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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迦腦子如同爆炸過後,一片空白。


    她眼睜睜看著眾人手中的槍齊刷刷瞄準彭野,而彭野臉色冷靜,在一瞬間扔了空槍。


    抱著槍的人見他甩了槍,竟也沒人先開槍,畢竟沒斷自個兒的手,不是疼在自己身上。


    有點兒道行的不想替萬哥出頭,自己粘腥;


    新幹這行的,槍都瞄不準。


    萬哥捂著鮮血直流的手,疼得一身熱汗加冷汗,狂吼:“給老子拿繃帶啊!”


    手下幾個兄弟這才想起拿繃帶給他綁。萬哥疼得要死,殺人的心都有了,哪裏還顧得上花花腸子,矛頭和恨意全轉移到彭野身上。


    他人糙身體也糙,不顧疼反而隻想解恨。才綁好止血帶,人就衝上去,疼痛換做力氣,一腳踹向彭野。


    彭野敏捷側身一躲,萬哥腳踹在鐵皮車上,又是一陣疼。


    萬哥在自家兄弟前丟盡麵子,身手又鬥不過彭野,連個兒都矮一頭,氣得發狂。


    “就你他媽身手好!”萬哥罵著,回頭看自家兄弟,對眼兒立馬明白,提起一腳就踹程迦。


    程迦指甲掐進手心,原想反抗,卻忍住了,沒動靜也不吭聲。


    萬哥第二腳踹向彭野,彭野沒躲,這一腳結結實實踢在他腹部;他連連後退撞到車上。


    “媽的殺幾隻羊還犯法了,關你屁事兒啊!那羊是你家親戚還是你家祖宗,就為那群畜生把我們趕盡殺絕,找死啊?”


    萬哥接連幾腳狠踢猛踹,彭野一個沒躲,全悶聲挨住。


    “別說我們是犯罪,那雪豹還吃羊呢,你他媽怎麽不去殺雪豹啊?……啊?……還把雪豹列成一級保護動物,我才是一級保護動物,不殺羊賣錢我就得餓死!”


    萬哥打著打著,人都打累了,可彭野強得和岩石一樣,雖不反抗,但也絕不屈服求饒。


    萬哥火消不下去,猛地一腳踹他心窩上,大罵:“你他媽不疼是吧?求饒會不會?”


    彭野臉色慘白撞在車上,眼睛陰冷地盯著他。


    “求老子啊!”萬哥一拳打在彭野臉頰,他嘴角裂血,“媽的,今兒是碰上一對啞巴了!”


    程迦始終沒抬頭看,可天地間很安靜,風都沒有,一切聲音都很清晰。


    最後萬哥累了,抹抹全是汗的臉,他被子彈擊穿的手掌急需就醫,遂罵道:“準備撤了!”


    一夥人收了槍準備走,萬哥道:“立功的時候到了,誰來開這一槍?”


    彭野抓著車,緩慢而穩定地站起身。


    太陽很大,他微微眯著眼,冷靜地看著麵前一眾人。


    一時竟沒人自告奮勇。


    萬哥手疼得不行,更怒,破口大罵:“今天不殺他,下次撞上了就他殺你們。”萬哥吼完,加上一句文的,“對敵人是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萬哥叫:“誰開槍,剛才打的三隻藏羚皮就歸誰!”


    這話出口,立刻有人站出來,舉起槍瞄準彭野,


    “砰”的一聲,程迦猛地抬頭,見彭野手臂旁的車窗破了,炸開一塊玻璃。


    彭野紋絲不動。


    那人站的有段距離,沒打準。


    “我操!”萬哥爆了,推起自己□□的保險栓,大步朝彭野走上去,槍口抵上彭野的下巴,就要扣動扳機。


    程迦的心頓時縮成一個點。


    就聽:


    “萬子,別他媽給我找事兒。”說話人語氣很冷,明顯不太耐煩。


    萬哥回頭,一輛車不知什麽從山坡那邊過來了。


    一個高而瘦的黑衣男人立在車邊,穿著黑色衝鋒衣,帽子戴在頭上,護目鏡,防風罩捂得嚴嚴實實,看不見臉。


    是黑狐。


    車上還下來幾個抱著□□的人。


    萬哥一見來人,立刻先擱下彭野,握著自己的手掌,示意對眼兒拿相機給他,說:“大哥,相機到手了。”


    為首的黑衣人一言未發,接過相機,打開,一張一張翻看。


    程迦盯著他手指,這次他戴了手套,手上的紋身也看不到了。他很快找到那張照片,摁了刪除。


    那裏邊真的有他要的照片。


    他刪完後關了相機,為保險,把存儲卡□□扔在地上。


    程迦臉色發白。


    黑狐手中的槍瞄準黑色的存儲卡,砰一聲,存儲卡炸成碎片,隻留沙地上一個巨大的坑。


    程迦嘴唇直顫,一聲沒吭,身體卻不受控製瘋了般要撲上去,被幾個男人抓住,控製死了。


    萬哥突然發現,黑狐比他厲害多了。


    “這是你的相機?”黑狐拎著相機帶子,扭頭問程迦。


    黑色的護目鏡後,看不清眼神。


    程迦:“是。”


    “小姑娘,你拍了不該拍的東西,知道嗎?”


    程迦:“你已經毀了照片。”


    “可你讓我頭疼好些天。”黑狐說。


    “聽說,好的攝影師會把相機看成是自己的孩子。”黑狐搖搖頭,“詭異的藝術,這種感情我無法理解。”


    他說著,一手拎起相機,另一隻手中的槍對準了。


    程迦表情空如死灰。


    黑狐緩緩撥動保險栓。


    程迦眼睛紅了,渾身在顫。


    她死死咬著牙,不想出聲示弱,可嗓子裏還是溢出一絲極其痛苦的嗚咽:“嗯!——”


    “把相機還給她。”彭野的聲音傳來。


    黑狐扭頭看,彭野站在車邊,冷靜,平靜。


    黑狐哼笑出一聲:“老七,說來我們之間有一大筆賬沒算清呐。”


    彭野眯眼看著他。


    一旁萬哥氣不過,罵道:“他昨晚廢了王三,今天又把我的手……臥槽,你能不能輕點!”


    黑狐帶來的人裏有醫生,正給萬哥做處理止血。


    黑狐盯著彭野看,他也盯著他。


    兩人都沒說話。


    黑狐打算退出盜獵去產品鏈高處做貨源生意,追到照片就沒後患了。這地方離下個村鎮不遠,在這殺人屬於犯蠢。他清楚彭野也了解他的想法。


    鬥了多少年,什麽仇怨都結了,什麽計較都心知肚明。


    萬哥看黑狐有一會兒沒說話,不解恨,嚷道:“大哥,這些人就該給點兒教訓!


    對眼兒!剛你開了槍,沒打中,但勇氣可嘉。那三張羊皮歸你,趕緊剝了!”


    瘦瘦的對眼男人興奮跑去車頂拖下來三隻幼年小藏羚,拔出刀割羊皮,其餘人一臉豔羨。


    有的過去指導:“慢點兒,刀口走直嘍。”


    “剝皮,沒讓你割,破洞得掉價。”


    羊皮和骨肉刷拉拉分離撕開,鮮紅的肉.體掉在程迦麵前的地上,沾滿沙塵。


    程迦看著血紅色的小羊,那黑黑的眼睛分明還懵懂無知。


    對眼兒滿手鮮血,興奮極了,第一張皮撕得還慢,後兩張就快了。他很快剝完,把三張小羊皮撐起來在風裏晾幹。


    “哎喲我操,你輕點兒!”萬哥瞪一眼給他治傷的醫生,來了火,又看黑狐,“媽的,在他們眼裏,老子們就不如那群畜生!


    他們抓走咱們多少弟兄,截過咱們多少貨?就因為他,哥你損失了多少錢?錢先不說,聽計哥說你臉上的傷就他一顆子彈打的。他還打斷過你的手指,傷過你的腿。弟兄的賬可以不算,哥你不能不算。


    今天抓到他,說什麽也不能饒了!”


    黑狐手背在後邊,相機拎著。


    彭野淡笑一聲:“別饒,一槍把我解決了。”


    萬哥要爆:“我操,你以為我大哥是軟的?!大哥,今天一定要殺了他。”


    黑狐扭頭看了彭野一眼,冷笑。彭野很清楚,他也很清楚,萬哥希望他殺了彭野。


    拿以前,他真會開槍;可現在殺了彭野,他別想好走。


    他走來走去踱著步,看一眼萬哥:“萬子,你說,怎麽不饒才能消氣?”


    “殺了他啊!”


    黑狐:“你開槍。”


    萬哥一愣,剛是來火,現在一冷靜覺著不行,趕緊道,


    “打斷他一隻手!……媽的,咱們多少兄弟的手是他打斷的!”


    黑狐搖了搖頭:“不夠。你打斷他雙手雙腳,殺了他的人,也滅不了他的威風。”


    “殺了這女的!”


    “她算半個名人,死了你也別想安生。”


    兩人一去一來,菜市場討價還價一樣議論著兩人的命運。


    萬哥最後不提議了,剛和彭野一番較量,他覺得這男人沒軟肋,沒事兒能挫敗他,沒事兒能消氣。


    下午的太陽越來越烈,黑狐的影子突然靜止。


    他站定了,回頭,說:“老七,我不會殺你,也不殺這個女人。但讓這幫弟兄們拿她解解饞還是可以的。”


    彭野盯著他。


    “但是老七,相機我還你,女人也毫發無損地還你。咱們的恩怨一筆勾銷。”


    黑狐說,


    “當著我這些兄弟的麵,你給我跪下,磕三個頭。”


    程迦臉色煞白,望向彭野。


    他並沒看她,一身的鞋印和塵土,唇角淤青,落魄得讓人不忍卒看,卻沒有落敗。


    “彭野。”程迦平靜開口。


    但彭野不看她,跟沒聽見她聲音似的。


    他眼神筆直,看著黑狐,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程迦在一瞬間就有了預感,一口氣慪在胸口,幾乎發狂:“你看我的眼睛,彭野,你看我的眼睛!”


    她拚命掙紮,尖叫,嘶喊,


    可彭野不看她,他握緊了拳頭,立在風裏,背脊筆直像一顆白楊,


    “你不如殺了我!你別這樣,我不值得你這樣!”


    在雪山驛站,她曾和他說,不可能咽得下那口氣。她真的咽不下,她眼眶通紅,慪得生不如死:“彭野你別這……”


    他一句話也沒說,膝蓋彎下去了。


    程迦猛地別過頭去,固執地睜著眼,盯著遠處灰黃的山坡和地平線。


    她聽見他膝蓋撞到地上的聲音,隨即是三聲,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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