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茶莊因竹林泉水環繞,風過清幽而得名,這裏是周家的產業,公司裏的很多高層都很喜歡把一些商務洽談安排在這裏。


    文雅的景致總能消減談判的血腥味兒。


    今天的茶會對大家來說相當重要,幾個老頭子早早的就到了茶室內。劉瑞坐在靠窗的位置低頭飲茶,紙窗外的雲層依舊很厚,外麵綠竹掩映,水氣讓這份綠色更加濃鬱,近淺遠深,層層蕩蕩。他就這麽一直微微頷首,沒有任何表情。


    一輛黑色的轎車開到了茶莊門口,周策一個人從車上下來了,門口有人迎接他,他笑著跟對方打招呼,交出了身上所有的通信設備,並在對方的引領之下來到茶室內。


    雖說隻是幾個人喝茶聊天,但是大家都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即便是閑談,氣氛仍舊有些濃重。現在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差不多一刻鍾,周策推開門,見裏麵人來了大半,點了個頭致意,自己就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從始至終都沒有靠近那張長桌。


    “各位叔叔伯伯們早上好啊。”周策笑嘻嘻地說,“瑞叔早上好。”


    劉瑞點點頭,向他身後看了一眼,問:“裴照雪怎麽沒跟你來?”


    “是嗎?我不知道,他也要來嗎?”


    劉瑞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時間,說道:“還有十分鍾咱們就談正事,請大家稍作等待。”


    阿飛前一夜就被安排去周嶺家附近蹲守,周策原本隻是讓他盯著周嶺,可一大清早他突然接到了周策的電話——周策改變主意了。


    周策手下的其他人和他交接,繼續盯著周嶺,他則改道去了機場。


    周簡是一大早的飛機落地,抵達潞城之後會直接去公司開會。大家都隻知道他出差而已,沒人知道他在這個時候離開潞城的真正動機是什麽。


    他從到達口出來,身邊跟著保鏢,一路行色匆匆地去了停車場,在那裏有專車等候。阿飛早就埋伏在了停車場裏,等待周簡現身。


    周簡被簇擁而來。


    黑洞洞的槍口從隱秘之處伸了出來,一顆子彈穿過重重人群,抵達了它的終點。


    “砰——”


    周策翹著二郎腿坐在角落的沙發上,跟那些上了歲數的中年人比起來,他好像要更加沉默。隻有手指有節奏地在沙發扶手上點著,像是在消磨時間。


    還有五分鍾就到準點了,劉瑞看了看時間不禁皺眉。周昂被關押與他們無關,可是現在事關周簡和周嶺的權利分配,沒有道理此時還不現身。


    他的目光順著長桌望向周策,周策仿佛有感應似的正好也抬眼看他,兩人四目相對,周策又百無聊賴地偏過了頭去。


    周嶺收到了周簡突然的死訊,此時距離清風茶莊還有一段距離。


    他看著那些文字隻是愣了一下,用了數秒鍾的時間消化。他不知道是誰做出了這樣的事,但他有一種直覺,危險離自己也很近。


    很快,他發現有幾輛可疑的車在跟著自己,於是讓司機改道。司機的車技很好,在高架上兜了幾圈,把後麵的車悉數甩掉,並問周嶺還要不要去清風茶莊。


    周嶺也在猶豫,他不清楚危險從何而來,他需要麵對未知做一個選擇。周簡死了,對他而言是個危險信號的同時也是一個好消息。他設想了很多可能性,今天對於周家而言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日子,斷然不可能有人在那裏擺鴻門宴。


    這麽想想,去清風茶莊才是一個更加安全的選擇。


    臨近約定時刻,周嶺的車出現在茶莊門口,他從車上下來,擰著眉毛看了一眼門樓上的牌子。


    就在此時,一輛高速駕駛的摩托車由遠及近,駕駛者帶著厚重的頭盔看不清麵目,眾人卻感覺到了危險。


    可對方的速度太快,周嶺以及身邊的人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人就已經行至麵前,以極快的速度掏槍射殺了周嶺,此時眾人再掏槍攔截已是徒勞,凶手靈敏地壓車躲過了子彈,飛馳而去。


    周嶺睜眼倒下,胸口的鮮血溢出。胳膊攤開,手表表麵也隨著他倒下的衝力撞裂,上麵的時間停留在了十點。


    “不好了不好了!”


    茶室的大門被報信的人衝破,他滿頭大汗驚慌失措地向眾人說出了周嶺在門口被人槍殺的消息,在場之人無一不震驚失神。


    “什麽!”周策第一個反應過來,用力抓著報信人的手腕,不敢置信地問他,“你胡說些什麽!二哥怎麽……怎麽可能……”


    對方被他嚇住,哆哆嗦嗦地告訴他周嶺的屍體就在外麵,人命關天,他怎麽敢拿這種事情開玩笑?這時消息已經傳開,周家二少爺在自家茶莊門口被殺,整個茶莊都沉浸在了驚恐癲狂的氛圍中。


    很快,周簡遭遇不測的消息也傳了回來。


    親眼所見他們二人的屍體之後,所有人都是眼前一片黑暗,周家兩個兒子在同一天相繼被殺,這到底是何等冤仇?今日原本計劃的內容被打亂,董事們個個心神不寧,本想著今天能夠讓周簡與周嶺二人的紛爭告一段落,沒想到卻發生了更加荒謬的事情。


    周家怕不是要完了。


    沒人有什麽心情喝茶,全都被叫去了公司。世界仿佛變了一個模樣,大家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現在能做主的人恐怕隻剩下了劉瑞。


    這時,角落裏傳來了一個聲音。


    “大哥二哥的事情一定是有人精心謀劃,此前我也曾突遭不測,三哥現在身陷囹圄,有人想對我們周家趕盡殺絕。”


    眾人循著聲音望去,看到了一直沒有太過在意的周策。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周策已不再是在清風茶莊時那副閑散模樣,他好像換了一個人,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強大的壓迫力,讓人不得不專注地聽他看他,把所有注意力都交給他。


    這時,劉瑞說道:“趕盡殺絕?周家又不是沒有人了!”他說話間看向周策,此時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穩定人心,周策就變成了焦點。


    “周策還在,周家亡不了。”劉瑞道。


    若是以前,這一屋子的人都要犯嘀咕,沒人相信周策可以扶起來。但現在,聽過周策那句話,看過周策的樣子之後,似乎也沒有人敢懷疑周策——哪怕周昂在,他也是比周昂更好的選擇。


    不論周策自己願不願意,這個位置必須要有人坐著。


    周策在眾人注視之下慢慢地走到了長桌盡頭,那裏有空著的主位。他把椅子拉開,雙手撐在桌麵上,環視所有人。


    大家好像知道周策要做什麽,可誰都不敢說。


    這時,門被打開了,一個個目光唰地移了過去,裴照雪進來了。他仍舊是那副冰冷表情,腳步生風地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把刀。


    那把刀很長,是周家典型的律刀製式,可與周家兄弟所持律刀都不同,裴照雪手上這把刀的刀鞘是白底盤金,細細一看竟是骨雕鑲金絲花紋,刀柄有一豁口,正是周家當家人所持真言律刀!


    裴照雪先看向劉瑞,劉瑞輕輕點了下頭。


    眾人屏吸,看著裴照雪一步一步走向周策,在如此多雙眼睛的注目之下,裴照雪提刀走到了周策麵前,單膝跪地,雙手奉刀舉過頭頂。


    周策接過刀,輕輕橫放在桌上。裴照雪起身,垂首站在周策身後。事已至此,就算再怎麽頭腦不靈光,也已然知曉了當前局麵。隻聽一旁地劉瑞徐徐說道:“周策,周家現在隻有你了。”


    周策坐了下來,手指摸在刀上,用一種很輕的語氣說:“我周策發誓,一定要讓害我周家者,血債血償!”


    他的誓言沒有像一般人那樣咬牙說出來,更像是喃喃自語,可是沒有人敢不把他的話當真,因為他抬起眼睛看向所有人時的目光是平靜的。


    平靜,才是最恐怖之事。


    第24章


    周策的上位伴隨著周家兩兄弟的隕落,在一片陰雲當中成了既定的事實。他不單單要處理自己的兩個哥哥,還有他剛剛去世的父親。


    眾人散去之後,他獨自去了周向雲的辦公室,現在,這裏屬於他了。


    潞城這些年沒發生過什麽大事,今天的重磅新聞卻接二連三。外麵的報紙會寫周家兩兄弟遭人暗殺,家族內鬥升級成為幫派血仇。周向雲去世的消息也瞞不住,周家亂了,徹底亂起。本不安定的潞城要麵臨新的權利格局,人心惶惶,誰都不知道未來還會發生什麽。


    大家都在討論著家族八卦、公司股票、生意場子,件件都是關乎潞城的大事。無論是周向雲也好周簡周嶺也好,他們都是潞城商界裏極致的象征符號,沒有人在乎他們還是別人的家人,父親和兒子。


    沒有人在乎周策一天之內失去了三位至親。


    興許有人覺得他可憐,明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幺子,被迫被推上了這個位置。有人也覺得他幸運,明明什麽都不會,卻能坐在那個他大哥二哥至死都沒掙來的寶座上。


    大家習慣性地忽略老三周昂,一方麵是他被關押已然錯過了當天的會議,另外一方麵是因為他的無能,讓他來坐這個位子,周家怕不是真的要完了。周策好歹修了兩個學位,至少腦子該是靈光的。


    周家的葬禮辦得很簡單,可是潞城權貴悉數到場,周策在人前是一副憔悴又勉強支撐的樣子,他站在喪主的位置上接受每一位賓客的吊唁,此間一滴眼淚都不曾出現過。裴照雪還是那副冷淡模樣,從眼神中卻能看出來些許悵然。周策心想,也許自己之於父親兄弟的感情還不如裴照雪來得深厚,否則現在自己也不會是這樣的境地。


    事發當天裴照雪和他分開去取真言律刀,周向雲托裴照雪保管,並在適當的時機交給周策,保他上位。裴照雪把刀藏在了教堂的神座之下,所以周嶺在周家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說來可悲,死到臨頭都不知道自己被自己的親爹給算計了。


    周策又不禁深想裴照雪的內心世界,他到底知不知道周家父子的死因?這個問題無論怎麽想都很糾結,如果他當真知道,現在又何必神傷?如果不知道,又為何事後幫阿飛藏匿好了行蹤?


    裴照雪始終站在周策的身旁,周策回頭打量了他一番,裴照雪一身肅穆的黑色西裝,頭發也黑得發亮,低頭垂眼眉頭微蹙。這副模樣在周策看來隻覺唏噓,無論如何,裴照雪也不是什麽置身事外的清白無辜之人,他的罪孽不比自己少,到頭來卻能裝得純潔無瑕。此番道貌岸然的作態,隻讓周策手癢,想親手撕開他。


    他想看看裴照雪這個高不可攀的軀體裏,究竟裝著什麽顏色的血和心。


    遺體送去火化之後變成一捧一捧的塵埃,人就同這個世界徹底告別了,若有緣分,也隻能在輪回中相見。裴照雪去辦理後續的事宜,周策在外麵等候,賓客也悉數離開了。張文傑拍了一下周策的肩膀,周策下意識地瞪了他一眼,張文傑趕緊後退一步,擺手說:“是我啊。”


    周策沒說話。


    張文傑也不知道在這種場合之下該怎麽跟周策聊天,許久未見的好友突遭如此人生變故,換做是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接受。現在端看周策麵容平靜,雖然看似憔悴,但也看不出來什麽痛苦傷心。張文傑不由歎氣,覺得周策成熟了很多,情緒再也不會表露出來了。


    “我……哎!”張文傑抓了抓頭發,說道,“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如果我有可以幫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跟我講。”


    “好。”周策反而問張文傑,“你最近在做什麽?好久沒聽到你跟我聊八卦了。”


    “我能做什麽?說起來都是麻煩事。”張文傑說,“我爸不知道哪根筋打錯,不想讓我在家裏做事了,想讓我去市政廳工作,他還替我疏通好了關係。不過該有的考試審核也是要有的,這幾天我一直在看書,頭都大了。”


    這個消息讓周策很意外,他停頓片刻,拍拍張文傑的肩膀說道:“那你好好考,不要讓你爸丟人。”


    “進去也是個端茶倒水的閑職。”張文傑說,“還不如在家看看案子呢。”


    周策說:“也許會不一樣呢?”


    兩人攀談一陣,裴照雪就出來了,相互打了個招呼雙方便做了告別。骨灰擇日放入了周家的墓地,那天早上下著雨,一行人舉著傘黑壓壓地站在墓碑前,看著周策履行自己最後的義務。臨別的時候,裴照雪在最後,周策放慢腳步等了他一下,卻看見似乎有一滴眼淚從裴照雪眼睛裏落了下來,像此時的雨一樣。


    周策看到了,他心中又萌生了撕開裴照雪的想法,甚至更加粗暴。他討厭被人欺騙,顯然裴照雪對他而言就是一個騙子,所以他順理成章的厭惡裴照雪,連這滴眼淚都覺得假得荒唐,假得虛偽。


    假得好像在嘲諷周策無情殘忍。


    待喪事塵埃落定之後,周策才有時間去整理公司內部的事情。劉瑞也是為了掃去連日陰霾,打算為周策舉辦一場接任儀式,同樣也是為了向外界彰顯周家的實力,告訴所有人,周家在潞城仍舊有說話的資格。


    周向雲的辦公室在頂層,空間很大,並且有一個相當開闊的露天平台。周向雲在那裏種了很多綠植,時常在那裏跟人喝茶談事情,潞城之美景盡收眼底。


    周策坐在平台的長椅上瞭望,現在已經是傍晚了,上午下過雨,雲層雖然沒有完全散開,天卻晴了,落日的光芒打在雲朵之上,天就著了火,紅彤彤的一片。他沐浴在這團火光之中,人也被鑲上了一道金邊。


    背後有皮鞋踩到木質地板上的聲音,周策動了一下,聽到後麵的人說:“我敲了門進來,辦公室裏沒人,於是就過來看看,原來你在這裏。”


    周策這才回頭,見裴照雪懷裏抱著一大摞文件站在不遠處。他向裴照雪招了招手,裴照雪這才過來,將那些文件放在周策麵前的茶幾上。


    “這是周嶺當時對於全部的海外資產所做的變更計劃。”裴照雪說,“現在都已經暫停擱置了,你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還有,今天晚上有陸小姐的約會,明天上午要試新定製的西裝……”


    “好了,我知道了。”周策打斷了裴照雪機械的工作匯報,問道,“你之前在我爸身邊做事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裴照雪點頭。


    “怪不得他說你是個得力助手,什麽都會做。”周策笑道,“不過不要總是繃得那麽緊,偶爾也要放鬆一下,來,坐下來一起看看雲。”


    裴照雪依言坐在了周策身邊,看看遠處天邊,說道:“很美。”


    “是很美。”周策回答,“不過比起珍珠莊園的夕陽還是遜色很多的。”


    裴照雪問:“你為什麽那麽喜歡那裏?”


    周策今天心情似乎不錯,願意跟裴照雪分享一點私事,於是娓娓道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一家就經常去珍珠莊園度假,那裏氣候宜人,天和海都是藍色,莊園有很多對我來說非常寶貴的記憶。”


    他暢談著那時的快樂時光,好像無論過多久,無論他變成了什麽樣的人,心中都有一塊純潔的自留地,保存著他最善良的一麵。他在那個靜謐的夏日夜晚見到了一個像天使一樣的女孩兒,她裹著白紗,雖然看不清麵目,但她落在陽台上,背後是靜謐的大海和月光,那感覺仿佛她是從海中走來的阿芙羅狄忒。那是一個一閃而過的畫麵,等他再度回神時,天使已經消失了。


    時至今日,周策都分不清那一幕到底是少時的幻想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但他始終相信,這是一種注定,他所有對於愛的追求與偏好都從那時開始建立。


    珍珠莊園對於周策而言,已經在長年累月一遍又一遍的記憶複習中,被美化成了神聖純潔的殿堂。


    “說這麽多你也未必能知道那裏的美妙。”周策說,“可惜你沒去過。”他也並不打算讓裴照雪親自去看一看那裏,對他而言,裴照雪是不夠格的。


    沒想到裴照雪卻說:“我去過那裏,有些印象。”


    “什麽?”周策驚訝地看著裴照雪,“你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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