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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醫院看了十六出來,沒過一會兒就到了格爾木。


    石頭和尼瑪把程迦送去長途汽車站,問了到西寧的客車。買票時程迦要給錢,石頭死活不讓,非給她買了車票,很歉疚:


    “程迦啊,西寧一去一來大幾個小時不說,實在費油,不劃算。你別見怪啊。”


    程迦說:“沒事,坐大車方便。”


    尼瑪杵在一旁,紅著眼睛不說話。


    程迦摸摸他的頭,隻說:“注意安全,還沒和麥朵表白呢。”


    “程迦姐,你以後來這邊,要來看我們。”


    程迦“嗯”一聲,卻也知道一別或許就是一輩子不見。


    上車前,石頭不知去哪兒。車快開了,程迦從包裏拿出一條煙給尼瑪:“帶回去給隊裏的人抽。”


    尼瑪推搡著不肯要,程迦:“你以後還叫我姐麽?”


    尼瑪忍著淚收下。


    車站髒亂,人擠人,太陽又曬,程迦一直沒等到石頭,上了車。車快啟動時,卻聽他在後邊喊:“程迦。”


    程迦回頭,幾輛大車在交匯,她驚了一道。


    石頭擠過車縫,追跑了來,手裏拿著兩瓶水和一兜青棗,他個兒矮,費力舉著:“程迦,天氣熱,拿了在路上吃。”


    程迦立刻探出胳膊,把東西接起。


    車開遠了,石頭和尼瑪還追著跑:“記得都吃了,別浪費啊。”


    程迦拉開網兜,拿出一顆青棗,用手擦擦,咬一口,汁水清甜,她的嗓子似乎沒那麽苦澀了。


    **


    程迦下午回到家裏,人沒什麽精神,洗了澡倒床上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擰門鎖,聲音輕微,程迦睡眠一向不穩,瞬間醒來。走出臥室,望見方妍在門廊裏。


    方妍一愣:“你什麽回來的?怎麽也不說一聲?”


    程迦:“你哪兒來的鑰匙?”


    “你媽媽給我的,我約了鍾點工給你打掃房子。”


    程迦沒說話了,轉身去吧台邊倒水喝。


    方妍進了屋。她在電話裏總能教導程迦,但每次見麵,氣勢都被壓,電話裏能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琢磨半刻,也隻尋常地問:“工作結束了?”


    程迦“嗯”一聲,隔半秒,問:“要水麽?”


    方妍覺得稀奇,道:“要。”


    程迦給她倒一杯,放在流理台上,也不端給她。


    方妍自己過拿,說:“你睡眠太淺,那麽點兒聲音也能吵醒你。”


    程迦捧起水杯,想起最近有幾次,她睡得死沉。


    “還是沒安全感。”方妍說,完了又覺得不該說。


    程迦沒聽見似的,從抽屜裏摸出煙。她拉過高腳凳坐上去,翹著二郎腿,抽了幾口,覺得味兒有點兒淡。


    方妍打量她一會兒,說:“你曬黑了點兒,也瘦了點兒。”


    程迦手指夾下嘴裏的煙,挺了挺胸,問:“這兒呢?”


    “……怎麽反而大了?”


    程迦吐出煙圈,哼笑一聲:“男人揉的。”


    方妍想起那個接電話的男人,想說什麽又不想破壞此刻和程迦姐妹般聊天的氣氛,便咽了回去。


    她喝著水,轉頭看見吧台旁的牆壁,嚇了一跳。


    黑色的玻璃櫃裏鎖著相機和鏡頭,像無數人的眼睛。方妍每次來都會嚇一跳,她怕極了這麵牆。偏這世上唯一能讓程迦專一且平靜的東西,就是相機。


    前些天程迦失聯,方妍很挫敗,和身為心理學教授的父親聊過。


    方父隻說:“你和你阿姨一樣,覺得程迦找事兒,不聽話。可你們都沒看到,她在潛意識裏自救。得了這種病,她要不每天找點兒事,不追求刺激,她會抑鬱自殺。


    你們總指責她不能控製自己,她能控製要你這個醫生幹什麽?”


    方妍羞愧,道:“我被影響了。程媽媽總和我說,不理解程迦已經比很多人優越,為什麽還是不幸福?”


    “因為幸福就不是比較出來的。”方父歎,


    “你啊,對程迦有偏見。就像你說程迦家裏的相機鏡頭嚇人,隻想著分析她是不是又病態了,卻沒想過,她的遭遇和痛苦,一切連鎖反應都源於她父親死的那夜。


    相機對她來說,不止是職業和戀癖,也不止是父親回憶的傳承,那是她意識的根結和維係。


    你對她,得用心呐。”


    方妍想著,看向那麵相機牆,突然又覺得不太可怕了。


    ……


    很快,鍾點工來了。


    程迦坐在原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方妍嫌鍾點工偷懶,盯著督促她把這兒那兒擦幹淨。


    方妍忙忙碌碌跟打理自家似的,程迦看了她一會兒,終於問:“你晚上要幹什麽?”


    方妍回頭:“沒事兒啊。要不,你回家吃飯吧。”


    “不去。”程迦說,“見著她又得鬧不愉快。”


    “其實你媽媽挺關心你,她總和我聊你。”


    程迦盯著方妍的臉,隔一會兒了,輕笑:“姐姐,你可真單純。”


    方妍疑惑,程迦也不解釋。母親和方妍聊她,是為拉近繼母女間的關係。


    桌麵上手機滴滴響,程迦把煙含進嘴裏,拿起來看,經紀人發來微信,說圈裏的朋友給她備了接風party,晚九點。


    程迦回了個ok。


    方妍揣摩著程迦剛才的問話,回過味來,有些後悔,說:“那不回家,晚上我們倆去外邊吃。”


    程迦低頭抽煙:“今晚沒時間了,改天。”


    方妍“哦”一聲。


    程迦問:“你會做飯麽?”


    “啊?會啊,你想在家做飯吃麽?”


    程迦咳了咳:“家裏比外邊幹淨。”


    “那我明天過來做吧。”方妍說,“你想吃什麽?”


    程迦抬眼看她:“紅燒牛尾會做麽?”


    “我做過紅燒排骨,應該差不多。”


    程迦皺眉:“排骨是排骨,牛尾是牛尾,怎麽會差不多?”


    方妍說:“那我問問張嫂。”


    程迦淡淡道:“算了,我自己問。”


    方妍沒搞清楚她倒地想幹嘛,見她沒了想繼續聊的意思,也沒問,又去敦促鍾點工了。


    沒一會兒,她從洗手間出來,皺眉:“程迦,我給你開的藥呢?”


    程迦:“扔了。”


    “你……”


    程迦眼風冷靜地看過去,方妍一下子話出不了口。


    程迦抽完煙,從凳子上下來,點點流理台上的煙灰,說:“讓人把這兒清一下。”


    方妍站在原地沒做聲。


    程迦經過,加了句:“重新開藥,以後我會按時吃。”


    方妍一愣,麵露喜色,程迦已推開臥室門:“幹完早點兒走,我要休息。”


    **


    程迦睡得並不好,方妍和鍾點工離開時動靜不大,可她還是醒了。之後又斷續地睡了會兒,不好不壞,到八點。


    梳洗打扮,化妝穿衣。她畫了深深的眼線,塗了猩紅的唇彩,穿一件裸色亮片長裙。


    鞋櫃裏幾百雙高跟鞋在她麵前,她去從背包裏翻出那雙黑色紅底的鞋子,擺進鞋櫃。


    今晚,她選了雙裸色麵桃紅底的穿在腳上。


    出門時,瞥見桌上一堆相機和鏡頭。她看一秒就扭過頭去,沒點兒想碰的心思。


    程迦到達聚會地時,九點一刻。


    酒吧包場,玩鬧喝酒跳舞搖擺的全是她認識或眼熟的人。這個圈子,攝影師造型師大小明星模特外圍,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


    經紀人是個娘娘腔,一見程迦,就揮著蘭花指撲上來:“哎喲親愛的,我想死你了。”


    他瞧一眼程迦,妝容嬌豔,裸色長裙,身材前凸.後翹,燈光一打,能透視似的,在一群大紅大綠的人群裏,格外醒目。他手指點她:“有心機嗯。”


    程迦皺眉看他,手指摸一下他臉:“少塗點兒粉。”


    經紀人摟住她的腰咯咯笑:“隻是一點bb霜。對了,我最近健身練出兩塊腹肌,想摸就對我好點兒。”


    程迦從服務員托盤裏拿過一杯雞尾酒,喝一口,道:“你就是練出人魚線,我也不想摸。”


    經紀人推她一把:“又不是給你看的。”


    他拉程迦到吧台邊坐下,下巴往另一邊晃晃,程迦低頭點著煙,看過去,光影交錯裏,幾個男模。


    程迦吸燃了煙,磕著打火機:“有你喜歡的?”


    經紀人甩了個白眼,又湊過來:“你不是和高嘉遠拆夥了嘛,人得往前走。說來也該拆了,高嘉遠現在火了,粘著對你影響不好。”


    程迦一口煙呼在他臉上,涼笑:“你倒會來事兒了。”


    那群男人正笑看著她,程迦眯起眼睛打量了:“就這?”


    “這你還看不上?”


    程迦冷哼一聲:“指不定誰占誰便宜呢。”


    經紀人把頭靠她肩上:“是是是……親愛的,這事兒算我辦砸,去跳舞吧。”


    程迦抽一口煙,皺了眉:“high不起來。”說著,轉向吧台,敲敲手指,“威士忌。”


    經紀人也扭過身子來。他看了程迦一會兒,抬手搭上她肩膀,低聲問:“親愛的,你還沒回來吧。”


    程迦沒搭理,把空杯子遞給酒保。


    他又咯咯笑起來:“今晚放開好好玩兒,明天一醒就恢複原樣了。”


    程迦搖搖杯子裏的冰塊,一杯酒下去,衝酒保指了指。酒保再次倒酒。


    身後光影閃爍,響聲震耳。


    程迦又要了杯,剛抬到嘴邊。一位帥氣精致的男士走過來,想坐下說話,程迦目不斜視,夾著香煙的手抬起來淡淡一揮,對方識趣地走了。


    但沒過一會兒,


    “一個人喝酒有什麽意思?”有男人到她身後,俯身,下巴搭在她肩上,手從後邊環住她的腰,用力一收。


    是高嘉遠。


    他輕輕啄一下她的耳朵:“程迦,帶你去玩點兒刺激的。”


    **


    彭野回到保護站時,正趕上吃晚飯。


    石頭比以往沉默,尼瑪把難過的情緒直接寫臉上。彭野沒看見似的,淡定交代第二天的事。


    吃完飯,尼瑪趕緊跑進屋子,把程迦送的煙拿出來,大聲說:“程迦姐送給咱們的。”


    彭野沒什麽興趣:“那就拆了分給大夥兒。”


    尼瑪拆開。石頭拿過一包散煙,發現不對勁,硬裝外邊沒塑料紙。


    打開一看,驚道:“這哪是煙呐?”


    煙盒裏卷著錢。


    20個煙盒打開,一根煙沒有,全是錢。每盒三千,共六萬。


    眾人傻了眼。


    石頭百感交集:“程迦這姑娘……哎……”


    尼瑪眼睛又紅了:“以後程迦姐還會再來麽?咱們還見得到她麽?”


    濤子說:“你想想,來過咱們這兒的人,多啊,采訪的,照相的,旅遊的,寫故事的,參觀的,搞教育的……”


    胡楊接一句:“就是沒留下的,也沒回頭的。”


    尼瑪更喪氣。達瓦瞪他們:“你倆別說了。”


    彭野一言未發,回了宿舍。


    他關上門,打開手機,來回摁著摁鍵,費勁地調出網頁,搜索記錄還在,很快搜出程迦的微博。


    第一條還是半月前的硬照。


    準備退出時,提示有更新,點開看,程迦轉了條微博,沒有評論。


    原博是個叫旋暮的女明星:“聚會上見到程迦,上次在兩年前的意大利哦。”


    彭野點開原圖,1k,2k……足足一分鍾,圖片才緩衝出來。


    浮光魅影,程迦一邊坐著女明星,一邊坐著個年輕帥氣的男人,他摟著她的腰,人貼在她曲線玲瓏的穿著裸色長裙的身體上。


    她抿著唇,似笑,非笑。


    她就是程迦,有著完美的肉.欲的身材,卻有著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臉。


    她又不是程迦,大到禮服,小到耳環,一身行頭幾十萬,和他這些天見到的那個程迦,判若兩人。


    他清除搜索記錄,放下手機,收拾衣服去洗澡。


    卻想起在醫院和十六的對話:


    “七哥,程迦還會回來麽?”


    “會。”


    “為什麽?”


    “人缺什麽,就會想朝什麽方向走。”


    “想朝什麽方向走,卻不一定會朝這方向走。人有牽絆啊,為名,為利,為財,舍不得放棄。”


    “你說的是大多數。


    這世上還有少數人,他們想做什麽,就一定會做;想往哪兒走,就一定會去。”


    彭野當時這麽回答,“程迦就是這少數人。”


    但……


    如果真的隻是一夜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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