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水汽,洗浴過後,馮依依披著鬆散的中衣出來。房中炭火很足,與外麵的冰天雪地對比鮮明。


    牆角花架上,一盆嬌蘭開得正好,淡淡香氣縈繞在房內,正如那翩然走過的女子,明媚嬌豔。


    偌大的床上,被褥鬆鬆軟軟的,白日裏曬過,還帶著太陽的味道。


    馮依依在床上翻滾了兩圈,已最舒服的姿勢伸展著四肢,一頭綢緞一樣的黑發鋪在錦被上,衣襟散開處露出白瓷肌膚。


    她愜意輕閉著眼睛,聽見腳步聲進了房裏,把手伸出床外:“秀竹,給我兩塊瓜子酥。”


    沒人回應,馮依依這才睜開眼睛,支著一條手臂撐起。


    門邊站著一男子,身材高挑,臂彎間搭著解下的鬥篷。燭火打在他的臉上,冷淡麵色染著一層薄緋。


    婁詔隻覺頭暈,入腹的酒液此刻發揮威力,幾欲燒透空蕩的肚腸。


    聞聽那聲清靈喚聲,他抬眸看去,見著半垂床幔下,女子懶懶從被子上起來。朦朧燭火中,粉色輕薄絲綢中衣淺淺勾勒出玲瓏身姿,一條纖瘦手臂支在床邊,腦袋微斜,長發垂落。


    一瞬,兩人目光碰在一起。


    第二章 馮依依沒想到婁詔這個時候……


    馮依依沒想到婁詔這個時候回來,懊惱著自己這幅沒有規矩的樣子全被他看了去。也怪她非要吃什麽瓜子酥,讓秀竹去了廚房取,這才沒人給她報信兒。


    “夫君。”馮依依輕輕喚了聲,抬手整理著自己淩亂的中衣。


    成親前,馮依依便聽說世家裏規矩多,尤其是女子,一舉一動都得注意。而她從小被老爹嬌慣的不行,自然不會逼她學些勞什子規矩。婁詔出身世家,行事穩妥冷靜,待人納物及有分寸,因此她不想自己看起來像個孩子。


    婁詔嗯了聲,轉身將鬥篷搭在衣架上,視線便從馮依依身上別開。


    “你用膳了嗎?要不要人幫你準備?”馮依依從床上下來,踩上鞋子到了婁詔身後。


    婁詔道了聲不用,手指解著脖間的盤扣。


    馮依依點了下頭,兩個腳尖翹了下,右手掌比了比自己頭頂,然後平著移到婁詔後背,比劃著她與他的身高差距。隨即皺了下眉,半年了,還是隻能到他的肩頭。


    牆上的影子昭示著馮依依的一舉一動,腰身晃著,婁詔甚至能想象出她臉上的沮喪。半年前比過一次身高,她到現在還記著。


    婁詔有些頭暈,沒理會身後人的小動作,走到椅子上坐下。耳邊還殘留那些人酒宴上話語,明是誇讚,實則誰聽不出其中譏諷?


    贅婿!


    馮依依皺著眉嗅了嗅,一股酒氣鑽進鼻子:“爹爹帶你去喝酒了,喝到這麽晚?”


    這也就想起傍晚時,清順所說的出門辦事應酬。


    馮依依蓮步輕移,身子一彎蹲在婁詔的腿邊,仰著臉看他:“你怎麽不說話?人說喝了酒話很多的,你卻比之前話還少。”


    她微側著腦袋,長發披肩直垂到腰下,發尾掃在地上,天生一雙笑眼彎彎。


    女子沐浴後的香氣染著清爽,一絲不拉的鑽進婁詔的鼻息。居高臨下,能看見她鎖骨,以及頸下那一片如雪的肌膚。


    “玉華樓,表妹想問這個?”婁詔開口,眼簾微垂,看進馮依依的眼中。


    馮依依笑意一僵,嘴角緩緩放平:“玉華樓?”


    她沒想到,半年來相見,從婁詔口裏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這個地方。那是扶安城無人不知的所在,是男人的銷金窟,有各色的花樣,有各種的姑娘,甚至異域的女子……


    “你說謊,爹爹才不會帶你去那種地方。”馮依依蹲在那兒,原本垂著的雙臂抱上膝蓋。


    “你這麽信你爹?”婁詔問,腹中絞痛讓他擰了雙眉。


    馮依依從地上站起來,心裏的歡喜一點點消失:“我當然信他,我也信你,你不會去的。”


    “相信我?”婁詔一瞬間愣怔。


    室內靜默了,能聽見屋外呼呼的風聲。


    婁詔坐了一會兒,從椅子上起來,轉身往外間走。


    馮依依跟在婁詔身後,兩隻手提著嶄新的襯裙:“你別去那種地方,誰叫你也別去。”


    按理說入贅的女婿隻能有一個妻子,除非妻子主動開口,否則男方是不可以有妾侍的。但是去花樓這種事,又實在不好說。馮依依介意,也貪心,隻想讓婁詔屬於自己。


    婁詔停下腳步,下頜微揚起,身後的嗓音軟軟的,像是在勸說他,實則多少帶了些孩子氣。


    沒一會兒,馮依依從後麵繞到婁詔麵前,手裏拖著一個白瓷茶盞:“你把熱水喝了吧,肚子會舒服些。”


    婁詔胃裏正是翻騰的時候,酒氣直往頭上湧,垂下的手動了動,最終接過了茶盞:“多謝表妹!”


    馮依依看婁詔喝盡杯中水,順手接回空盞,腰身一轉,放在牆邊桌上。眸中盛著水波,看那杯底殘留的一點水跡:“我娘說過,男人要是想了別的女子,那便是他變了心,不會再對你好。”


    現在換做婁詔看著馮依依的背影,一身中衣讓她看起來很是單薄,腰身一折就斷似的:“你信?”


    “信!”馮依依堅定地頷首,很小的時候娘親就跟她說過,她一直記得。因為爹爹就做到了,一輩子隻有母親。


    婁詔不置可否,因為那盞熱水,胃裏惡意稍緩,抬步朝前繼續走。


    “要是變心,我就會走的!”馮依依道,馮宏達不可能帶婁詔去玉華樓,那就是有別人想拉著他去。


    現下,馮依依也想說清楚,她是喜歡婁詔,但是不代表能接受那些糟心事。


    “你會走?”婁詔側過臉來看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燈火太過搖晃,馮依依好似看到婁詔嘴角一側冰冷的翹了下,再看根本什麽也沒有,還是那副淡漠樣子:“是。”


    一個字說出來,就見著婁詔往她走來,他腿長,隻兩步就到了她跟前,高高站立著,需得仰著臉看他。


    馮依依幾乎感覺到婁詔的呼吸灑在她的臉頰上,微熱帶著酒氣。離著這樣近,也就看清了他被酒意染紅的眼尾,眸色深沉得像醞釀了一場風暴。


    “怎麽走?”婁詔問,飲酒後的嗓音變得微沉,“要走也是我走?”


    這樣的婁詔,馮依依沒有見過,有種陌生的逼迫感,如此也就確定剛才並非看錯,婁詔嘴角的確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冰冷無溫。


    馮依依纖瘦的身子完全籠罩在婁詔的陰影中,這種壓抑感讓她很不舒服。馮依依不自在的往後退著,不小心踩上了自己的襯裙,身子當即失去平衡往後仰倒,慌亂下,她下意識伸手去抓。


    突然,身子一輕,腰間攬上一條手臂帶著她穩住。


    馮依依緩上神,見著自己雙手揪著婁詔的衣襟,已經被她扯得露了裏衣,又覺察著腰間手臂實在緊。再抬頭,就撞進婁詔眸中。


    “謝夫君!”馮依依垂下雙眸,臉頰掛上羞赧的紅潤,而更多的是覺得丟人。


    前一瞬還在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可以走,後一瞬就被自己的裙子絆倒,還是被喝醉酒的婁詔給接住,不然摔在地上可是慘了。


    馮依依沒等來婁詔鬆手,反而覺得腰間的力量更勒緊幾分,幾乎像要折斷她一樣:“你是不是醉了?”


    說著,她抬起手去探婁詔的額頭,才碰上一個指尖,就被對方抓住了手。


    “你更像。”婁詔撂下三個字,鬆了自己的手臂,隨後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襟。


    馮依依趕緊站好,眨巴兩下眼睛,就看著婁詔已經轉身,往著浴間方向走去,剛才籠罩著的那一層酒氣漸漸淡去,隨著他的走離而消失。


    覺得臉上熱乎乎的,馮依依抬起雙手搓揉著雙頰。感情婁詔是在說她更像是醉酒的那個,都站不穩。


    “沒去!”


    馮依依抬頭,看著婁詔掀了簾子進去浴間,隻聽他留下淡淡的兩個字:“你說什麽?”


    浴間裏的人沒有回應她,傳來輕微的水聲。


    “吝嗇,多說個字能要你的銀子?”馮依依癟嘴抱怨了聲,心裏卻輕快了。


    果然,婁詔是不會去那種地方的。馮依依笑了笑,邁步回到臥房。


    想來,秀竹是知道婁詔回了正屋,便沒有再進來,留著美好的夜晚給一對兒久別的小夫妻。


    馮依依砸吧了下嘴,淡淡的沒有滋味,口裏不吃點東西還是不習慣。如此也就想著,京城會有什麽好吃的?


    她沒有去過京城,甚至最遠隻去過扶安城郊。等婁詔高中,她應該就會跟去京城看看,她是他的夫人嘛,這是理所當然。


    外間有下人進出走動,想來是婁詔清洗完畢。


    馮依依鑽進被子裏,聽見婁詔進來趕緊閉了眼睛,然後感覺到屋裏的燈滅了,沒一會兒身旁的位置陷了下去,有人掀開被子躺進來,胸腔裏一顆心怦然跳動著。


    黑暗中,是兩人清淺的呼吸。


    馮依依歪歪腦袋,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婁詔安靜的躺著。知道他不喜飲酒,現在定是不好受。心裏並沒想著要鬧他,隻想和他多說句話。


    悄悄探著小指過去,在被子裏勾了下婁詔的手指。然後就發覺他身體似乎僵了下,悠的把手抽走。


    “別鬧,睡吧!”婁詔吐出幾個字,轉了個身背對著馮依依,再沒出聲。


    馮依依的手攥起,慢慢收了回來,看著同床的人近在咫尺,既是夫妻,為何又覺得無法靠近?


    。


    翌日,馮依依醒來的時候,身旁空空如也,想來婁詔早已經出去。


    年底了,馮家的各處鋪子生意都很忙,馮宏達經常忙至深夜才回,今天卻是得了些空,留在家裏算賬。


    馮依依收拾好就去了父親的書房,一進門就聽見劈裏啪啦的算盤聲:“爹爹。”


    書案後,馮宏達正算好一筆賬,提筆將數目記在賬本上。人到中年,身材沒有多大變化,依稀看得出往日俊朗,一介商賈更多的倒是儒雅。


    聞言抬頭,馮宏達見著門邊站著自己的寶貝閨女,豔麗紫色的長鬥篷,直直墜至腳踝,裙下露出一雙棉質繡鞋,幾顆粉色珠子點綴。


    “依依,你過來給爹念著,我打數。”馮宏達將一本賬本遞過來。


    馮依依兩步過去,接過賬本看了兩眼:“昨晚有人帶夫君去玉華樓?他是讀書人,為何要他去應酬?你手底下不是很多的掌櫃嗎?”


    一聽這話,馮宏達把算盤往旁邊一推,知道這是馮依依過來興師問罪:“這件事我有打算,是為你以後著想。”


    “為我?”馮依依走去牆邊凳子坐下,一旁桌上有一碟杏仁酥,那是為她準備的。


    馮宏達往後靠在椅背上:“爹想讓婁詔以後經營咱的家業,至於考試,就算他有了官職也不會比咱的財富多。再說,咱底下這麽多夥計都要吃飯養家,都指望馮家這些鋪子。”


    馮依依聞言一詫,不讓婁詔科考?那他這些年的學業不就白費了?她能感覺到,婁詔在乎考試,讓他放棄根本不可能。


    回頭一想,她又不解父親這麽做的是為了什麽?要說養那些夥計,底下的掌櫃都能支撐得住,就是馮宏達自己,也正值中年。


    知女莫若父,馮宏達看出了馮依依眼中的疑惑。女兒臉上帶著幾分亡妻的影子,從小她便沒經過什麽風浪,更不識得人心。


    多年人世浸淫,他又怎會看錯,召回的那個女婿豈是等閑之人?一張雲淡風輕的皮囊下,應當是追逐高權的無限野心。


    這樣一個人,不是馮依依能掌控得住的。


    馮依依還想開口問什麽,一個下人慌裏慌張跑進來:“老爺,大房那邊來人了,非要拉姑爺去見官!”


    “大房?什麽見官?”馮宏達皺眉,臉上顯出煩躁。


    馮依依一聽,當即跑了出去。


    前廳外,馮家大房的夫人鄒氏,正抬著微顫的手指著婁詔,嘴角發抖:“你個黑心肝的是來禍害馮家,要害死我的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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