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均有人員損失,周策見自己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反而更加冷靜了一些。他把大衣脫下來甩到了攻擊自己的人臉上,拉住對方的手用力一折,搶過了他手裏的長刀。這是街邊巷鬥最常見的那種窄片刀,跟周家人慣用的刀比起來,長度短了一些,分量上差了很多。


    砍人,卻是正好。


    他拿到不是自己用,而是拋出去給了裴照雪。裴照雪被圍住,手裏的槍已經掉了,赤手空拳雖不至於打不過,但仍見吃力。裴照雪隻聽周策大嗬一聲,朝著他的方向看過去,伸手接住了刀,順勢劃了半個圓弧出來,在人群中掃出了一個口子。


    “跑!”周策叫道。


    他們不能全都折在這裏,裴照雪的位置是最容易突圍的,周策借機衝過去拉扯住了想要阻攔裴照雪的人,他要讓裴照雪先逃,這是唯一的機會。


    這個決定幾乎是一瞬間就做下的,周策從不畏懼突變和死亡,但他不能接受毫無爭取和束手待斃。


    可是,對方的目標好像並不完全是他,一部分人跟他纏鬥在一起,另外的人立刻去追裴照雪。裴照雪站在原地,那樣子竟不是要走。


    周策後背被人砍了一刀,他仍是大喊了一聲:“阿雪!跑!”


    明明他們之間隻有數十步的距離,可聲音好像無法傳遞到那邊去。周策麵前有一把刀舉起,他無處可躲,就在接受刀要落在自己身上時候,刹那,自己被人推了一下。


    他定睛一看,裴照雪不知從何處衝了過來,居高麵對著自己,一手撐著自己臉側的牆壁,另一隻手反手背刀橫在肩後,刀刃向上,正好抗住了落下的那把刀。


    那人見自己差點砍刀裴照雪的後背上,頓時露出了慌張的神情,他根本不知道裴照雪的速度竟能如此之快,就在下一秒,他就被裴照雪反手擊飛,血濺了出來,手裏的刀“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這脆生生的響動好像一個按鈕,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了一秒的停滯。


    裴照雪早已脫了外套,扯下了自己的領帶,單手繞好頭發,然後橫刀在前,左臂彎曲夾住刀刃慢慢地抽了出來,刀上的血擦在了襯衣袖子上,刀尖指地,輕輕一動露出寒白刀光,頓時殺氣外露。


    “你還不能死,至少,不是現在。”


    裴照雪丟給周策這句話後,就殺入人群之中。周策根本來不及細想,也起身加入了戰鬥。隻是他背上的刀上很深,血一直往外流,體力也有所下降,隻能勉強應付自己這邊,實在無法幫到裴照雪更多。


    但看裴照雪那邊的戰況,他手裏有刀,如虎添翼,在人群之中來去自如,白襯衣上沾染了諸多血跡,連他臉上都有幾滴血珠,可全然不見狼狽,直讓人覺得他氣勢如虹。


    這時,忽然有一人攪入局麵,那人虛晃之後直朝裴照雪而去,周策見狀攔了一下,見這人個子高,麵容平靜,對著自己出手卻盡是狠招。待看清他的樣子之後,周策大吃一驚。


    不是李應是誰?


    可他沒有更多時間去驚訝消化,側身躲過李應的拳頭,可沒想到李應下一招來得更快,直接擊在了周策的耳側。勢頭到此,周策無從躲避,李應的拳頭沉得像是灌了鉛一樣,周策感覺耳朵裏轟鳴而過,頭感覺要爆炸,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裴照雪回身正好看到這一幕,他瞪大了雙眼,也沒有想到會看到李應。


    難道這些都是齊化風的人?這究竟是為什麽?


    第43章


    “你別緊張,我不會傷害你。”


    李應拍了拍手,那些人就停住了攻勢,陸續走到了李應的身後。周策他們的人全都折了,連周策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一切歸於平靜,剛剛的戰鬥仿佛不存在似的。


    裴照雪在幾步之外的地方一動不動的站著,他手裏的刀刃朝著李應,一副戒備的樣子。李應笑了笑,說:“少爺,齊先生想讓你留下來。”他下手雖狠,可是對裴照雪的態度又很溫和,見裴照雪好久沒有說話,又說:“跟我回去吧。”


    裴照雪還是沒說話。


    李應很有耐心,他低下頭看了看昏迷的周策,然後用腳踢了一下,問裴照雪:“放心,你走了,沒人會知道。”


    “我要帶他走。”裴照雪說。


    “這……”李應眼睛垂下來又看了一眼周策,再對裴照雪說,“不好吧?”


    “我要回潞城。”裴照雪說。


    “少爺,你該回齊家。”李應說,“你的家人在這裏。”


    裴照雪說:“我沒有家人了,我也不是你們的少爺。”


    李應端看裴照雪一陣,說道:“齊先生說過讓我不要用強,但是我答應了他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失禮了。”


    聽到這句話,裴照雪立刻做出了防禦的姿勢,李應剛踏出去一步,忽然就站定了。他用手點了一點耳朵,好像在聽什麽,緊接著,他似乎放下了那股要攻擊的勢頭,對著裴照雪笑了一笑,問道:“你跟周策是什麽關係?”


    “……”


    “好吧。”李應說,“我知道讓你相信這一切是很難的,你不蠢,不會別人告訴你什麽就認定是什麽。想要讓你相信那些真相,所有的線索都應該被你自己發現的才對。但是齊先生沒有那種耐心,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血緣關係是沒有辦法做假的。他們姐弟關係非常親密,你母親的事情對他打擊很深。他一直以為,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牽絆了,直到你的出現。所以他會直接告訴你全部的內容,他相信你可以判斷。而且周家能給你的,他能百倍千倍的給你,更何況,關於你父親的死,周家也脫不了幹係,你還不明白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裴照雪說,“不需要你們來管我。”


    “齊先生隻讓我把你帶回去。”李應頗為遺憾地說,“其他人,就無所謂了。”他一腳踩在了周策的後背上,袖管裏滑出來一把匕首,他的意圖很明顯,就在即將動作的下一秒,他感覺麵前一陣寒意,裴照雪的刀已經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說過,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裴照雪警告他。


    “好,好。”李應一點都沒有命在別人手上的自覺,他笑得很風涼,匕首丟在了地上,腳從周策的背上離開,雙手舉過頭頂,“你走吧,我不攔你。”


    裴照雪的眼睛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李應臉上,他確定李應說的應該是實話,就矮下身來將周策伏在背上,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李應一隻手抄在口袋裏,和他的人站在原地看著裴照雪遠去,並沒有上前阻攔。等裴照雪消失後,他就命手下人把餘下的人處理掉,而後,他一個人朝著反方向走了一段,路旁停著一輛轎車,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齊化風坐在一側,一直看著窗外。


    “他走了。”李應說,“攔不住。”


    齊化風轉過頭來看著李應,李應說:“當時刀就架在我脖子上。現在就算沒有鑒定書,我都相信他是你們家人。”他自顧自說了半天,齊化風卻沒有反應,旁人會覺得有些自討沒趣,李應早就習慣了。


    過了一會兒,齊化風才說:“他想走就走吧,凡事都有一個過程。”


    李應說:“他帶著周策走的。”


    齊化風隻是簡單地“嗯”了一聲,李應自言自語地說:“費這麽大勁,生意沒戲了,人也沒留住,沒準兒他還要反過來恨你,哪兒有這麽咄咄逼人的舅舅?”他微微外頭看了看齊化風,齊化風瞪了他一眼,他就當無事發生一樣對司機說了聲“回家”。齊化風望向窗外,李應說:“放心,叫人跟著呢,不會出事的。實在不行,我親自走一趟潞城。”


    齊化風還是沒回答他,不過李應知道齊化風在想什麽。


    裴照雪背著周策在路上慢慢地走,這裏雪沒有延城大,可也是天寒地凍。裴照雪打鬥時脫了外套,現在身上隻剩下了一件襯衣,還好他身體強健,耐性又好,此時並不覺得過於寒冷。隻是周策的情況不妙,背上的刀口雖然不深,但是長度駭人,裴照雪把襯衣下擺扯了一圈給他包上也無濟於事。


    可怕的是,裴照雪背著他走了一段路後,就覺得臉上有溫熱的液體。周策的頭垂在他的肩膀上,左耳貼著他的臉,不知什麽時候就開始往外流血。可能是被李應打拿一下所致。


    雪又下了起來,飄落在他們身上。這條路上沒有人,也一眼望不到盡頭,裴照雪不知道要走多久,饒是他也開始有些擔憂。時不時地摸摸周策的手腕,還有溫度,還有脈搏的跳動。


    又過了一陣,周策似乎有了一點意識,動了一下,嘴巴裏呼出一點熱氣。


    “阿雪……”


    裴照雪無心聊天,但是又怕周策意識昏迷就此死過去,就“嗯”了一聲,可周策還是反複叫他名字,好像沒聽見似的。裴照雪就說:“我在呢,你可以說話,但是別太用力,節省體力。”


    周策反應了一下,勉強才說:“你可以把我丟在這裏,我死了,你就解脫了。拖著我,你也很難走。”


    聽了這話,裴照雪心中五味雜陳,他大腦中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他的人生正在被慢慢的顛覆,走到這樣一個路口,任何一個選擇都有可能是對的,也有可能是錯的,他著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何嚐不希望自己有簡單的愛或者簡單的恨,這樣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一碼事,歸一碼。”他隻能這麽一字一句地回答周策。


    後來,周策就沒有跟裴照雪再講話了,裴照雪能確定周策是活著的,隻是如果一直這麽走下去不見人煙,他也不知道周策還能活多久。如果周策真這麽死了,一切就隻能歸結於時也命也。


    他繼續走了一段路,聽到了遠處有車的聲音,再回神時,那輛車正好開到了自己的麵前。阿亮從車裏下來,見兩人這般慘狀大吃一驚,急忙過來接應。裴照雪已經沒有心力講話了,跟周策一起坐在後座,閉著眼睛。


    車裏暖和,他身上的風霜融化開來,神經一鬆,疲憊和疼痛感瞬間席卷全身,皮膚上凍得刺辣辣,碰都碰不得。


    阿亮以最快的速度開到了附近城市的醫院裏,裴照雪隻是皮外傷,周策失血過多,再耽擱一會兒怕不是真的就要咽氣了。裴照雪隻當是周策命大,後來才知道,原來周策派阿亮出來先行探路,當時跟他約定好,如果他們沒有按照約定時間和他匯合,那多半是出了事情,阿亮即可便宜行事。阿亮等了很久都沒有他們的消息,電話什麽的都打不通,最終決定沿路過來看看,於是才有了後麵的發展。


    裴照雪他們的手機要不就是落在了車上,要不就是打鬥的時候掉了,那會兒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若不是周策早有安排,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阿亮把他們的情況發回了潞城,聽說周策受傷很重,陸艾勃然大怒,立刻派專機過來接應,他們的勢力伸不到北方,離潞城越近,對周策他們來說才是越安全。


    一下飛機,周策就被轉送去了醫院,他的傷情已經控製住了,唯一不好的是他的左耳,李應那一拳實在太重,中途又耽擱了時間,就算沒有聾得徹底,也幾乎聽不到什麽聲音了。


    裴照雪背他回來時候跟他說過幾句話,明明自己都應答了,可他還是反複叫自己的名字,原來不是故意的,是他真的聽不到了。


    可他卻連提都沒提。


    第44章


    關於自己左耳聽不到聲音這件事,周策似乎並不在意。他醒來之後先問裴照雪有沒有回來,陸艾答他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聽到的聲音有些失衡,陸艾才告訴他實情。他隻是消化了一下,短暫地露出了一個有些遺憾又有些無奈的表情,然後對陸艾說了一句“就這樣吧”,便再無後續。


    在那樣的狀況中能夠活下來,沒有斷手斷腳或者落下什麽不可逆轉的後遺症,隻是聾了隻耳朵,實在不足掛齒。


    唯一令周策有些不悅的是,裴照雪始終沒來看望過他。一開始他還能找理由告訴自己裴照雪也受傷了,需要修養。可是到後來,他自己養病養得都快長毛了,也沒見裴照雪的身影,甚至來一句口信都沒帶來過。


    陸艾笑話他是被人打壞了腦子,原先裴照雪對他冷若冰霜也不見他埋怨一句,怎麽現在就受不了了?人家裴照雪最近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忙得很。周策搖搖頭,然後在房間裏環視了一周。陸艾知道這是他的習慣,通常他做這樣動作的時候,都是準備要說一些隻有在場人可以聽的話。


    而現在,隻有他們兩個人。


    “阿雪是不是沒有主動跟你說襲擊我們的人是誰?”周策問道。


    陸艾說:“他說你知道。”


    周策笑了一下:“什麽就我知道了?他那是不想自己說。襲擊我們的是齊家的人。”


    “他們瘋了?”陸艾說,“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天大的事情能比做生意重要?”


    “生意是小。”周策轉頭望向窗外,臉上的笑意散去,眼神極為複雜,他沉默半晌之後,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事情很複雜。”


    陸艾問:“你有頭緒嗎?”


    周策看著陸艾的雙眼,陸艾在詢問他,可是他不知道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隻能歎氣。陸艾這才說:“算了,你先好好養病,外麵的事我來處理。至於阿雪……阿雪他……”提到裴照雪,陸艾有些難以言喻。她知道裴照雪和周策的關係,這讓裴照雪處於一個相當尷尬的位置上。這次遭了大難,是裴照雪孤身一人把周策帶出來的,然而裴照雪對這件事的態度諱莫如深,提也不提,這讓她有些難辦。


    周策閉上雙眼似是思考,再睜開眼睛時才說:“跟他沒關係。”


    周策出院回家有種很恍惚的感覺,特別是看到周然。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周然已經會咿呀學語了,隻是每次都隻能蹦出來一兩個字。也許是天性使然,他看到周策之後就張開了手臂,周策順勢把他抱在懷裏,周然就一個音節一個音節的往外吐,聽著是在叫“爸爸”。


    陸艾有些哭笑不得,告訴周策小孩子就是這樣,先學會的就是“爸爸媽媽”這樣的詞。說到這裏,她覺得有些不妥,停下來看周策的反應。沒想到周策隻是沉默了一下,然後跟周然說叫他“小叔”。


    小孩子雖然不懂說話,但是天然能感覺到那種氣氛的變化,“哇”的一聲就哭了。保姆趕緊把周然帶走,房間裏才清淨了下來。


    周策問陸艾怎麽不見裴照雪,陸艾告訴周策,這幾天裴照雪深居簡出,要麽就一個人在房間裏待著,要麽就去道場裏待著。她最近在忙著別的事情,也沒有多問過,隻是調侃了一句裴照雪身體很好,回來就跟沒事兒人一樣。


    這些話周策聽下來,心裏並不認同陸艾的說法。裴照雪從小就在溫暖的潞城長大,對冰天雪地幾乎沒什麽概念。他在延城時候就觀察過裴照雪幾次,發現裴照雪對冷有明顯的感知。但是無論再怎麽冷,他都能直挺挺地站著,不會抖一下。


    子彈穿堂而過他都能麵不改色,隻是凍傷的話,對他來說又算什麽呢?


    千刀萬剮也能忍著不提。


    周策一時百感交集,也不大想去見裴照雪。連晚飯都特意約陸艾出去吃,像是沒有準備好麵對眼前的若幹麻煩一樣。他忽然跟陸艾說想去度假,陸艾莫名其妙,一下子又有點想生氣。周策出事之後她出來應付已經很是疲憊,現在周策似乎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了,壓根兒不提後麵的計劃安排,愣愣地就說要去度假,陸艾實在有點接受不了。


    不過她到底能沉得住氣,性急隻是一時的。以她對周策的了解,周策絕對不是這麽亂來的人,於是便心平氣和地問周策有什麽打算。


    周策搖頭,手裏的茶杯攥了鬆,鬆了又攥,來來回回幾下,才對陸艾說:“齊家的事情沒完,現在迎上去不是好時機。”


    “可是潞城是我們的地盤,誰敢撒野?”陸艾說,“你現在離開豈不是更危險。”


    “不會的。”周策握住了陸艾的手,非常鄭重地說,“現在,我需要你頂替我站在前麵,但是理由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而且很多東西我也不能完全確定。陸艾,你相信我嗎?”


    一瞬間,陸艾腦中冒出了很多想法,她知道的信息有限,不能確定周策的意圖。隻是她少見周策如此嚴肅地跟她講事情,相比周策所說一定涉及重大。聰明人應當明哲保身,但明哲保身往往不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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