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行……”


    阿靜點點頭。


    說著,下意識提了提背上單肩背包——卻也就是這麽一提的功夫,她猛然臉色一變,忙把那包扒拉到胸前,裏裏外外翻找一通。


    半晌,終是哭喪著臉看向表哥,又哀道:“完了!我的牛津詞典忘記拿了!”


    唐進餘有些無奈:“牛津詞典,不會有人拿。”


    “那上頭簽了我班上所有人的名呢!”


    “……”


    “不說了,我去找下先——卿卿姐,你也等我一下——一定要等我啊!我馬上回來!”


    艾卿:“……”


    艾卿其實都沒聽太清楚她說什麽。


    人這時候都是僵硬的。


    隻覺得,如果說她人生中,此刻想得到的,最後悔的事中第一件,是答應了林逾靜今夜一起回家。那麽第二件,應當就是臨走的時候沒有提醒同樣丟三落四的小女孩,最後再檢查一下自己的背包。


    嘈亂的腳步聲遠遠而去。


    她低著頭,歎了口氣,忽覺得口罩下的空氣,竟一時間憋悶得——叫人難以呼吸了。


    *


    你相信孽緣嗎?


    盡管你拐著彎,躲著牆角,把自己縮到最小,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它仍舊可以拐彎抹角、鑽進牆角、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你。孽緣和緣分,明明隻差一個字,但前者是孽,後者是情,或許就差在一個“纏”字而已。


    所以,數遍史書三千冊,聽過別人有緣無分,卻沒聽過孽緣有始無終。總要勉強出來一個結果。


    艾卿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恍惚真變成了一個哲學家。


    就在她抬頭的這一瞬間。


    她問自己什麽是孽?


    或許千般阻撓,萬般障礙,依舊不信無緣,便成了孽。不信便是孽。


    *


    日落西沉,雨滂沱,沿著簷尖往下墜。


    他眉目疏冷,向她微微頜首。


    連“好久不見”、“最近好嗎”這樣的客套話都省略不必說。


    他的視線隻在她臉上定了一瞬,又挪開,恰如她也隻是任由自己視線在他臉上飄過,瞥了眼他額頭上隱隱的紅痕。比之那日看到的照片,瞧著已淡去不少,隻右手上還纏著紗布。


    至於旁邊為他撐傘的人——此時認真一看,才發現是過去見過的。那位叫薑越的特助。


    對方注意到她的眼神,禮貌地回以一笑。她也笑。笑完之後,視線又落定在地上的水窪。不挪了。


    似乎連看積水成窪也比看他有趣。


    半晌,隻有沉默無話。


    他們就這麽等著。等到阿靜抱著她的寶貝牛津詞典一路小跑出來,稍一站定,四下環顧,立馬發覺氣氛不對。


    小女孩聰明懂事,立刻開口打起圓場:“怎麽啦?二哥,是不是你說錯話,惹得我阿姐不開心?——卿卿姐,你別生氣,我表哥他就是這樣的,他打小不愛說話——”


    他打小不愛說話?


    艾卿在心裏冷笑。


    但麵上卻仍是微笑著的,微笑點頭。一派懂事大方的樣子,說沒有,隻是不知道說什麽。又說其實這裏離小巴站也不遠,不如你隻借把傘給我,我去坐小巴,明天再把傘還給你好不好?


    “也行。”


    “……?”


    “阿靜,走吧。”


    艾卿愣在原地。


    似還沒從唐進餘搶話的行為中回過神來,不知應當先訝異他竟會同意她冒雨回家,還是感激可以避開尷尬局麵。口罩下的表情千變萬化。


    林逾靜卻藏不住心事,一時大驚失色,拖過自家表哥想說些悄悄話。可話還沒說幾句,終是被帶著走了,隻得不知所措地回頭向她招手,揮了又揮,滿臉歉意。


    直至坐進車裏,才怒而一甩車門。


    “二哥!”


    她憤怒聲討。看向旁邊低頭擦拭眼鏡的男人:他比從前瘦得多,頭幾年好不容易養出的那點腮肉,這兩年全刮了個幹淨。不知道的還以為去削骨,卻愈發俊得帶傲氣。像根彎不低的湘竹。


    唯有難得眼睫低垂時,不看人,隻看物,才有些溫柔的痕跡。


    她卻不管這些,一推便把這溫柔全推碎,又低聲道:“你不喜歡女孩子,也不能讓人家一個人冒雨回家呀!從這裏去最近的小巴站,下這麽大雨,得走十幾分鍾!這麽大的雨!”


    “……”


    “人家隻是坐你車,又不是飲你血剝你皮啃你肉,幹嘛這麽大驚小怪?”


    “……坐好,係安全帶。”


    他甚至都沒抬頭看她。


    阿靜卻更被激怒,手把靠背拍得砰砰作響,“二哥!那是我朋友,你今天到底怎麽了,怎麽這麽沒有風——”


    “陳叔,開車。”


    唐進餘一語落定。


    司機隻聽他“號令”,當即點火發動,雨幕之中,輪胎帶起一灘飛水——到這時候,阿靜終究已奈何他不得。


    見木已成舟,俏生生小臉一垮,索性窩在座位一側生悶氣,他也不管。抱著手臂,坐另一端閉目養神。


    車裏一時間靜得可怕。


    幸而薑越反應得快,在副駕駛座,扭頭看了一眼情況,又小聲示意司機:“開音響。放點歌聽。”


    司機瞬間會過意來。


    手指在操作盤上輕按。隨機的歌卻沒有前奏,開口第一句已是歌聲。


    好歹是把奇怪的氣氛抒解——


    又或是更微妙?


    [若愛是但求開心,我問。


    要不要求其傷心。]


    窗外雨如淚眼漣漣,雨滴滴在車窗,似蜿蜒淚痕。


    他就貼著車窗,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麽。


    [論盡半生不懂愛,回頭沒有心計劃未來——


    才來獨處,好好檢討,什麽叫愛。


    你便來。]


    而阿靜低頭給艾卿發短信,手指劈裏啪啦地敲,帶著泄憤的怨氣。


    [混亂裏結識到你,浪漫叫一切粉飾同盼待。


    某一刹驟覺感情深得可愛。


    在傾吐那刻回響。


    感情從不是……]


    愛。


    唐進餘突然睜開眼,伸手,敲了敲薑越座位。


    薑越怔怔回過頭來,卻見他仍是伸手的姿勢,又問:“傘呢?”


    雖滿腹疑惑,仍是把濕淋淋的傘遞給他。


    唐進餘於是不猶豫地丟下一句:“靠邊停車。”


    緊接著是:“陳叔,送阿靜和她朋友回家。”


    便推開車門。


    車上眾人甚至來不及反應,別說攔他,他已孤零零撐著那把黑傘,鑽進了雨幕裏。


    剩下幾人麵麵相覷。


    唯音響還在放歌,歌手亦孤零零地唱。


    [……愛七色五味多紛陳。


    更多灰塵,落入五蘊。]


    第36章 哪管它巨浪滔天?……


    然而, 後來的事實終究證明。


    這場意外而來的大雨,最終卻無意外地,如算好結局的插曲——橫插一腳, 打亂了太多人的命運。


    *


    按照原計劃, 艾卿本隻打算在香港待上一周時間。正好能夠掐著點、趕上期末返校。機票也早已在來時便提前定好。


    無奈, 到了臨近返程的日子, 卻因這場狂風驟雨而突然“臥床不起”,病來如山倒。


    第一個發現她情況不對的人, 自然是住在一起的林柿。


    因這日早晨照例泡好咖啡叫人起床時,敲門久久也沒聽得回應。於情於理,作為主人亦隻得找出備用鑰匙、開門一看:結果剛進門,就看見艾卿可憐兮兮裹在被子裏,隻露出腦袋,一張小臉亦悶得通紅。


    林柿伸手一摸她腦門,當下隻覺燙手。


    忙扭頭給人衝了杯感冒衝劑。又從家用的醫藥箱裏翻出張退熱貼, 小心在她額頭貼上。這才推推她肩膀,“阿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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