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眾人一片驚駭。


    翌日風平浪靜,日頭如約而至。


    朦朧曦光中,金鑾殿還未上朝,一眾官員等候在外。


    天子仗隊齊整,足足二三十丈遠,從後宮浩浩蕩蕩而來。人人低頭前行,安靜不語。


    行至奉天門下,一個眼尖的小太監往那簷角一瞅,驚訝的張大嘴巴:“那,那有東西。”


    瞬間,禦林軍齊刷刷亮了長矛,鋒利的矛尖一致對外,嚴陣以待。


    晏帝端坐轎中,雙手落與膝上,拇指上的玉扳指閃著水光,正好壓在盤龍的利爪上。


    孫公公帶著兩人走上前去,依稀瞧著那簷角後的蹲獸身上蓋了什麽東西,一片閃亮的金黃。


    很快,禦林軍找了梯子來,上去將那東西取下。


    原是一方棋盤大小的金色布帛,對著晨光看,上麵居然呈現出字來:天書。


    孫公公趕緊將布帛盛進托盤,呈去給晏帝。


    事情一出,當日朝堂全是在議論這方布帛。


    有人說這是上天示警,正值宋越澤回京,顯然天書降臨是因為人口略買一事;有人說這是宮中有人暗中作祟,擾亂宮廷;更有私下小聲說,莫不是傅家冤魂回來……


    總之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一件事,案子。


    一幫拐子,一座匪寨,京城安羅寺,這一條線下來,幕後之人何等神通廣大?


    仔細一想著實心驚,這等勢力真的起來,豈不是顛覆國朝?


    臨下朝前,晏帝頒旨,徹查人口略買一案,交由中書令婁詔負責,下派順天府協辦,特權調遣京城守備營。


    永王一派人人自危,留著最後的力氣站在朝堂,官袍下的身軀已然瑟瑟發抖,如秋後枯葉。


    後宮中,太後再鬧不起來。隻那一方從天而降的天書,要是繼續,便是與天作對。


    如此,還未到年底,京城開始查辦兩件大案,昔年晉安候府謀逆一案,現下人口略買一案。


    。


    馬車停在巷子口,婆子擺好馬凳,轉身掀開簾子。


    一位妙齡女子從車內出來,淡淡青衣,發髻素淨的挽起,兩頭紮著淺青色發帶,輕輕垂於後背。


    手裏抱著一個粉嫩嫩的小團子,彎腰送到婆子懷裏。


    “禮物帶上了?”馮依依從車上下來,望去那條幽長巷子的入口。


    婢子手裏拖著兩個盒子,道了聲是。


    馮依依整整袖子,往巷子裏走去。


    一麵院牆外,門樓上頭探出一截桂樹枝,葉子早已落光,空餘著光禿禿的枝丫。


    馮依依站定,手指勾上門環,對著門板扣了兩下。


    須臾,有人走到門邊,拉開一條門縫,露出半張憔悴的臉。


    “依依?”馮寄翠先是一詫,隨後將門開開。


    見著馮寄翠,馮依依不由吃了一驚:“堂姐,你這是怎麽了?”


    不外乎馮依依驚詫,實在是馮寄翠臉上的傷太明顯,眼角的淤青,腮頰的抓痕。


    一張臉不成樣子。


    馮寄翠低下頭,起身往旁邊一讓:“進來吧。”


    不期然看見抱在乳母懷裏的小丫頭,馮寄翠空洞的眼神軟了下。


    馮依依進到院子裏,看到的是一片狼藉,似乎除了馮寄翠再沒有別的人。


    廳裏也不比院中好多少,桌椅淩亂,地上處處可見碎瓷片,一不小心便會踩上。


    馮寄翠拖了一把幹淨椅子給馮依依,自己快步去了內堂。


    沒一會兒,馮寄翠出來,手裏端著一個竹筐,裏麵有幾樣小零嘴兒。笑著獻寶一樣送去桃桃麵前。


    “丫丫乖,有酥餅吃。”馮寄翠撿出一塊完整的點心,往桃桃小手裏塞。


    乳母往馮依依看去,實在是婁夫人叮囑過,不能讓桃桃亂吃別人給的東西。


    馮依依輕輕點頭,示意可以。


    桃桃攥上酥餅就往嘴裏送,眯起眼睛對馮寄翠笑。


    馮寄翠鼻尖一酸,忍不住就落下兩串眼淚,趕緊將身子別去一旁,擦拭幹淨。


    “抱著小姐去外麵玩兒。”馮依依吩咐,轉而拉著馮寄翠一同坐下。


    乳母抱著桃桃去了門樓下的幹淨平台上,在廳裏正好也能看得見。


    馮寄翠將小竹筐放在桌上,視線一直落在桃桃身上,眼中又羨慕,又有悲哀:“真叫人喜歡,粉雕玉琢的。”


    “桃桃是很省心。”馮依依笑著,低頭看見馮寄翠手腕上的傷痕,“你為何弄得一身傷?家裏的婆子呢?”


    馮寄翠下意識拽下袖子遮擋傷痕,聞言苦笑一聲:“怪我想的太天真。以為孔深沒了,自己就解脫了。”


    馮依依從這些話中聽出絕望,以及無奈:“是孔深的大伯?”


    “是,”馮寄翠應了聲,“他們說這宅子是孔家的,要我滾出去。我據理力爭,他帶人將家裏砸了稀爛,還說孔深有事,就讓我陪葬。”


    看看屋裏的場景,能想到當初是何等場麵。


    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拿什麽保護自己?不過是任人宰割。


    “堂姐有什麽打算?”馮依依問。


    馮寄翠抬頭,雙手抓上自己破舊的長裙,眼中悲苦:“不瞞依依說,我適才想一把火將這裏全燒了。等他們一會兒來的時候,留給他們一片廢墟。”


    “你這樣可有用?”馮依依一把拉過馮寄翠的手,袖子往上一擼,便看見那觸目驚心的傷痕。


    不知道那些人是下得怎樣的狠手,將一個纖弱女子打成這樣。


    馮寄翠死死咬住發白的嘴唇,咽下那份哽咽。被人在意,心底死去的那份委屈死灰複燃。


    “堂姐你不用怕。”馮依依不忍再看,幫著蓋好袖子,“孔深罪名跑不了,幫永王南下去匪寨選人的就是他,孔家也脫不了幹係。以後會好起來。”


    如今這樣,不過也是孔家開始發慌,正好拿著馮寄翠出氣。


    麵對馮依依的樂觀,馮寄翠深深一歎:“好起來又怎麽樣?我回不去扶安,身為女人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至今,馮依依想不通,馮宏德和鄒氏為什麽將馮寄翠嫁給孔深。找一個普通的販夫走卒,也會比現在強。


    “堂姐,事情要往前看。你願意,我就會幫你。”馮依依抓上馮寄翠的手。


    不管怎樣,都是馮家的女兒。馮寄翠以前是有些尖酸,但那不是什麽大罪,人都有缺點。何況,婁詔能保下馮家的產業,馮寄翠是做了許多。


    對付孔深這件事上,馮寄翠也出過力。


    馮寄翠微微動容,眼眶酸得厲害。


    “你是桃桃的姨母,不該看著她長大嗎?”馮依依又道,看出馮寄翠喜歡桃桃,又是一勸。


    “好。”馮寄翠點頭。


    馮依依還有事,要先回去。怕孔家大伯那邊再來人搗亂,她留下兩個家仆,一個婢子。


    孔家人再怎麽囂張,也不敢動婁府的人。


    對此,馮寄翠心生感激,到底還是有人在意她。


    一路走到巷子口,馮依依又叮囑了幾句。


    夕陽日暮,殘霞穿過屋頂,落在青石街麵上。


    馬車旁邊,一男子正同手下交代著什麽,臉若美玉,長身玉立,正是一身便服的婁詔。


    馮寄翠站在巷子口,眼見馮依依往婁詔走去,心生羨慕,隨後轉身往回走。


    這邊,馮依依沒料到婁詔會來,因他最近實在太忙。


    “林昊焱說四月坊有新戲,我帶你去看。”婁詔拽上馮依依的手腕,拉著她往前。


    馮依依回頭,看著趴在乳母身上眼巴巴的桃桃,有些不忍:“帶上桃桃。”


    婁詔停步,正對馮依依,將青色發帶送去她的耳後:“你整日都陪著她,我隻想要你一個時辰。”


    說完,對著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會意,回頭讓乳母帶著桃桃上了車,朝著婁府方向回去。


    婁詔拉著馮依依繼續走,路上行人不多,秋風乍涼。


    他眼望著前方,指尖勾勾馮依依手心:“一路過去,有不少吃的攤子。”


    馮依依抿抿唇,看去兩旁鋪子:“你想吃什麽?”


    “除了肚雜,別的都行。”婁詔道,至今都記得那股難言的血腥氣,後麵肚子更是難受得很。


    說著,掏出自己身上荷包,盡數塞進馮依依手中。


    馮依依手心一沉,仰頭看著婁詔的臉,晚霞在他額上留下一片暖色。


    兩人邊吃邊逛,天黑時,正好到了四月坊外。


    “其實,是有人想見你。”婁詔手指一點,抹去馮依依嘴角餅屑。


    “找我,誰?”馮依依問。


    婁詔下頜微揚,示意前方四月坊的二層露台:“在那兒。”


    馮依依順著看過去,就見簷下站著一個身影,燈籠光照中隱隱約約的不真實。


    第八十五章


    戲還未開鑼, 看客陸陸續續走進四月坊,夥計們在台子上忙活,擺置著道具。


    馮依依手裏捧著一包椒鹽蓮子, 踩著樓梯往二層包廂走。上次來, 還是同林府的姑娘們一道, 台上唱著那出由傅家之事改編的戲。


    後來那戲自然是禁了, 四月坊歇了兩日,後麵重新營業, 倒也沒礙著。


    婁詔跟在後麵,眼睛往周圍一看,臉上慣常的淡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夫人如此多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望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望煙並收藏夫人如此多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