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詔走回來, 兩手空空,身形孤單。


    離著馮依依三步遠, 婁詔站定。本想給她的東西, 到底還是不成。


    “走的水路, 方才在青河上,碰上殘餘亂民,”婁詔解釋,聲音清朗,“箱子落到河裏, 打撈上來,裏麵東西已經泡了水。”


    馮依依莫名從婁詔話中聽出歉意。


    “是什麽?”馮依依問。


    “藥,給你的第二幅藥方, 幾味不好找的。”婁詔道,那是在州府好不容易湊齊的藥材。


    烈日炎炎,他幾乎找遍了州府,藥堂沒有就去人家尋,人家沒有便去山上挖。


    幾百裏地運到了辛城,卻栽在家門口。


    婁詔心中再次生出無力。倒不是說尋那藥多辛苦,而是他真的想為她做些什麽,又是一場空。


    如今他費的心意,這樣輕易的毀掉。竟也想到當年,馮依依也曾這樣為他做過,一片心意,他踩在腳底。


    原來自己的心意被毀,是如此讓人失落?


    “以後再找便是。”馮依依道。


    婁詔麵上不變,自來的隱忍,讓他總能掌控臉上表情:“小竹園,有些藥已經備好,你現在可以去拿。”


    馮依依站著不動,在等婁詔接下來的條件。


    “去吧,不要你什麽。現在城裏買不到藥,放在小竹園也沒用。”婁詔心中苦笑,這是做了什麽,讓馮依依如此看他?


    說著,從旁邊喚來隨從,低聲吩咐兩句。


    後麵,馮依依跟著隨從去了小竹園。


    婁詔站在黑暗中,看著馮依依身影遠去,繞過池塘,消失在竹林處。


    院裏的大黃狗似乎已經熟悉婁詔,人來了,雖不至於搖尾巴,卻也不再叫。


    屋裏點了一盞燈,正間,馮宏達安靜坐在桌前。


    婁詔走到門外,頎長身影立在簷下。


    兩年後,再次麵對馮宏達,婁詔心中沒有多少複雜。對於那些過往,他也不想追問。


    還是那句話,就算是被逼入贅,那也是他自己願意的。


    “侍郎大人,進來坐。”馮宏達沙啞著嗓子,眼睛瞥去門外。


    婁詔腳一抬,邁進屋去,所有擺設還是他第一次來的樣子。


    桌邊,馮宏達泡了茶,斟滿一盞,粗糙手指往婁詔方向一推:“兩年多了吧?”


    “是,沒想到在辛城與爹相見。”婁詔微微欠身,手端上茶盞。


    馮宏達自嘲一笑,撈起茶盞喝了一口,眉間皺起:“不必這樣稱呼,馮家早沒了。”


    婁詔看去裏屋,隔著門扇,那愛笑的娃娃應當已經睡著。


    “當日追殺你的人,到底是誰?”婁詔並不是來敘舊,開門見山問。


    馮宏達垂下頭,盯著半盞剩茶:“是你救了我?依依她,知不知道?”


    “依依,您還是親自與她說。”婁詔始終站立。


    馮宏達長歎一口氣,抬頭看去外麵黑夜:“到底是報應,遲早都會來,躲不過。”


    婁詔看著馮宏達,眼中沒有溫度:“二十年前,你做了什麽?”


    “你,”馮宏達皺眉看著婁詔,像要將他看穿般,“我隻是年輕時惹了仇家,被他知道了行蹤。”


    兩人相互對視,一老一少。


    “這是你當初阻止我進京的原因?”婁詔問,瓷盞送去薄唇邊,漾起一線若有如無的笑,“可我不是你,我不會躲。”


    馮宏達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此刻越發難看:“你不懂。”


    “不懂?”婁詔哼出一聲冷笑。


    他有何不懂?偏居一隅,苟且偷生,以為就會換來餘生安穩,豈會一切隨他意?


    馮宏達也笑了聲,揉揉發疼的腦顱:“我有妻兒,自然會怕。如我一人,自然無所懼。”


    婁詔嘴角一僵,想起馮依依。


    “婁詔,當年是我對你不起,你放過依依,她什麽都不知道。”馮宏達低下頭,為了女兒開口相求。


    婁詔不回答,隻問:“你還想帶著她繼續躲?”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馮家父女活著,已經是藏不住,除非是飛天遁地。


    這也正是馮宏達頭疼之處。他想保住女兒,可是仇人來了,必然是斬草除根。


    “當年,我做錯一件事,以至於後悔了一輩子。”馮宏達呼出一口濁氣,帶著深深悔恨,“我以為事成脫身便可,到時候帶著菀書離開。可是,我想的太過簡單,有些事情隻會拖著你越陷越深。”


    在那些權貴眼中,他馮宏達縱然一身才華,可仍舊隻是棋子一枚。


    婁詔不答話,像一個冷眼旁觀者。


    馮宏達或許也沒想到,深藏多年的秘密會對著婁詔說出。


    從心底,馮宏達沒否認過婁詔的才華橫溢。隻是當初的確做出過想斷他仕途的舉動,如此看,有些事情並不能阻止,那不過是婁詔隱忍的表麵順從。


    “私開鐵礦。”馮宏達唇齒間滾出四個字,腦內疼痛更甚,像有人拿著起子在撬他的腦殼。


    婁詔微微動容,眼中終於有了波動:“是誰?”


    聲音問的很輕,於安靜夜裏又是那樣清晰,有帶著某種堅定。


    空氣中是潮濕的憋悶,就像冷卻下的蒸籠,黏糊糊的讓人心煩,透不過氣。


    馮宏達緊攥杯盞,牙根咬住:“我,是我。我為了給菀書好日子,私開鐵礦。”


    “在哪兒?”婁詔又問,嘴角浮出陰冷。


    馮宏達笑了聲,鬆開茶盞:“早就炸掉了。”


    當年為了脫身,馮宏達想了許多辦法。還好有一點,當初他用了假名字。


    隻是多了許多年,終還是被人找去扶安。那封無名信中,導出的黑色石子,正是鐵礦石。


    婁詔站在桌前,正麵對著馮宏達:“告訴我,鐵礦在哪兒?位置你總知道的。”


    “別去碰,”馮宏達搖頭,痛苦皺眉,“你寒窗十載不易,好好走仕途。”


    “仕途?”婁詔咬著這兩個字,眸深如墨,“你不會私開鐵礦,說出到底後麵是誰?”


    這時,屋中桃桃醒過來,咿咿呀呀叫著。


    馮宏達回神,抬頭看看婁詔。雖然已是二品大員,但是依舊守禮,在他麵前未曾落座。


    也算是對他長輩的尊重。


    “孩子醒了,我進去看看。”馮宏達手臂撐桌站起,往裏屋走。


    婁詔看去馮宏達背影,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想留下依依一個人?”


    馮宏達脊背一僵,沒說什麽,走進屋去。


    婁詔亦不再留,大步走出院中。


    胸口憋悶感襲來,潮濕讓他很不舒服。


    “咳咳!”婁詔單手扶在牆上,身子半彎。


    馮依依進院門,就看見婁詔站在黑暗的牆角。


    “你怎麽了?”馮依依問。


    “沒事。”婁詔強行壓下胸口憋悶,身子站好,“藥拿回來了?”


    馮依依點頭,巴掌大的臉蛋隱在黑夜中:“已經推了過來。”


    正說著,婁詔的手下扛著麻袋進來,直接送去簷下。


    “進去吧,早些休息。”婁詔留下一句,便離開了這邊。


    馮依依看著人離去,耳邊聽見桃桃的聲音,遂後進去屋裏。


    馮宏達正抱著孩子,給桃桃喂水,動作溫柔。


    見到馮依依進來,馮宏達笑笑:“又長牙了,小丫頭怕是快會走路了。到時候你可就要累咯,得跟著她到處跑。”


    “不是還有爹你幫著嗎?”馮依依看看馮宏達,小心問道,“方才,你……”


    “婁詔,他到底出息,”馮宏達不在意的說著,轉過來看馮依依,“他早就找到你了,是不是?”


    馮依依點頭,眼神微微閃爍:“是關於河道的事。”


    “救火也是?”馮宏達問,如此先前一切變得明了,“他就是住在小竹園的先生,州府派來的?”


    “那也是他的公務。”馮依依說著,將桃桃抱過來。


    馮宏達自嘲笑了聲,額間皺紋加深:“也是,他現在要做的許多。我還以為他會為難你,才多問兩句。”


    “爹你多想了,”馮依依安慰一句,聲音輕柔,“我已同他說開,當日他將婚書還了回來,我倆已經和離。”


    “和離?”馮宏達念叨著這倆字。


    這段強扭的姻緣到底完結了,也好,不再牽扯。


    “依依,這段子日亂,你知不知道林菀玉如何了?”馮宏達問。


    對林家,馮宏達有恨,有不滿。但是對方到底是林菀書的骨肉姐姐,哪能真的坐視不理?


    馮依依搖頭,抱著桃桃坐在椅子上,抓著她的小手玩兒:“我後麵就來了這邊,並不知曉翠園的事。”


    馮宏達揉著頭,走去窗邊:“等著我過去看看,勸她離開。”


    這件事,馮依依也讚同。她不會跟著回國公府,而林菀玉在辛城也不能有什麽閃失。


    “要不,我同爹一起去。”


    馮宏達擺擺手,心裏到底因為女兒掛心而舒服不少:“你在家帶孩子,我讓你莫叔陪著,丟不了。”


    “好。”馮依依應下。


    “依依,這城裏怕還是要亂,你想沒想過離開?”馮宏達試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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