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 雖然大概率沒有什麽超出意料的驚喜,也不至於驚嚇的。


    “上次聽謝教授說,你在哥大讀的是新聞。”


    艾卿手裏捧著化妝鏡。


    正抓緊最後時間, 試圖用一支眉筆同時修飾自己臉上敷衍過頭的眼線同鼻影。


    眼角餘光瞥見他手中外包裝盒已被拆開, 露出裏頭配色頗低調的萬寶龍鋼筆同黑色名片夾。便又開口, 簡單向他解釋起自己挑這禮物的原因。


    “挑禮物的時候想起來, 我有個讀新聞的師兄以前跟我說,像他們這種整天和文字作鬥爭的人, 一定要有一支好用的筆。所以挑來挑去,最後還是選了一支——嗯,我覺得無論什麽年紀,都很襯人氣質的鋼筆。”


    “雖然我想你未來是不太可能……像他一樣真的去前線跑新聞。不過,筆嘛,在哪都能用得到。簽合同,簽名的時候也一樣。”


    她說著, 忽又笑笑。


    想象著周筠傑大呼小叫擠進人堆裏遞話筒的樣子,那局促又異常認真的神態幾乎躍然眼底。


    “總之小周, ”到最後, 終是一本正經地拋出祝福, “祝你生日快樂。也祝你以後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過自己喜歡的生活。我這個禮物,就當聊表心意了。”


    周筠傑聞言。


    卻沒說話,隻如掩飾一般,默默低下了頭。


    看著手中墨藍色外殼的鋼筆, 摩挲,金屬磨砂的質感沉甸甸浸在手心。


    心事重重的臉上,卻許久都沒能擠出往日裏那燦爛笑容。隻醞釀良久, 最終沉沉點頭。


    珍而重之地將這禮物規整如初,放回包裝盒裏。


    最後看向她。


    他說謝謝你艾卿,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嘛。


    她歎了口氣。


    忽然又伸手。


    原本隻是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可不知怎麽,手伸出去到半路,又不受控製,仿如望見路邊流浪的小貓小狗,總存有“小可憐怎麽這麽可憐”的心情,輕輕地,揉了揉他頭。


    *


    如果說,艾卿是個理智成熟,或者說謹慎過頭的成年人。


    那麽從某種程度而言,周筠傑就是一個很容易滿足、心智單純到頭的偽成年人。他們之間的相處,很多時候都讓她有一種,莫名多了一個需要嗬護、需要提點的晚輩的錯覺。當然,好在這個晚輩的為人,總算是不討人厭的。


    隻是出於各種成熟的考慮,相處時,她仍然不得不在很多必要的地方……作些委婉的提醒。


    比如,今天是他的生日,作為主人公不要表現得不開心,社交場合最好擺出笑臉。也比如,他們兩個並不適合一起入場,很容易,會被誤認為彼此的伴侶。


    車輛緩緩降速駛入別墅區。


    “好了、好了,我就在這邊下車吧。”


    她從包裏掏出灰底鎏金的邀請函,在他麵前揮揮示意。說罷,隨即作勢解開安全帶,“你們這邀請函做得真的誇張,還畫地圖……正好我難得來一次,你讓我自己走過去就行,你先回家和你小叔他們打招呼吧。”


    話雖如此。


    等到艾卿當真如願下車,展開邀請函上的地圖環顧四周,卻也不得不感慨:在寸土寸金的北京,這樣的占地麵積,這樣的綠植如茵,入目所見,不同風格卻同樣奢華的建築物——前坪、花園、庭院、直至別墅正門。一眼望不到頭。不用地圖,確實容易迷路。


    可憐她今天為了配合裙子,還穿了足有八厘米的高跟鞋。


    一路咬牙走去,除了感慨著有錢人每天回趟家,步數八成都要上萬,恍惚間亦又想起,上次見到這樣的場景,還是從唐母昔日的朋友圈……嗯。


    真說起來,唐家所居住的上海檀宮,風格其實比之這裏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又要說到唐母沒有別的愛好,唯愛養花弄草的事。


    經年累月,不假人手,庭院終於被她霍霍得猶如雜交花海,用唐進餘的話來說,那就是每到夏天回家,他基本不敢開窗、花粉過敏的人到那基本是原地去世的程度。由此可見,凡事在量級上過度,實在不是一件好——


    “誒!”


    “小朋友?怎麽樣,沒摔到哪吧?”


    腳步聲,匆匆迎麵而來,艾卿還來不及反應,隻覺大腿被什麽東西沒輕沒重一撞。下一秒,便聽得童稚的呼痛聲傳至耳邊,低頭看,一個瞧著不過七八歲的男孩捂著腦門,卻是被她這個大人給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她急忙彎腰去扶。


    那孩子卻活生生像受了什麽驚嚇,一身雪白的小西服蹭得全髒兮兮也顧不上,隻低聲向她說了句“對不起”便手腳並用地爬起,啜泣著,不住背手擦著眼睛、拚命跑遠了。


    剩下艾卿手足無措又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半晌,隻得還是咬咬牙,壓下莫名的擔心,繼續往隱隱已傳來弦樂聲的庭院走去。


    等到她進門時,按流程,花園那頭的小型露天音樂會已然開始。


    周邵想來亦是個大手筆的人。不過作為生日宴的預熱會,也毫不吝嗇、請來了駕駛頗大的專業管弦樂團同當下知名的歌手熱場。以此為界,另一端是業已備好的烤肉派對,襯衣西服的侍者穿梭其間,觥籌交錯,衣香鬢影。


    艾卿站定看,在人群中四處找著自己想結識的那位教授,半天沒看著。


    依稀間,倒是能瞧見不遠處的聶向晚,這日依舊一身粉裙淡雅,正在派對中與一眾星光璀璨的俊男靚女談笑風生。


    不多時,幾個麵熟的年輕明星便簇擁著她,一起凹造型擺拍合照。畫麵可謂是賞心悅目。


    然而,本該出場的宴會主角卻遲遲不見人影。艾卿環顧四周,左右沒有熟人,正想著要不要找個角落端點吃的墊肚子,肩膀卻忽而被人輕輕一拍。


    回頭去看。


    四目相對,便又迎上謝寶兒親近的笑臉。


    “寶兒?!”


    “艾卿,你也來了!怎麽樣?最近還好嗎?”


    謝寶兒人雖長得冷豔,看起來不好接近。熟一些時,性格卻是極好的。


    艾卿喜歡她的個性,瞧見她亦到場,忍不住鬆了口氣。不成想,兩人還沒說幾句,緊跟著謝寶兒後頭迎上前來的人,卻一下叫她頭皮發麻。


    李媛微微笑,全當沒看到她表情的變化。


    隻緊拉著弟弟李一舟,也過來和艾卿寒暄,又假意道:“誒?你也來了?艾老師,你認識周家的人?”


    “……”


    “對了,這是我弟弟一舟。”


    李媛說著,伸手暗自拍拍旁邊李一舟的背,暗示這不靠譜的弟弟挺直點身子,別成天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定製西裝也被穿出紈絝樣。


    複又衝她微笑,“過了暑假應該就進咱們學校讀書了,讀的信管學院。他成天睡懶覺,學習也就那樣……以後艾老師大課上要是碰見,還得麻煩你多照顧照顧了。”


    “一舟成績很好的,阿媛,你別說得他好像整天不學無術一樣。”


    “行行行,你就別幫他說話了寶兒。成績好有什麽用?生活上漫不經心的,一點正形沒有。”


    對麵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個紅臉一個白臉。艾卿有些插不進去話,索性抬頭看了那少年一眼。


    瞬間,卻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嘴唇微張。


    無奈最後到底沒說出來話。


    ——是那少年站在李媛身後,手指抵住鼻尖,默默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她心想也是。


    便也真的不再提起那日的電瓶車事故。隻說了兩句應該的、應該的。見李媛八卦的目光始終縈繞在自己身上不散,很快,卻又找了個上洗手間的借口扭頭走開。


    “……那個。”


    她埋頭向派對方向走。


    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頂著聶向晚虎視眈眈的目光,硬著頭皮,隨手拉住過路的一位西服侍者,“方便請問一下,最近的洗手間在哪裏?”


    *


    幸好。


    仿佛真是天都聽到她的請願,讓她避開煩不勝煩的社交。


    這麽一走,她竟就在侍者的指引下七彎八繞,拐去了別墅一層的最裏。四下無人,沒什麽聲音。她索性在洗手間裏呆了很久,中途,還沒忘和愛看熱鬧的江淼發微信分享了不少嶄新見聞。


    【我都快被那個澳大利亞野人老板折磨死了,你還在看帥哥美女,可恨的女人,我此生不會和你和解/大哭//憤怒/。】


    【放心放心,等會兒有機會加微信一定推個帥哥給你!】


    【啊哦,你也要幫忙我們江北北找爸爸了嗎/星星眼//玫瑰花/】


    【不是,我隻是擔心你被那個變/態老板奴隸太久,那個,你懂,恨之深愛之切。】


    【……】


    聊天最終在江淼憤怒的表情包轟炸中結束。


    等到她晃著水珠,邊玩手機邊從洗手間裏踱步出來時。


    不遠處,那通往二層的木質旋轉樓梯上方,卻赫然傳來交談的聲音。


    起先是一道低沉的男聲。


    “唐叔叔,你放心,這次的合作無論是業內評估還是投資人的意見,都相當於是滿地飄紅,我私人的話,對進餘的眼光那也是相當看好。您隻管相信我們就是了。”


    說話間,幾人又逐漸往下走,腳步聲接二連三地響起。


    “好、好,”另一道聽得出年紀的男聲亦隨即接腔,“看好就好啊,有你這個老江湖坐鎮,我還稍微能放心些。你看在我這個老頭子的麵上,應該,哈哈,應該不舍得苛刻我家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吧?!”


    “……”


    “你沒當過爸是不知道。周邵,你叔叔我啊,現在是年紀大了,心也老了,說來說去,就擔心他們這些小輩出來在外頭不會做人、耽誤發展,還得是要有熟人給搭把手才行——喏,你看他,嘖,一直就是這麽個性格,這臉不知道擺給誰看的!”


    “老唐,你這又是偏見了。咱們兒子哪臉色不好了?是吧?他是在想事,對吧兒子?”


    “你這個當媽的就隻會給他說好話。”


    男人冷哼一聲。話音微頓,再開口時,卻又緩和下來。


    “不過周邵,要我說啊,確實還是你家這個侄子——是叫筠傑吧?筠傑,對,他脾氣好,長得也周正,濃眉大眼的。我要是有女兒啊,我都打算讓嫁給他呢,哈哈!後生可畏,學曆也好,對了,以後要做生意,有沒有興趣到叔叔這來學習學習經驗啊?要真能行,咱們兩家這也算是換著教‘學生’了——”


    了吧?


    那個“了”字的餘音初初落地。


    還帶著問句即將上揚的音調餘韻,卻驟然偃旗息鼓。


    所有人都停下腳步。


    所有的目光,一瞬間,亦都無聲卻默契地,齊齊聚焦於他們麵前避無可避、左支右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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