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汗顏低頭。


    三人遂又如來時般,很快踱到門口。


    艾卿先打了輛車送走自家導師,便又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陪教授在門口等著外孫女兒。


    結果聊到最後,不知不覺又是大半個小時過去。嘴皮子都快說幹,她差點要問要不我也給您打輛車?終於,那傳說中的外孫女兒卻伴著遠遠傳來的笑聲、姍姍來遲——


    嗯。


    第二次了。


    她看著那女人身後目瞪口呆的周筠傑,目光掃過麵色不虞的銀灰色西裝男,最終又晃晃悠悠,到底落定在那出聲喊著“外公”、笑盈盈迎到兩人近前來的、音容依舊的故人。


    哦。


    教授姓謝。


    但她其實壓根沒想過“謝”和“聶”會有什麽關係來著——畢竟她又不是那傳聞中的圈裏人不是?


    她哪知道這麽多。


    隻能說,老天爺還是就愛看這種戲碼。


    “向晚。”


    於是,連剛剛還口若懸河和她嘮叨不停的老教授,此刻也毫不猶豫“拋棄”她,迎上遲到大半小時的乖外孫女兒,笑得寬慰非常。


    沒怪她來遲,反倒自責起是否是自己多添了麻煩,隻又緊緊握著聶向晚的手,連聲問道:“沒耽誤你吃飯吧?你就是,外公都說了可以自己打車回去,你非要來……怎麽樣,跟人家飯吃得還開心伐?”


    聶向晚聞言,微微一笑。


    雪白剔透的麵孔便逼出幾分溫柔的意味來。


    “蠻好的,吃得挺開心,”說話間,春水眼波輕掃,看向旁邊一動不動如石像的某人。她一頓,又露了點驚異的表情,指著艾卿問,“……這位是?”


    *


    【進餘……這位是?】


    這話溫和疏離,卻不失禮貌。


    可惜艾卿已不是第一次聽到,早沒了任何驚喜。


    至多是一陣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罷了。


    她以二十八歲的模樣、自詡飽經滄桑的一雙眼,凝望著麵前的這張臉。


    卻直到這時才驚訝地發現,她引以為傲的成長和成熟,體麵和妥帖,原來隻是自以為是的包裝品。真正圓滿的“長大”理應是像對方那樣,年紀增長,臉卻精致得愈勝從前,時間與閱曆,想來隻需寫在紙上而非臉上。


    美麗如初的聶向晚,似笑非笑,亦定定看向她。


    “哦、哦,你看外公都忘給你們介紹。這位是q大的艾小姐——未來台港澳研究的大學者啊,哈哈!外公很欣賞她,現在的年輕人,難得有這麽勤奮的了。”


    老教授被聶向晚提醒著回過神來。


    又出於禮貌,開始主動為兩人“牽線搭橋”,話裏總不乏對外孫女兒親密的抱怨:“你說你,你要是當年用功努力點,現在估計也能和艾小姐做個同事的……來來、碰到也是緣分,認識一下,認識一下。”


    “外公,你又來了。”


    聶向晚卻全然是一副小女兒嬌態。


    幾乎委屈得靠倒在外公肩上,不住咕噥道:“筠傑和周……和邵哥都在呢,你就這麽數落我。我現在哪不好了?我不也大小算個名人呢麽?”


    “是是是、你一個小主持人,真能當一輩子啊?還不是仗著自己漂亮,”老教授笑了笑。說話間,複又和她身後遲遲不發一語的周筠傑同周邵——這位周家的“小世叔”雖輩分大,年紀卻不過三十有五,在他麵前同樣也是小輩,微微頜首示意,“做事沒輕沒重的,總沒個長遠規劃,還不跟人艾小姐多學習學習?”


    啊?


    跟她……學習?


    幾次被點名,艾卿這才回過神來。


    麵前已全然是副合家歡的其樂融融局麵:周筠傑和周邵也過來和老人家打招呼。聶向晚挽著自家長輩的手,活脫脫一個青春靚麗女大學生的姿態,不時插話,巧笑倩兮。


    她於沉默中一抬頭,微微張嘴。想說自己站在這也算個人頭,好歹接句什麽、刷刷存在感也好。卻好死不死,偏又撞進聶向晚循跡望來的眼神:


    那眼波分明帶笑。


    長睫如鴉羽,看誰都像眉目含情。唯獨悠悠然看向她時,陡然急轉直下,冰冷且滿含警告。


    是了。


    警告。


    她看得悚然,後背直冒冷汗。


    心想這到底是自己的刻板印象作祟還是恩怨情仇猶在?


    某些久遠的記憶卻在這時,又不由自主浮現腦海: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聶向晚那天。


    或許隻是某個並沒有什麽紀念意義的冬日吧?


    總之是個尋常的、有早八所以甚至都來不及化妝的日子。


    她記得那時唐進餘已畢了業,拚死累活在做公司的初期籌備。


    他們時常擠不出時間見麵。有天她終於忍不住,睡前隨口抱怨了句,說想念他租房附近那家灌湯包。結果第二天素麵朝天狂奔下樓去上早八時、就看見唐進餘同樣嗬欠連天,兜帽衛衣牛仔褲,挎著個打包袋站在宿舍樓下。


    室友們都在起哄,反倒是她傻愣在原地。


    直到某人睡眼惺忪地走到近前,滿臉好笑地拍了拍她腦袋,問:“傻啦?”


    她才反應過來:“你怎麽……”


    “我怎麽?給女朋友送個早飯很過分嗎,”唐進餘把灌湯包和豆漿遞給她,順手接過她的帆布包。兩人邊並肩往教學樓走,他又故作深沉道,“誰讓我女朋友是公主呢?公主有命,臣不敢不從啊,唉。”


    “……唐進餘,有沒有人說過你好土。”


    “有嗎?”


    他眉峰一挑。


    見她把早餐久久拎在手裏卻不吃,又把豆漿拿過來給她插吸管,隨口接茬道:“那可能是人都會和愛人越來越像,我也免不了俗吧。”


    “……?”


    “所以勞請你做好榜樣。”


    “滾蛋。你土你的,別拉我下水。”


    她聽得悶聲直笑。


    一口豆漿一口灌湯包,很快走到教學樓門口。眼見得今日似有講座,人格外多,將電梯前都堵得水泄不通。又側頭去看還不打算走的某人,撞了下他肩膀,問:“不過你今天公司那邊沒事啦?不用寫計劃書、不用開會……得空來看我?”


    “要是這樣就好了。我都快被那群老家夥折騰瘋了。”


    “那你還來?”


    “時間這東西,就,為了你我多擠擠海綿唄。現在這個階段真沒辦法。”


    唐進餘道。


    他本就生得白,模樣更頗為俊俏。


    當年唐家人請人回來給他看相,亦都說他貌若好女,秀氣太過,恐福厚命薄——隻好在他鼻子生得挺拔,線條筆直利落,倒兼容不少。


    若忽略那雙看誰都像放電,實際上隻是近視又不愛戴眼鏡、所以常眯著眼看人的眼睛,單看下半張臉,倒是實打實的清爽又吸睛。


    是以,哪怕眼眶底下掛著倆明晃晃的黑眼圈,一副前天晚上剛去幹過壞事的暈乎樣。摟著她肩膀窩在人群裏等電梯,仍然吸引了不少沿路目光。


    他卻渾不在意,看也不看。


    嘴裏仍兀自念著:“我陪你上個早八、等會兒咱們再出去吃個午飯,我訂了個你上次發給我的——叫什麽?蘇州菜吧,小什麽河的。我們去嚐嚐。下午等會兒還得回去,最近在談投資的事。”


    “你蹭我的課,還不聽得打瞌睡?”


    “反正大課嘛,坐後頭老師也看不著。”


    ……


    唐進餘這廝,後來果真說到做到,在她大課上整整睡足了三個小時。


    艾卿陪他坐在最後一排,哭笑不得,卻也到底不忍把人叫醒。隻說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收拾好東西便出門。卻不想又橫生波折——兩人剛走到教學樓門口,麵前忽的一陣香風掠過。回過神來,已停了個人。


    算是不期而遇還是久候多時?


    唐進餘亦跟著停住腳步。


    艾卿彼時正在刷手機。原是邊刷微博邊挽著人走,旁邊停了,沒聲音了,她便也迷迷糊糊跟著停下。意識到氣氛不對,視線一頓——


    “進餘。”


    對麵卻已搶在她發問前先開口。


    以親昵的稱呼作為開場白,她視線所及,由下及上,入目是一雙筆直修長的長腿,再是一條剪裁得體、堪堪及膝的藏青色毛衣裙。


    開衫斜出半邊肩。


    明明已是冬天,那少女卻像是不怕冷,露出的小片肌膚白璧無瑕,不見絲毫抖顫。她心想身體可真不錯——自己就遜了些,套了兩件毛衣一件外套還覺得冷。便又聽見對方話裏帶笑,接著問道:“……這位是?”


    這位是哪位。


    她一怔。


    抬起頭來,仿佛過去與現在的瞬間交匯。


    聶向晚卻已不知何時換了副麵孔——至少在她的眼中是。她甚至懷疑方才所察覺的警告意味都來自於自己過分的戒備。對方已熱情地迎到麵前,給予她一個善意的、險些害她被遺忘的、愧疚的擁抱。


    “艾小姐,以後多聯係啊!”


    她說:“你看我,一跟人聊起天來我就收不住。對了——下次吧,我認識個做飯特地道的上海廚師,你和我外公一樣喜歡本幫菜,今天辛苦你陪他等這麽久,下次有機會,我請你到家裏來,讓我家廚師做給你吃,好嗎?”


    第9章 “真該讓你看看她那……


    唐進餘收到聶向晚的一條短信。


    彼時他剛大汗淋漓地從跑步機上下來。


    許久沒練,累得饑腸轆轆。好在住家的保姆殷勤,早衝好蛋白/粉等著,他喝完衝了個涼,瞄了眼樓下,燈火通明。


    隻停頓了有半分鍾。


    便又扭頭,一如往常回房打開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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