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周策收回了自己的手,轉而拍拍周昂的肩膀,“吃完這頓飯,你回去要好好做功課,這周把我要的東西給我。”


    “好。”


    周昂吃飯原本慢條斯理的,可是這頓飯吃得很快,草草結束之後就跟周策告別離開了。周策一個人在包房之中,看著緊緊關閉的大門長歎一口氣。


    他知道周昂回去不是要給他整理什麽賬目,而是要準備反擊了,不過應該不會很快,周昂顯然是有計劃的,他不會自亂陣腳。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了什麽悲傷難過的心情,他很平靜,他知道他的哥哥背叛了他——不,談不上背叛,從一開始周昂就沒有跟他站在一起過。


    隻是他盲目自大地忽略了這一點,差點就犯了跟周簡和周嶺一樣的錯誤。


    他想嘲笑周向雲看走了眼,臨死都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狼崽子。周昂太了解這個家裏的每一個人了,他記得住仇恨,他知道自己無法靠真正的實力上位,所以他必須要鏟除擋在自己麵前的人。


    連周策和裴照雪也算在內,有一個算一個。


    他和周策簡直一模一樣,隻可惜他沒有被他的父親選中。他就是家裏那個最該被忽略掉最沒有能力的孩子,被家裏人念叨著隻要平安長大哪怕一事無成也可以。


    兄弟看不起他,父親對他更多的是虧欠,他說話不算話,沒有人尊重他。


    可是他也姓周,他也有對權利的向往。


    周策揉了揉眉心,他無需再猶豫了,他要修正這個錯誤。在周昂離開之後,他給阿飛打了電話。


    阿飛動手的時候是一個周末的白天,他很有把握,不必專門挑選夜晚。他會把事情做得很漂亮,因為周策告訴他,周昂要死得有價值。


    周末的潞城很安逸,裴照雪難得出來就去了教堂,周策正好休息,就要陪他來看看。裴照雪掙不過周策就答應了,告訴他去了之後安安靜靜地和他在最後一排坐著就好。


    在潞城,像裴照雪這樣的人不多,教堂裏鬆鬆散散的,唱詩回蕩。裴照雪在禱告,周策百無聊賴地環視四周,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裴照雪。這裏根本沒幾個人,裴照雪總在角落裏,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融入,還是不想融入。


    裴照雪閉著眼睛,但是他好像能感受到周策的目光。他忽然無法平靜,並且為此感到羞愧,他需要在神明麵前懺悔他的罪過,其中一條包括跟周策的逾矩,即便那並非他所願。


    他做過的壞事也不算少,就像周策所說,如果他們這樣的人都能得到一個好的結局,那麽世間還有什麽公平所在?他甚至覺得自己來這樣的地方都是對這裏的玷汙,但他也不屑。


    可是裴照雪很掙紮,也許罪過是可以被告解的,隻要他足夠虔誠。


    人世間沒有他的棲息地,他隻希望自己死後能有一扇通往天堂的門。


    周策的手機震了一下,他起身離開去接電話。感覺到身邊的人不在了,裴照雪才鬆了口氣,睜開了眼睛。


    周策走到教堂外麵,太陽很熱烈,照得他有些睜不開眼。此時教堂的鍾聲響了,他按了收聽鍵,阿飛告訴他進展順利,任務完成。


    他聽著鍾聲和電話裏的細細的電流聲有些出神,鍾聲停下的時候,他才“嗯”了一下,告訴阿飛一切都不要跟裴照雪說。


    周策沒有回到教堂裏,他坐在台階上,聽著隱隱約約管風琴和唱詩班的歌聲。他不信仰什麽神仙上帝,但至少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無法再踏入那個世界了。


    第33章


    周家的後院有一處道場,孩子們從小就在那裏練習拳腳功夫。周策對那裏的記憶不算太美妙,因為他經常在道場走廊裏被罰站。


    裴照雪傷好之後一直沒有什麽事情做,周策的意思是他之前太過勞累,可以借此機會好好休息一番。他無所事事,為了不讓自己閑出毛病來,每天都在道場裏進行一些體能訓練。


    傍晚,周策把阿飛叫來家裏。他已經幫阿飛把底洗得幹幹淨淨,別的地方他不敢說,至少在潞城裏麵,阿飛是個相當安全的存在。阿飛性格沉默,聽到周策告訴他這些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周策對此也毫不意外,隻是告訴他,他現在可以自由地生活了。但是周策希望他可以一直跟在自己手下做事。


    阿飛沒回答,然後四處看了看,忽然問他裴照雪在哪兒。


    周策把阿飛帶到了道場,裴照雪正在練刀,聽到門口有人進來,便收刀轉身。阿飛不解地看向裴照雪,初遇那晚他被裴照雪偷襲製住,不過從交手那次可以感覺到,裴照雪身手極好,沒想到他還會用這種老掉牙的冷兵器。


    “現在還有人用刀?”阿飛說,“過時。”


    “是很過時,不過很好看,是不是?”周策從刀架上取了一把刀遞給阿飛,“你會嗎?”


    阿飛搖頭,拒絕了周策,然而他卻徑自走到了裴照雪的麵前,對他說:“上次你偷襲我。”


    “想報仇?”裴照雪把刀放回到刀架上,對阿飛招招手,“來。”


    阿飛出拳速度極快,裴照雪卻看得分明,電光火石之間二人就對得數招。周策在一旁觀戰,他不知道阿飛用了幾分力,但他知道裴照雪是沒用全力的,裴照雪出手夾風狠戾,卻不如原來拿槍抵著自己時那般煞氣。他大約隻是和阿飛比一比,沒想要過要比出一個什麽結果來。


    兩人速度越來越快,阿飛直取裴照雪要害,裴照雪用手背格擋,一側身賣了個破綻給阿飛,阿飛乘勝追擊,拉拳衝出直擊裴照雪麵門,裴照雪隻覺一陣風過來,他料到如此,順勢用手掌抵住了阿飛的拳頭,掌心一擰化去了力道。阿飛身子一矮,就見裴照雪抬腿,腳踝竟然砍到了自己脖子上。他連忙閃退,裴照雪就著巧勁身體騰空而起,閃電一般淩空轉到了阿飛身後。


    裴照雪居高臨下禁錮住阿飛,這個動作在周策看來,下一秒怕不是要雙手幹脆利落地擰斷阿飛的脖子。


    不過阿飛勉力轉身,裴照雪已經落地,他又是不服地想要反製裴照雪,裴照雪握住了他的手腕,手掌貼著阿飛的手臂宛如靈蛇一般遊到了阿飛麵前。


    這時,裴照雪食指和中指直直伸出,眼看就要戳中阿飛雙目。阿飛無處可躲隻得本能地閉上眼睛,可是預想到疼痛沒有發生。


    他睜開眼,見裴照雪兩個手指曲了起來,在他的額頭上彈了一下,然後鬆開了雙手。


    “你……”阿飛皺著眉,有種被耍了的感覺,瞪向裴照雪。


    裴照雪也不理解阿飛這是在做什麽,便說:“拳腳比試,點到為止。”他不知道阿飛今天來周家的意圖,也不知道周策為什麽帶他來這裏。他擦了擦手,習慣性地捋了一下頭發,然後看向周策,也不說話。


    周策聳肩,對裴照雪說:“累了嗎?喝杯茶?”


    裴照雪點了點頭。


    阿飛一直在他們身後,總是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等裴照雪走了,他才對周策說:“我可以給你做事。”


    “好。”周策輕笑應答。


    本來,有關周昂一係列事情的處理,周策都做了充足的準別,他需要等周昂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時間足夠久,然後再慢條斯理地去執行他的計劃,可他沒有想到,周昂哪怕死了都還會給他留出來麻煩。


    那天裴照雪出門,回來時卻帶著個女人,那女人周策認識,是周昂的情婦。他又看向一旁的裴照雪,用目光詢問,裴照雪皺眉說道:“她說她有幾天沒見到周昂了。”


    聽到這個名字從裴照雪口中說出來,周策神經一刺。


    “什麽?我前幾天才和他吃過飯,還約定一起對賬。”他鎮定地問那個女人,“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


    女人哭著說自己記不住日期,跟周策核對了好久才知道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周昂是他跟周策吃完飯的第二天,那天周昂吃過中飯出門,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她知道像周昂這樣的花花公子身邊肯定不止她一個女人,隻是她是呆得最長久的,知道周昂的事情也最多,當然,都是無關痛癢的事情。周昂其實也會很長一段時間不來她這裏,不過兩個人還都會有聯係。這一次,她給周昂發消息卻沒有回音。


    “他之前有對你說過什麽特別的話嗎?”周策問。


    女人回答:“他臨走前倒是沒有說過什麽,但他原來說過,如果超過三天沒有他的音訊,就讓我去找裴照雪。”


    周策沒想到周昂還跟這個女人留下過這種口訊,立刻看向裴照雪。裴照雪也頗感意外,他跟周昂關係並不親密,為什麽會留下這種話?他下意識地也去看周策,從周策的目光中讀不到太多東西,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想向周策解釋,周策卻收回了視線。


    “找我做什麽?”裴照雪問話,女人不住搖頭,更多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了。她說自己很害怕,怕周昂真的出什麽意外。自己這些年雖然跟周昂沒有什麽名分,但感情是在的。


    而且她還懷孕了。


    “你懷孕了?”周策一下就站了起來,盯著對方的肚子,可見她小腹平坦,怎麽都很難跟孕婦關聯起來。


    “我也是……我也是……”女人支支吾吾的,忽然又大哭起來。


    周策本來就是耐著性子演戲,現在對方說出這種爆炸性新聞,他喪失了所有的耐心。他叫人把這女人帶下去安撫休息,自己背對著門發呆。裴照雪沒有走,周策意識到這件事之後轉頭問他:“你還留在這裏幹什麽?”


    “我……”


    “你是不是想問我周昂去哪兒了?”周策冷笑一聲,“我還想問你那女人的話是什麽意思?你不是說過你們兩個沒關係嗎?現在人都找上門兒了,你打算用什麽理由搪塞我?”


    “我也不清楚。”


    周策仿佛沒聽到這句話似的,他的表情有些無奈又有些難過,看了裴照雪一會兒,才說:“阿雪,你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裴照雪被周策問愣了,他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周策才會相信,他也不喜歡無意義的爭吵,隻好沉默不語。周策需要的恰恰就是這樣的沉默,他讓裴照雪出去,他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裴照雪不疑有他,離開之後周策鬆了一口氣。


    他咄咄逼人,因為他也沒辦法向裴照雪解釋周昂失蹤這件事。


    周昂死了,一個死人還怎麽可能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


    周策討厭意外,意外致使他不得不修改他的計劃,這種臨時變陣的感覺令他很不好受。他希望控製事情的發展曲線,也希望控製自己,一丁點變化都令他抓狂。


    第34章


    那個女人確實懷孕了,可是孕期做鑒定有流產的風險,他也隻能等到孩子出生在說。另外一邊,他讓裴照雪去找周昂的下落,裴照雪沒有拒絕,在緊密的追查中終於發現了一些線索。


    裴照雪心中對周策有愧,自然沒有察覺到這些線索仿佛都是專門為他準備好了似的。


    他看到周昂屍體的一瞬間有種眩暈感,即使當時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可真正麵對這一切時才感受到那種巨大的衝擊。


    周昂死於非命,他手機裏有一條沒有發出的信息。


    “阿策,我去跟王世錦談談,也許事情還沒有那麽糟糕。如果我遭遇什麽意外,不要輕舉妄動。”


    存儲的時間是他死前幾個小時。


    周簡和周嶺出事的時候,大家默認這是家族爭鬥導致的,當時就有人懷疑王家從中作梗,這下周昂的信息仿佛更加坐實了這一點。


    警方介入調查,更多矛頭指向了王世錦。


    王世錦當然不會當這個冤大頭,他根本沒見過什麽周昂,這種明顯的嫁禍怎麽可能有人相信?他不知道這幾個人是怎麽死的,但他知道周策一定是有意而為之。周策要跟他鬥,他也沒有什麽可害怕的。


    潞城一下子又陷入了那種焦灼的境地,周王倆家的戰爭升級,周策直接挑明了就是王家對周家趕盡殺絕,冤有頭債有主,他不會讓他的三個哥哥死的不明不白。


    針對此案的聽證會就來回開了好幾輪,周策的證據準備得非常充足,饒是王世錦也有些難以招架。外麵的輿論已經亂了套,人們喜歡看熱鬧,也同情弱者,大家更願意相信就是王家做的,這樣也符合一個標準的趕盡殺絕的爭鬥劇本的劇情。


    周策和陸艾訂婚的時間並沒有因為周昂的事情推遲,陸艾也在公眾麵前表現出了對於周策的關心,一直陪同他出入各種公開場合。


    她早就看王世錦不順眼,周策對王世錦下手正合她意思。隻要沒有了王世錦,她就再也不用擔心自己與周策合作的穩固性。


    在這樣反複的拉鋸之中,裴照雪隱隱察覺到事情似乎並不是如表象那樣。


    深夜,裴照雪還沒有睡覺,他出來散步,看見有人從周策書房裏出來。這麽晚了還來拜訪的肯定不是因為普通的事情。周策也看到了裴照雪,他跟那人揮揮手散退,然後揚起下巴看著裴照雪,也不說話。裴照雪站在遠處,同樣沉默。


    兩人對視一陣,周策才說:“阿雪,這麽晚了有事兒嗎?”


    “你今天晚上有安排?”裴照雪指了指那人消失的方向。


    “沒有。”周策說,“隻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耽誤了,帶回家來處理。你知道的,最近王世錦給我找事……”


    “真的嗎?”裴照雪忽然問。


    周策左右看看,讓裴照雪來書房。裴照雪一進書房就聞到了濃鬱的煙味兒,連他也有些受不了。周策看到了裴照雪的反應,但他沒有開窗通風,而是又點燃了一支煙,漫不經心地問裴照雪:“阿雪,你什麽意思?最近家裏都發生了什麽事情難道你不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裴照雪頓了頓,終於問了出來,“周昂的死,真的跟王世錦有關係嗎?”


    “不然呢?”


    “可是周昂跟王世錦沒有任何交集。”


    “你怎麽知道沒有呢?”周策說,“三哥是什麽樣兒的人,難道你比我更清楚嗎?阿雪,我知道三哥死了你很難過,我也一樣。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不會再回來了,與其讓他死得不明不白,不如讓他死得所有價值。他跟王世錦到底有沒有交集這重要嗎?重要的是我要讓王世錦死。”


    裴照雪安靜地聽著周策說完這番話,末了,他輕輕問:“是你做的嗎?”


    周策應該矢口否認,可是麵對裴照雪,他說不出來正確答案。他心底裏出現了一種報複心理,他很想告訴裴照雪一切都是他幹的。裴照雪所關心的記掛的周昂就是他弄死的,他想讓裴照雪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他之外不會再有更重要的人和事了。


    周策甚至不需要做出回答,他的沉默在裴照雪看來已經是答案了。他一把抓住了周策的領子,壓低聲音斥問周策:“你答應過我的!”


    因為裴照雪的排斥,周策許久沒有如此接近過裴照雪,沒想到兩人再一次麵貼麵的對話竟然是因為周昂。周策看著裴照雪帶有憤怒和痛苦的眼神,失去了解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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