勞無功的事兒。


    都說人與人之間的情分是處出來的,這個道理安琳琅懂。但她更相信,有些人是不值得你付出太多心血的。人跟人的緣分就是這般,是強求不來的。


    安侍郎是個慈父沒錯,但他的慈愛是對他所有的孩子。這一點不能說他做得不對。站在一個現代人的立場,安琳琅沒覺得自己嫡出的身份就比庶出的孩子天生高貴,理所應當多一些寵愛。但在嫡庶分明的大齊,安侍郎一視同仁或者說偏袒庶女的做法就是不公正。


    可父母的疼愛這種東西是最不講道理的,不是能論是非講規矩。


    過去十幾年,安琳琅不知原主是怎麽跟安侍郎相處的。既然已經造成這局麵,安琳琅不覺得她有這個本事在短暫的時間裏扭轉安侍郎的心。


    “父女情分是天生的,祖母與其整日擔憂我與父親的不睦,不若多花些心思給父親尋一個賢惠的繼室。”這其中的道理其實不用安琳琅說,該明白的都明白,“親事談得早,指不定明年就能有嫡出的弟弟了。興許分一分父親的心思,家中還能和睦些。”


    ……這確實也是一樁擺到眼前十分緊迫的事兒。


    自打身子每況愈下,安老太太就擔心自己哪一日倒下去便醒不過來。琳琅還未出嫁,安家那個看似老實的萬姨娘如今被證明是個包藏禍心的。安家如今後宅沒有個女主子,難保兒子往後不被那對母女倆給哄回來。難不成真指望自己去了,這個家讓一個洗腳婢當起來?


    笑話!荒謬!安家的臉都要丟盡了!


    心中驀然用上一團火,老太太也坐起身來,更焦心了。


    “雖說你說的是正事兒,但琳琅你好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哪裏能把父親的婚事掛在嘴邊!”安老太太沒忍住怕了安琳琅一下,“若是外頭人聽到了,怕是要說你這丫頭沒有家教了!”


    安琳琅笑笑:“這不是隻在家裏跟祖母說說麽?我難道還真那麽傻出去說不成?”


    “再說,我可不是未出閣的姑娘。”安琳琅意有所指,“我早就被買回去當媳婦兒了。”


    說到這個,老太太心頭一緊。前些日子琳琅雖說,但老太太看她還梳著姑娘發髻,總以為她是故意拿這個來氣安和山的。但此時私下裏聽安琳琅還怎麽說,她心裏才曉得慌:“當真嫁給那鄉下小子了?”


    “沒嫁也差不多了。”安琳琅淡淡勾起嘴角,“父母都承認了,也給了定親信物。”


    說著,安琳琅指了指自己頭上的白玉釵。


    “退回去!”


    安老太太想也不想就道,“沒成婚就退!這門親事我不答應!”


    她此時才曉得安琳琅不是鬧著玩兒。定親信物都戴上腦袋,這門親事怕是真的。安老太太沒見過琳琅的夫婿,但也猜到是個什麽樣兒。一個窮鄉僻壤的小山村裏出來的病秧子,就算父母良善又能強到哪兒去?何況聽說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她金尊玉貴的孫女兒哪裏能吃這個苦!


    “琳琅,你聽祖母的。”安老太太知這時候退親不講道義,但道義這東西跟孫女一輩子比起來算什麽。她孫女才十六歲,為了安玲瓏做下的惡事賠上一輩子太不值得了。何況安玲瓏這個畜生都定了個金陵大家族的嫡長孫,她嫡出的孫女憑什麽配個鄉村野夫?


    “祖母說的是什麽話,方伯伯方伯母當初傾家蕩產救我一命,如何能出爾反爾?”


    安琳琅沒想到說這個嚇到安老太太了,她笑了一聲想解釋:“再說……”


    “再說什麽?再說什麽我也不同意!“


    “他們救了你的命,祖母很感激。這大恩大德你就是把他們一家子接到京城來富養祖母都讚同,”安老太太沒想到這裏還有個事兒,急的眼睛都紅了,“大不了這家孩子來京,祖母豁出去臉麵給他找個好姑娘。真沒必要搭上你自己,琳琅啊你別死心眼兒!”


    “祖母,不是,你聽我說……”


    “我也不同意!”在外偷聽了好一會兒的安侍郎撞開擋風門簾大步踏進來。他這段時日躲著安琳琅,已經許久沒露過麵。結果這一露麵就怒氣衝衝,“救命之恩確實恩重如山,但也用不著你拿一輩子來償!”


    安侍郎生氣起來都顧不上自己在琳琅這裏沒有父親的威嚴,隻高聲道:“趕明兒為父讓老任給他們方家送銀子過去,一千兩銀子總該夠他們一家子吃喝一輩子!以身相許這種把戲戲文裏才有,你可萬萬不能犯傻!病秧子會拖累你一輩子!”


    “晚了,”安琳琅對老太太心軟,可不會對安侍郎心軟,“我買回去就是當媳婦兒的。”


    “這不是沒成婚麽?”安侍郎被她頂的心口一哽,偏過臉去不看安琳琅的眼睛,“沒成的婚事就能退!你往後不要再跟那家人來往,為父替你退了這門親!”


    “不必,”安琳琅冷淡道:“我自己願意嫁,用不著父親操心。”


    “你!”


    安侍郎這一口氣堵心口,梗得他滿屋子踱步。


    他很想以父親的威嚴訓斥安琳琅別死心眼,但因著前些時候偏袒大女兒的事兒顯得沒有底氣。隻能憋得臉發青:“琳琅,跟為父賭氣也不能亂做主。”


    終究是安侍郎先低了頭:“玲瓏的事情是為父偏袒偏心,做錯了。但你也不能拿糟蹋自己來氣為父……”


    “誰說是糟蹋?你沒見過玉哥兒別瞎說,”安琳琅本來隻是故意氣人,但聽到他這麽說玉哥兒就有些不高興了:“玉哥兒比一般男子強了不知多少倍!”


    “你年紀小被人哄兩句就找不著北!”安侍郎不知該怎麽勸她,一看她腦袋上的白玉釵就心煩。


    安侍郎也是個狠人,伸手就要抽白玉釵。


    安琳琅怎麽會讓他抽,下意識就躲。兩父女就這麽差點在老太太麵前鬧起來。老太太這邊勸勸,那邊喊喊,累的氣喘籲籲。眼看著老太太臉色發青,人又要往椅子上栽。安琳琅跟安侍郎趕緊停手,坐下來一左一右地扶著老太太,替她拍胸口拍背。


    “別鬧了!”安老太太好半天才把這口氣給喘勻了,“你們父女有話不能坐下好好說麽!”


    安琳琅和安侍郎一左一右地坐在老太太身邊,老太太才把這口氣喘勻了。事到如今,這些傷和氣的話也別吵了。安老太太幹脆把安琳琅打發出去:“正好上元佳節也是姑娘們難得出去遊玩的好時候,被在這時候鬧得不高興壞了興致。叫幾個護衛跟上,琳琅出去看看花燈吧。”


    安琳琅看她一臉疲憊的模樣,於是也沒說什麽。隻點點頭便站起身。


    安老太太這麽一會兒就已經累了。她於是讓蘇嬤嬤送安琳琅出去,自己則回內室歇息。老太太如今的身子恢複了些,卻還是比一般老太太虛弱。安琳琅私心裏覺得她就是太縮在屋裏,不出來走動才會如此虛弱。即便是老人家,也該多出門走走。四肢不勤,身子才會笨重。


    但這話她不好說,安侍郎都沒說話,更輪不上她。


    既然是老太太的安排,安琳琅也隻能遵從行事了。她特意回院子裏換了一身衣裳,丫鬟巧手,還替她上了京城最時興的妝。還別說,安琳琅這張臉素著的時候清水出芙蓉,上了妝又明豔大方。


    一身火紅的相貌邊兒襖裙,外罩著一件白狐裘鬥篷。安琳琅帶著兩個丫鬟和四個護衛就出了門。


    京城上等的客棧茶樓早已經被京中出來玩兒的世家子訂完。一連去了幾家,都沒找到好位置。安琳琅幹脆就拎著一盞兔兒燈在城中環錦湖邊兒走走。這個湖每年上元佳節都有許多人來放河燈,此時也聚集了一幫少男少女。天色還不算太黑,少男少女們嘻嘻哈哈的倒是很有幾分過節的熱鬧。


    街道兩邊的商鋪雲集,商販走卒沿街叫賣。人來人往,車市馬龍。街道上空拉了麻繩的細線,無數彩色的燈籠懸掛在麻繩上。可想而知,黑夜降臨有多好看。


    安琳琅的兔兒燈是府中下人給紮的,她看著頗有幾分意趣,幹脆提著兔兒燈在街道上穿行。


    不得不說,安琳琅擁有一張少見的好皮相。尤其是在盛裝打扮以後,更顯得光彩動人。一路上走過來,引得路過的少男少女不停地回頭駐足觀望。有那膽子大的,提著兔兒燈就想往安琳琅手裏塞。但由於護衛看得緊,少男人還沒靠近就被擋出去,倒是叫人好生遺憾。


    與此同時,難得在上元佳節出來放風的路嘉怡正跟一群有人在鬧事最大的酒樓和順樓二樓包廂飲酒。


    一個圓臉的書生一把攬住路嘉怡的肩膀恨恨地錘了兩下:“你小子了不得啊!沒見你怎麽用功,科舉之前聽說還生了病,這般居然也能穩中一甲!了不得!當真是了不得!想當初咱們幾個談古論今,不見你說話,還以為是哪兒來的小白臉。沒想到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驚人!”


    路嘉怡聞言笑了笑,抓起桌上的一杯酒舉了起來:“文譚兄,敬你一杯。”


    “喝!今兒上元佳節,你跑不了!”


    圓臉書生一聲喝道,滿屋子其他人都喝起了彩。幾個書生舉起手中的酒杯,當下喝的是一個熱鬧痛快。


    學子們自打放榜,人生百態,各不相同。


    如今能留在京城,上元佳節還有閑情逸致出來聚一聚的,都是榜上有名之人。殿試就在二月初八,他們該苦讀的也讀的差不多。剩下的十幾日再怎麽用功,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此時聯絡感情,結交友人才是首要。而穩中一甲的路嘉怡,自然是這些書生結交的對象。


    路嘉怡自然清楚,他也不是多清高。該走動的走動,能結交的結交。如今殿試就在眼前,自然是刨除其他雜念一心科舉。


    都是書生,喝酒自然不會太過。喝了個微醺,眾人便退了酒水喝起了茶水。


    路嘉怡被人灌酒灌的多,臉頰上火辣辣的燒得慌。他於是跟同行的人說了一聲,起身開了窗,就這麽倚靠在窗邊吹吹風。說來也巧,安琳琅走走停停,剛好就在他所在的這家酒樓的正對麵的小零嘴兒攤子上停下來。這個攤子是賣京中名小吃,驢打滾兒。


    安琳琅聞著噴香的豆粉味道,忍不住就想買一點來嚐嚐。


    一陣冷風吹得二樓的路嘉怡腦袋瞬間清明,此時的夜色已經降臨。但滿大街的燈籠照的燈火通明。安琳琅站在百盞燈籠之中,紅裙黑發,身披白裘歐朋,明豔得像一朵傲雪的紅梅。


    路嘉怡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他盯著下麵挑選小吃的少女許久,總覺得似是而非的熟悉。但是轉瞬一想,又想不起來是誰。酒氣用上頭腦,讓他的眼神略有些迷醉。他一眨不眨地盯著下麵美得出眾的姑娘漸漸入了神。直到後背被人拍了一巴掌才終於回過神來。


    “在看什麽呢?”拍他的是另一個中了三甲的書生。年紀較大,已經三十有餘了。


    路嘉怡笑了笑,剛想說沒什麽。腦子裏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想起下麵的紅衣女子是誰了。臉熟不奇怪,不臉熟才奇怪。那少女分明是上輩子與他恩愛一生的結發妻子安琳琅!


    琳琅!是琳琅啊!琳琅被找回來了麽?


    這段時日他忙著溫書,沒有去關注安家的事情。等意識到安琳琅可能被找回來,人正在下麵,他一股血從心底湧上來,竟然是狂喜了!


    “對不住,竹珃兄,在下有要事,勞煩跟文譚兄他們說一聲,先行一步。”


    說著,他扭頭往窗外看去。


    窗外已經沒有那抹紅色的身影了。他於是等不及繼續與朱振細說,繞開他便大步地往樓下跑去。


    等他衝到大街上,來回兩邊看了看。街道上別說有安琳琅,他連紅色裙子的姑娘都沒看到。路嘉怡的小廝追上來,提著兔兒燈不明所以。但路嘉怡沒空跟他解釋什麽,心中一番計較,選了環錦湖的方向找過去。姑娘們都會去湖邊放花燈許願,指不定能在河邊碰上。


    路嘉怡的心一點一點跳動起來,越跳越快,越跳越響,響得仿佛就在他耳邊擂動似的。


    等他衝到環錦湖邊,河岸上聚集了一大批少男少女。每個人手中都提著一盞荷花燈,三五成群地在河邊放走。路嘉怡提著一盞兔兒燈一個一個地找過去,昏暗的夜色掩蓋了大部分樣貌。他根本沒看到紅裙子白鬥篷的少女。


    就在他準備放棄之時,終於在一棵樹下看到了紅衣裙白裘鬥篷的姑娘背影兒。那姑娘身姿鼻子地背對著河邊站,狐裘鬥篷都遮掩不住窈窕的身姿。路嘉怡不知為何眼眶突然間酸澀濕潤了。


    他快步走過去,一把抓著那姑娘的胳膊拽過來。


    兩人倉促之下一個照麵,路嘉怡的驚喜之色僵在了臉上。而被他拉過來的安玲瓏驚慌之下,看清楚抓她胳膊的人是誰後卻紅了眼睛:“路哥哥!”


    路嘉怡雀躍的心一瞬間跌倒了穀底。


    “路哥哥,你怎麽在這兒?”安玲瓏隻覺得自己滿腹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啜泣一聲就撲進了他的懷中。她聲音又嬌又可憐,哽咽道:“你去哪裏了!你去哪裏了!你知道你不在的這一個多月,我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淚嗎!你怎麽才來找我啊!”


    路嘉怡心口的一顆大石頭沉下來,臉色已經發白。


    夜色掩蓋了路嘉怡的臉色,安玲瓏自顧地發泄著自己的不滿。她兩隻手捏成拳頭,咚咚地錘著路嘉怡的胸口,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全說出來:“路哥哥你知道嗎!安琳琅那個賤人她回來了!她一回來就逼迫父親把我趕出安家!我已經無家可歸了嗚嗚嗚嗚……”


    心如死灰的路嘉怡敏銳地捕捉到一個信息,他暗淡的眼中光色一閃,輕聲問道:“安琳琅回來了?”


    “嗯,”安玲瓏泫然欲泣,“這個賤人一回來就害我,非說是我害得她流落西晉。是我找人害她,把一切的罪責都安在我的頭上。她這個心腸惡毒的女人一回來就想讓我死,她好狠毒啊嗚嗚嗚嗚……”


    “這樣啊……”


    因為在安家有過不好的經曆,他下意識地回避了安家。路嘉怡在夜色中雙目亮的出奇,語氣卻平靜:“那找個機會,我上門幫你賠罪吧。”


    安玲瓏沒聽清他說什麽,隻覺得彷徨了多日的心終於有了依靠。埋在路嘉怡懷中死活都不願出來了。


    遠在河岸對麵的安琳琅放完了一隻名為周攻玉的荷花燈,在寒風中瑟瑟地打了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默默裹緊了身上的鬥篷。接過護衛遞來的小零嘴兒吃了一口,十分幹脆站起身:“河燈放了,小吃吃了。今日的任務已經完成,咱們回去吧。”


    “姑娘,兔兒燈呢?”小丫鬟想著上元佳節的習俗,嘻嘻地湊熱鬧,“您想把兔兒燈給誰?方才那幾位公子,可有姑娘看著順眼的?”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那小丫鬟繼續誘哄似的道:“湊個熱鬧吧,給未來的婚事積點福氣。”


    “……行吧。”


    安琳琅於是一口吃完手中的驢打滾,讓小丫鬟給她去支筆來。她讓小丫鬟幫她舉著燈,就這麽拿著筆在白皙的兔兒燈背麵寫了三個字。然後提著等好生地欣賞了一翻,提著便走。


    “姑娘想好送誰了?”小丫鬟不知她什麽意思,呆愣愣地看著她這一番操作。


    “嗯。”安琳琅笑,“他人如今不在,等他來了再給他。”


    小丫鬟還是雲裏霧裏的,屁顛屁顛地跟著安琳琅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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