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還應從兩年前說起。


    明德九年四月,聽聞封城要來新郡守。


    據說京官赴任,少時就進士及第,還中過探花,算是天子門生。


    官轎還未至封城,大街小巷就已沸騰起來。茶餘飯後,談得全是這位傳聞中的新郡守。


    譬如,風華正茂,還正正好是單身……


    封城的姑娘們真是好福氣喲~


    三月裏,爹爹讓她隨趙伯來封城收茶,先前這句起碼聽了百遍有餘。


    方錦年掩麵一笑,“說的像真的似的,誰知是不是歪嘴斜目的?興許還是個斷袖。”


    鄰桌之人手中微頓。


    六子瞄了一眼,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小姐,注意場合。”


    方錦年果然咳兩聲,佯裝正緊道,“我是說,這京官下放,要麽是在朝中得罪了權貴,不受待見的;要麽就是惹了禍事,來封城暫避的。哪一種在封城都隻怕是呆不久的。”


    那人轉眸看她,眼中似有笑意。


    她也瞥了一眼,不以為然。


    悠悠然取了一塊糕點,自顧放入口中。


    這齋月樓的點心最是聞名遐邇,拿當季的鮮花磨成粉汁做入糕點中,甜而不膩,最負盛名。


    那人似是怔住,攏了攏眉,好奇看她。


    她狐疑嚼了嚼,還未緩過神來,“嗚呀”就覺舌尖上兀得一股子鑽心窩子的疼,慌亂就將口中吐了出來。


    竟……竟是隻蜜蜂!


    她被一隻蜜蜂蟄了舌頭!!


    “嗚嗚!!爐(六)子……”舌頭都被蟄腫了,捋都捋不直。


    百裏鴻再忍不住,笑了出來,不緊不慢道:“聽聞,能生吞蜜蜂的,要麽是無所畏懼的,要麽就是天生愛吃這蜜蜂的,這哪一種都怕是攔不住的。”


    周遭“哄”然笑開。


    方錦年惱得要死!


    ……


    蜜蜂一蟄,有人養了足足七八日,才將舌頭捋順了。又聽六子說起,袁大國手要來封城對弈。


    方錦年“蹭”得從床榻上躍起。


    她不好胭脂,亦不好女紅。


    唯獨好對弈。


    使勁渾身解數央求,趙伯卻不讓:“老爺吩咐過了,小姐舌頭才好,宜在府中將養。”


    爹爹囑咐得緊,趙伯不敢再放她出去闖禍。


    可一睹大國手風姿,委實是件讓人期許的事哪。


    ……


    入夜,她偷偷翻了牆。


    早前六子就堆了石頭在苑中,她隻要踩著石頭便能翻過去。


    眼下,牆雖是翻過去了。


    但踩了半晌,腳下都還夠不著外麵。


    六子分明才試過的。


    “小丫頭片子,半夜翻牆做什麽?”


    嚇得她惶恐回頭。


    是他?


    方錦年懨懨道:“不關你事。”


    繼續專注放腳。


    “會摔的。”


    “不牢你掛心!”她沒好氣,折騰半晌,驀地想起一件令人沮喪的事實,六子確實比她腿長。


    也就是說,她是真的翻不過去。


    尷尬回頭,看了看百裏鴻。


    百裏鴻也饒有興致看她。


    她又羞又惱,支支吾吾開口:“那個……”


    話音未落,轟!


    眼前揚塵彌漫,百裏鴻慢悠悠伸出手來,散了散眼前的灰。她從揚塵彌漫中爬出,“烏鴉嘴!”


    烏鴉嘴便張口:“有人翻牆,牆塌了!”


    “媽呀,小姐!”苑內隻有六子的尖聲高呼。


    ……


    這些都還好。


    方錦年懊惱歎息,所謂的冤家路窄,便是走到何處都能遇見那張烏鴉嘴!——哪怕,她在踏青,都能見到****著上身的烏鴉嘴在浮水。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連忙捂住眼睛。


    少時,張了張指縫,瞄了瞄。


    四下無人,隻有他的一堆衣裳,掛在不顯眼的角落。


    目光便鉤在那堆衣服上,收不回來。


    良久,伸手掏了掏袖中。


    蘭姨早前教過她刺繡,她翻牆翻塌之後,老老實實繡了十餘日,才繡了個東倒西歪,勉強還能稱之為“花卉”圖案的肚兜。


    看了看那堆衣裳,又看了看手中的肚兜。


    眼睛忽得就亮了。


    片刻之後——差一點,差一點,就差一點點,撿來的樹枝短了些,她夠了好久,好容易才夠上。


    心中一舒。


    “誰!”一旁,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的侍叢大喝。


    方錦年嚇了一跳,抱起樹杈,撒腿就跑。


    樹杈上還招搖過市般掛著他的衣裳。


    烏鴉嘴將好從河中起身,正正好一個毫無遮攔的照麵,坦誠相對,一絲不掛。


    兩人都僵住。


    水順著他的頭發下趟,方錦年隻覺耳根子處“嗡”得一聲炸開,自己都不知如何抱著樹杈,連滾帶爬跑開的。


    “跑太快!”侍衛分明在********。


    再回頭,卻發現有人笑得前仰後合。


    竟然,留了個肚兜給他遮羞!


    *********


    等到九月,新來的郡守走馬上任。


    看熱鬧的百姓早早就將街道兩端圍得水泄不通,真是好些年沒有見過的熱鬧場麵。


    文官坐轎,武官騎馬。


    入了城門,隨行的侍從才掀開轎簾,將新郡守迎了出來。


    方錦年傻眼,直接愣住。


    “瞧瞧,到處都是這些個看呆了的丫頭,嘖嘖,不過,這新郡守生得真是好看。”


    “身材也好。”


    ……


    隨行的內侍站在城門口朗聲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命百裏鴻為封城郡守,任期兩年……


    方錦年驚得合不攏嘴。


    說來也巧,百裏鴻接旨起身,一身官袍清逸俊朗,眼光不緊不慢,抬眸就看見她。


    方錦年腳下一軟。爹爹說了,民不與官鬥,誰知道那百裏鴻是不是記仇的人!


    呃,早前她那般舉著樹杈的場景——簡直,目不忍視。


    隻怕已經不是記不記仇的問題。


    惹不起,躲得起。


    反正在封城呆了半年,也要隨趙伯回去了。


    總之,從那之後,她果真再沒見過百裏鴻。


    ……


    *********


    明德九年,明德十一年。


    正好兩年。


    方錦年倒吸一口涼氣。


    新任戶部侍郎百裏鴻,曾是明德八年的探花,順帝親授頂戴花翎,明德九年時外任封城郡守。


    兩年任期已滿,回京赴任戶部侍郎。


    是哪個商人都要巴結的香餑餑!


    方錦年就像隻喪氣的鼴鼠,連地也懶得鑽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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