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坊是京城最大的戲坊,隔些日子就會上新戲,剛好今日就是。


    林昊焱好容易得了點兒空,也就送了幾個妹妹過來,坐在廂裏等著時候到了就離開。


    一層廳裏,台子上已經準備好,底下樂師們也已坐下,手裏調試著樂器。


    馮依依去街邊攤子上買了炒栗子,進來的時候,戲台子剛開鑼。


    往二層走道拐的時候,馮依依不小心碰到一個姑娘,忙開口道了聲歉意。


    姑娘十七八歲,一身杏黃色衣裳,窄袖長裙,頗為俏麗。


    “栗子?”姑娘往馮依依手裏紙包看了眼。


    馮依依雙手往前一送,唇角好看的翹著:“姑娘要嚐嚐嗎?”


    “好。”女子毫不扭捏,大方伸手捏了一顆栗子去。


    “哢嚓”一聲,隻見女子兩指一夾,栗殼清脆裂開,露出裏麵黃色果肉。


    馮依依一愣,往前一湊:“你手沒事吧?”


    “沒事啊。”女子攤開手,手指活動兩下,“京城的栗子小,要是關外的栗子,能同嬰孩拳頭一般大。”


    “是嗎?”馮依依心裏讚歎,這女子手裏有力。


    女子雙手往後一背,上下打量馮依依,一雙杏眼閃著機敏的光:“不過京城的姑娘好看,柔柔的像花一樣。”


    馮依依同樣看著麵前女子,覺著是個性子爽直的。


    這時,戲台上伶人亮了唱腔,悠長的嗓音傳遍四下,迎來一片喝彩聲。


    兩個女子俱是看去戲台,卻不是因為伶人,而是因為戲詞。


    “這出戲,”女子往前一步,扶上欄杆,“怎麽像晉安候蒙冤?”


    馮依依也是一驚,仔細聽這四月坊的新戲,竟真是講傅家十幾年前的那場禍事。不過是換了名姓。


    林昊焱從裏麵走出來,臉色難看。


    第六十七章


    關於當年傅家的事, 市井百姓隻是知道犯了大罪,真正知道真相的也就那麽幾個人。


    所以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熱鬧,底下看客也是聽得津津有味, 沉浸其中。


    林昊焱顯然是看出不對勁, 不管當年的事是對是錯, 都是惠帝做下的抉擇。如今編成戲曲, 怕不是會再掀起一番風浪?


    晉安候府傅家的人全部殞沒在白虎嶺,傅家族人流放邊關。這樣已經塵封的往事, 為何會被突然掲出來?


    “依依,一會兒讓林晉送你們回去。”林昊焱目光瞥去戲台,桃花眼閃過淩厲。


    馮依依手裏抱著一捧炒栗子,心底同樣在想,這出戲是不是出自婁詔之手?


    借著現在西番使團在京,想要將傅家往事揭開,重查當年之事, 洗卻傅家冤屈。


    “要不要聽完這一出?”馮依依問,“明湘在裏麵, 到底是因為她才過來聽戲, 中途就走, 是否不妥?”


    林昊焱將馮依依往旁邊一拉,昔日懶散的樣子早已斂去,換作一臉正色:“這哪是一出戲?分明是暗指一樁舊案,簡直荒唐。”


    “舊案?”馮依依手指一緊。


    原來傅家的事,這些世家大族都知道, 卻都閉口不談,粉飾太平。


    林昊焱自知不能說太多,隻是輕聲道:“這樣, 先進去收拾,一會兒回國公府。”


    馮依依點頭,繞過林昊焱,往包廂走去。


    欄杆旁,一直不語的女子回過頭,上下打量林昊焱,眸光輕飄略過:“一出戲而已,國公府怕成這樣?”


    聞言,林昊焱轉頭,見是一妙齡女子,清淺而立,瘦瘦弱弱的。


    便也隻是以為哪家高門裏的女兒,不曾出過門,不懂事情嚴重險惡。


    “小姑娘,本世子勸你也早些回家,一會兒被抓去大牢可別哭鼻子。”林昊焱衝人懶散一笑,桃花眼裏滿是晶瑩碎光。


    女子扯下嘴角,算是回應一個笑:“本姑娘還真要留在這兒看完。”


    林昊焱本想轉身走,不由回頭一看:“姑娘,莫要不識好人心。”


    “你是好人?”女子從欄杆處過來,仰頭對上林昊焱雙眼,“壞人都這麽說。”


    說完,女子臉一別收回視線,直接抬步越過林昊焱,朝裏麵走去。


    “世子,那位姑娘是?”林晉走上來,看著消失在走道的女子。


    林昊焱擺擺手,對剛才的事不以為意:“你送她們回府,我去中書都院。”


    如此,一出戲聽了不到一半,林家的姑娘們便離了場。至於婁明湘,本也心中記掛婁詔,著實看不進去,也就被送回了婁府。


    這件事,不出一日,便傳進宮裏。


    晏帝不免一驚,但是畢竟一出戲,又沒指名道姓就是傅家,百姓也隻是看個樂嗬。加之前階段剛發生婁詔的事,如今京城再大動幹戈,恐會讓西番人起輕視之心。


    為此,隻是下令將這戲停了,以後不準再唱。


    沒過幾日,茶樓說書又有了差不多的故事,奸佞當道,忠良被害,屍骨無存,聽得人那叫一個義憤填膺。


    後麵人就在底下私傳,說當年晉安候府是冤案,傅家人怎麽可能私鑄錢幣?


    。


    已近九月,瓜果收獲的時節。


    一艘大船停在運河渡頭,船上夥計上下搬卸貨物,一片忙碌。


    關語堂站在甲板上,雙手摁著船欄,一直看著京城方向。


    阿辰兩手一提褲腿兒,直接坐上甲板,仰頭頂著刺眼的太陽,眯著眼問:“大哥,你幹脆去國公府尋當家娘子,在這裏幹等個什麽勁兒?”


    “你懂?”關語堂沒好氣的踢了腳,粗聲粗氣,“那世家的宅院,咱進去做什麽?”


    “也是,”阿辰搓搓被踢到的腿,嘟噥一聲,“指不定他們還當咱是去攀親戚。”


    關語堂重新望去京城,來來往往的人。信已經讓人送過去,也不知道人何時才能過來。


    這次出來跑船,是辛城亂民以來的第一次。秋高氣爽,不像夏日那樣炎熱難熬。


    他不想去定國公府,打心底對這樣的高門大戶就沒有好印象,更喜歡現在這樣的自由自在。


    “以後別說什麽當家娘子,她是我小妹。”


    阿辰耷拉著腦袋,發絲不在意的擋在眼前,手裏繞著一截麻繩:“你這救命之恩報答的,要我說,就真娶了當家娘子。”


    “還說?”關語堂作勢抬起腳。


    “好,不說不說。”阿辰呲溜一下竄出去,然後指著遠處而來的一輛馬車,“大哥,是不是來了?”


    聞言,關語堂眯著眼睛看過去,就見一輛青帷馬車緩緩向著這邊。


    “去去去,幹活去,就你小子最會偷懶。”關語堂朝著阿辰甩甩手,趕蒼蠅一樣。


    眼看那輛馬車停下,一個婦人站在車前,擺好馬凳,又彎腰過去掀開車簾子。


    關語堂眼睛一亮,拳頭錘了下船欄,趕緊擼下自己的袖子,邁著大步踏上跳板。


    馮依依從車上下來,就見著關語堂大踏步而來。陽光下,人一臉燦爛,黝黑麵龐自帶一股剛毅。


    “大哥。”馮依依笑著迎上去。


    關語堂一怔,就那樣站在原地,看著女子像一隻輕盈蝴蝶而來,美麗多姿。


    “小妹。”


    分別兩個多月,見到關語堂,馮依依心裏歡喜,像個小孩子一樣圍著人轉了一圈。


    “大哥瘦了?”馮依依問,陽光晃著她眯了眼睛。


    一身豆粉色秋裙柔柔,風一來揚起裙角。


    關語堂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臂,爽朗一笑:“沒瘦,能吃能喝。”


    這時,乳母領著桃桃過來,小姑娘團團悠悠走著,腦袋兩側晃著兩個嫩黃色絨花球,煞是可愛。


    “小桃桃。”關語堂笑著兩步過去,將地上的小娃兒高高舉起。


    大掌有力,穩穩托著桃桃腋下,在空中轉了兩圈。


    桃桃咯咯笑著,兩隻小手張開,像隻快樂的小鳥。


    關語堂把桃桃抱緊懷裏,臉蹭著那胖胖的小臉蛋兒:“想死關爹爹了。”


    馮依依走去車邊吩咐,讓車夫婆子先回去。來時已經跟老太君說好,會帶著桃桃在船上住一天,與關語堂團聚。


    上了船,還是那些夥計熟悉的麵孔。朱阿嫂的小兒子長了不少,臉曬黑了些。


    大概是關語堂提前說過,夥計們不再稱呼馮依依為當家娘子,而改口“馮娘子”。


    桃桃雖然小,但是記性很好,很多人都認識,也願意過去給人家抱一抱。唯獨,她對著阿辰不伸手,任憑對方拿著布老虎哄,也沒用。


    “小丫頭記仇啊!”阿辰抓著腦袋訕訕一笑,幹脆將布老虎塞到桃桃手裏。


    關語堂大力拍了阿辰肩頭,順勢將人推一把:“還說,當初是誰抱著我閨女,跟夾著米袋一樣?”


    眾人哈哈大笑,開始紛紛推搡阿辰。


    馮依依跟著笑,就像回到辛城那段日子,與大家一起吃,做事。


    “今兒,我小妹和桃桃過來,咱們就在這船頭擺一席。”關語堂雙臂叉腰,脖子一揚,聲音洪亮,“去個人買酒,那誰去炒菜,別放太多鹽,齁死人。”


    夥計們爽快的呼應,人圈各自散開,各做各事。


    馮依依抱著桃桃,站在關語堂身後:“大哥,少喝酒。”


    “省的。”關語堂應了聲,回身來戳戳桃桃的小辮子,滿眼疼愛,“叫關爹爹。”


    桃桃咧嘴笑,回頭趴在馮依依肩上。


    四下安靜下來,兩人一同進了船艙。


    “家裏很好,莫師傅照看著兩處池子,過幾日就采珠。”關語堂走到桌邊,為馮依依拖出一把凳子,“辛城也安定下來,那段運河年前估計就能挖成。”


    馮依依坐下,攬著桃桃的腰放在自己腿上:“辛苦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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