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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你走。”


    “……”


    **


    彭野去售票口看,但回西寧的車已經沒了。


    彭野去售票口給韓玉買票,沒有回西寧的車了。


    開車從格爾木回保護站,彭野一路無話可講。


    韓玉先開口:“我以為你會認不出來我。”


    “你麵貌沒怎麽變。”


    韓玉說:“你也沒怎麽變,就是黑了點兒。”


    彭野開著車,沒話想講。


    韓玉想回答的問題,他不問,隻得自己說:“你知道我和孫陽分開了吧?”


    “你上次電話說了。”


    “最後談到結婚,還是不適合。”


    彭野不接話,不問哪兒不合適。


    她自己又說:“哪兒都挺合適,可想到要一輩子在一起,心裏過不去那道坎兒。”


    彭野連句話都不回。


    到了保護站,停了車,幾個兄弟等著看熱鬧一擁而上,彭野一句“都他媽別廢話”堵了所有人的嘴。他沒什麽表情地介紹說是韓玉,他曾經的同學,路過這兒借宿一晚。


    韓玉看著他側臉,神色複雜。


    其他人也乖覺,彭野剛那話擺在那兒,不敢亂叫嫂子,隻稱“韓小姐”。


    彭野經過值班室,瞪了值班的人一眼,小夥子頭皮發麻,他隻是轉達電話消息,隊長明明興衝衝跑去的,怎麽人接回來就黑臉了?


    小夥子又看韓玉,真是美女,不久前往站裏打電話的應該就是她。當時他提醒她,如果急的話,直接打彭野手機就行。可女人說沒彭野手機號,手上也沒紙筆,讓他轉告。


    說轉告吧,問名字她又遮遮掩掩,說彭野會知道。站裏座機老了,沒來電顯示,問她手機她還是不說,說彭野會知道。


    當時小夥子放下電話,頭都大了。彭野在外執勤,手機信號也不好,還愁怎麽轉達呢,沒想彭野車就到門口了,真有緣。


    可現在看著,好像情況不對啊。


    **


    彭野把韓玉帶去達瓦宿舍,達瓦跟胡楊追查瘋子下落去了,韓玉一個人住。


    他放下行李箱,轉身就走,韓玉叫住他:“彭野。”


    彭野走到門邊了,回頭:“還有事?”


    “你……”她知道他在發火,卻不知怎麽處理,話出口,有些費勁,“這些年過得好嗎?”


    彭野攤開雙手:“我看著不好?”


    “挺好的。”韓玉想和他聊天,可他連“路上辛苦嗎”“什麽時候到”這樣的寒暄話都沒有,比陌生人還生疏。


    韓玉像被抽了力氣,得退後一步靠在桌子上穩住,吸一口氣,索性就開門見山:


    “彭野,我是來找你的。”


    彭野眼睛黑亮,看著她說。


    韓玉舔舔微幹的嘴唇,抱住自己的手臂:“繞了那麽大一圈,這麽多年,最終我是一個人,你也是一個人。不如……重新在一起吧。”


    彭野冷淡地看她幾秒,笑出一聲:“咱們12年沒見,也有好幾年不聯係,你大老遠闖來,問我意見沒?”


    他轉眼無情,韓玉卻並不意外,他一貫如此,誰忤他的意,逆他的控製,他便一丁點兒好臉色沒有。哪怕你跑半個中國來找他,他也不領情。


    “你怪我甩了你嗎?”韓玉聲音委屈,“當初是你執意要跑來這種鬼地方,難道要我和你一樣把未來葬送在這裏?”


    彭野靠在門框上,點燃一根煙,隔著煙霧睨她,語帶輕嘲:“你現在回頭找一個葬送了未來的人算怎麽回事?”


    “你……”韓玉抽著嘴角,笑,“我賤啊。”


    彭野看她半刻,扭過頭去了,語氣卻沒半點鬆緩:“說這些話有意思?”


    韓玉站直了身子,朝他走來:


    “一別多年,陌生了,但咱們能找回原來的感覺。我知道你的性格,最怕麻煩,也最不來事兒。心裏頭是空的,人就可以將就。跟誰不是過日子?等過幾年,爸媽催你結婚,相親找誰也是找,和我不好嗎?”她說,“起碼省事兒啊。你不就怕麻煩,最喜歡省事兒麽?”


    彭野淡笑,撣撣手裏的煙灰:“你要早來一個月,沒準我還真能和你省事兒地過日子。


    可現在……”


    他點了點胸口,“不空了。將就不成了。”


    “怕麻煩也沒辦法,這事兒還真就省不了了。”


    韓玉扯扯嘴角:“心裏不空了,裝了別的女人?”


    彭野瞧她半晌,哼出一聲笑:“你這口氣是抓奸呢?……咱倆什麽關係啊?”


    韓玉:“那女人叫程迦麽?”


    彭野臉上的笑收住了。


    他那不願任何人提及她姓名的神情刺痛了韓玉,她說:“你知道她什麽人嗎?她哪點兒配得上你?”


    彭野看著她,眼神不冷也不熱。


    “網上都扒爛了。她為什麽年少成名,十五六歲就勾引國際著名攝影師,她的老師徐卿,讓人把她捧上位,翅膀硬了就把人踢了。後來搶男人,就那華裔指揮家江凱,她逼死自己繼姐。現在躥紅的那男模高嘉遠也和她有染,圈裏人都說她養‘男寵’。這種女人你喜歡什麽?”


    彭野吸咬著臉頰,聽她把話說完了,笑一笑,不痛不癢道:“喜歡和她睡。”


    韓玉:“……”


    “彭野你能別和我較勁兒嗎?”


    “我說正經的。”彭野說,“我也是個渾身不幹淨的人,我就配她,配不上你這樣的仙女兒。”


    “你……”韓玉眼圈紅了。


    彭野也收了那股子勁兒,說:“韓玉,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兒。你自己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韓玉瞪著他,眼淚嘩嘩地往下掉。


    一時間,如夢初醒。


    多年前,她還是初心少女;可時間和碌碌把她變得尖酸,刻薄。


    她來這兒是為了什麽?把這尖酸醜陋樣子給他看?


    曾經,她暗戀他,逆著跑道跑了一個多月才引起他注意;他並不是個好男朋友,體貼照顧沒有,脾氣也不好,年輕大男孩沒收心,心思全在打遊戲和飆車上,倒是給她花錢大方,也不和別的女人越矩。


    他對她要求不多,隻兩條,出門得打扮漂亮,不能給他戴綠帽。


    後來多了一條:陪他去青海。


    她怎麽能會去那麽偏遠的地方?她說,我等你。可不過半年,她等不了了。


    但不等,這些年她也沒等到更好的別人。


    那夜金偉的電話撩起往昔回憶,而前幾天又在網上看到《風語者》攝影展,意外看到他的身影。她整個人都震撼了。


    其他站都沒票了,唯獨新增香港站,她立刻趕去,看到圖片下邊對彭野的描述,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出事了。


    她等到了程迦,在程迦衝出畫廊時,她有過片刻的猶豫,可……就當爭取人生最後一次的瘋狂。


    但現實是,她現在才意識到,她的行為有多瘋狂無稽。


    淚流盡了,韓玉終於低頭:“那些話,我希望我沒說。”


    彭野默然。


    他瞧一眼手上還燒著的煙,又瞧一眼韓玉,說:“你不該來這兒。”


    “是,我不該來。你變了,我也變了。”她想起程迦那句話,苦笑一聲,“對。蹉跎12年,不一定是因為心裏戀戀不忘,而是沒找到更合適的。”


    彭野不置可否,道:“在這兒住一晚,明早搭車回了吧。”


    “嗯。”韓玉整個人都無了力,滑坐到椅子上。聽到身後他腳步聲要離去,問:“彭野?”


    “嗯?”


    “我不明白,那兩輛車相撞,和你們有什麽關係?”


    “……我們闖了紅燈,拐彎那輛車為避讓,衝進對麵車道,撞死了對麵車裏的司機。”


    “但孫陽說開車的是你弟弟,不是你。他深夜飆車,為什麽你替他擔責?他那時未成年,不必受到處罰。”


    彭野手中的煙燃到盡頭。


    “那晚我帶他嗑了藥。”


    而且,弟弟成年了。但父親一手改掉所有痕跡。他無話可說,他沒有資格。


    **


    從西寧飛往上海的頭等艙內,程迦臉色蒼白,微垂著眼靠在窗邊。


    林麗坐她身旁,皺眉問:“不要緊吧?我說讓你在醫院多住幾天,你非要回去。”


    程迦回頭看她一眼,說:“扯平了。”


    “也是湊巧,我那專題準備開拍,剛撞上你。”


    “你不用送我回上海的。”


    林麗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想送你?”


    “我沒自殺,是藥量用錯。”這是真話。


    “醫生說再遲個十分鍾,你就見閻王了。”


    程迦懶得搭理。


    林麗:“你那攝影展全國轟動的時候,你倒好,特地坐飛機從香港跑到西北小地兒的車站廁所裏嗑藥,能選個更好的時間和地點麽?要不是我把你的臉遮住,你就上頭條了知道嗎?”


    程迦:“你能閉嘴麽?”


    林麗把毯子扔她身上,不說話了。


    飛機起飛了。


    兩人好久沒說話,林麗終於沒忍住,轉過去看她:“程迦,我在救護車上看見那個叫彭野的男人了。”


    “嗯。”


    “在路邊,走得很快;後邊跟著個女的,拖著箱子。”


    女人都天生精明。


    程迦看她:“想說什麽?”


    “程迦,不應該啊。”你怎麽會縮回來?


    “我隻是想回來冷靜一下,等下次再找他。”這也是真話。


    “等下次?”林麗恨鐵不成鋼,“要我,現在就衝上去。”


    “前女友的事,應該由男人解決,而不是女人。”程迦簡短道,並沒多說。


    她不想賭氣,也不想對峙,更不想和韓玉上演兩女爭一男的好戲,雖然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贏。


    沒意思。


    看到韓玉抱著彭野,頭幾秒心裏的確刺著,但她很快冷靜了,平靜之後,還是決定先回去。


    韓玉的話,程迦根本不信,就彭野那悶騷又死強的性格,給她打電話,主動說想念?


    韓玉有備而來,把她當敵人了。


    她該怎麽做,


    拆穿她,羞辱她,看她顏麵盡失;或者無視她,按兵不動站在彭野身邊,女王一樣冷眼看她落敗?


    她不需要用這種方式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和成就感。


    前女友的事,應該由男人解決,而不是女人。愛慕者同理。因為這應是男人的責任,更因為女人的出麵總能給另一個女人加倍的恥辱。


    林麗問:“那你後來怎麽回事?”


    程迦不答,轉過頭去閉上眼睛。


    當時,她隻是平靜地回想著韓玉在飛機上的一舉一動,想著,就想到了王珊,想到了江凱……


    程迦這次來,並不是為了確定喜歡或愛,那樣說,是麵對韓玉這個陌生人時的避重就輕。


    她真正想問的,是他準備好沒有。接受她過去的一切。


    可她突然意識到,或許他一直都準備好了,但她沒有。


    她該解決的事,並沒有解決;她該掃清的路障,還在那裏。


    她這次來,衝動了;


    “他處理韓玉,我處理自己。”程迦睜開眼睛,安靜地說。


    **


    到了虹橋機場,程迦知道林麗得趕回西寧,讓她走,林麗非把她送到出口,程迦就看到了奔馳車邊的程母繼父和方妍。


    林麗道:“你媽真年輕漂亮,那身材比你差不了多少。”


    程迦看一眼林麗:“你叫他們來的?”


    林麗趕緊揮手:“我趕飛機去了。”


    她走幾步了,側頭,程迦的媽媽……是八.九十年代的一個明星?


    **


    程迦在原地站幾秒,過去打招呼:“叔叔,媽,方妍。”


    方父是大學教授,看著程迦,慈笑著點點頭;程母很淡定,化了妝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倒是方妍最急:“程迦,你是不是又抑鬱,又控製不住……”


    “你這說話方式就不妥。”方父皺眉打斷她的話,“別總拿她當病人,她是你妹妹。”


    方妍低下頭。


    程迦道:“我沒自殺,想吃藥,但一時心急吃多了。”


    方父拍拍她的肩膀:“上車,回家好好休息。”


    程迦點頭。


    “張嫂給你做了很多補身……”程母抬手拉程迦的肩膀,程迦側身躲過。


    上車後,方妍看看父親,又看看程迦,問:“程迦,你去格什麽木,做什麽?”


    “……找人。”


    方妍看她不想答,想著父親的話,就沒問了。


    程母卻開口:“男的女的?”


    “……男的。”


    程母閉了嘴。


    程迦回了方家別墅,她嫌身上髒,洗了個澡。


    流水衝洗她的身體,她立在鏡前打量自己,不覺就想起那晚簡陋的客棧浴室裏,她和他在鏡前瘋狂地做.愛。


    時間錯亂。她的浴室精致堂皇。


    她想,她至少應該和他睡一夜了再回來。


    她走近了看鏡子。脖子上的傷口早結痂脫落,胸脯上的槍傷也好了,留下很深的疤。


    她擦幹自己,出浴室換衣服。


    有人推門進來,是程母。


    她很久沒說話,程迦問:“有事麽?”


    程母道:“你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那個男人知道嗎?”


    果然是親媽,看得準,出刀也準。隻是,程迦在格爾木車站的那一刻才發覺,根源不是那些男人,而是母親。


    “他不用知道。”程迦說,“他很好。”


    “迦迦,聽話,好好接受治療,別再……”


    “我沒自殺。”


    “反反複複,這種話你說過多少遍?”程母壓低聲音,忍了又忍,看不出是痛苦是生氣還是羞恥,“居然在車站肮髒的公共廁所……”


    “這次真的是意外。”程迦有些脫力,“我現在很累,不想和你講……”


    “我也累!你能不能聽話地把病治好,別再折磨我了。”


    程迦手腳無力:“原來是我在折磨你。”


    她消極的諷刺,讓程母冷靜下來。她審判道:“你知道你現在這種行為有多不負責任嗎?”


    程迦盯著鏡子裏的程母:“你告訴我責任是什麽?”


    程母撫額,忍怒道:“我請你別再提那些陳年……”


    “責任是搶你女兒心愛的男人,責任是鼓勵你的繼女去喜歡你女兒的男朋友?”


    兩人同時大聲後,房間裏陡然寂靜。


    “你不是愛,是臆想。徐卿是你父親的朋友,他對你是出於對晚輩的照拂,你卻幻想那是愛,幻想你們是一對。醫生說了,你對他是喪父後的戀父情結和自責。”


    程母說到此處,眼底劃過一絲痛苦,


    “要不是帶你去吃冰淇淋,你爸會出事?……那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我怪過你一句沒有?”


    程迦什麽也沒說,她想到了格爾木車站裏被女人護著的小男孩。


    母親的確沒怪一句,她直接衝進醫院抽她,被醫生護士攔住,她於是走了,她住院半個月她都沒去看。還是徐卿照顧她。


    母親和女兒的矛盾早已不可調和,至親的人互相傷害起來,至狠至厲。


    “你從不和我談你的事,王姍和我都比你親。你什麽都不說,戀愛也不告訴我。如果知道江凱是你男朋友,我怎麽會鼓勵王姍?後來事情鬧大,全因你性格太硬不饒人。如果是江凱出麵,就不至於鬧出那個結果。”


    程迦臉色慘白,仍想著格爾木車站裏被女人護著的小男孩。


    心灰意冷,大抵就是此刻她這種感覺。


    “你就這樣安慰自己吧。”她走過她身邊,


    還擊,“對了,你得感謝徐卿,那時我年紀小,他雖然喜歡我,忍不住對我好,卻一直拒絕我。不然你就和你女兒睡了同一個男人。刺激麽?”


    程母白了臉,“啪”一巴掌扇在程迦臉上。


    很快,方妍衝進來,急道:“阿姨你這是幹什麽呀?!怎麽能打人呢?!”


    “不用關心,不疼。”程迦拂開她的手,提包出去,方妍追:“程迦你需要休息啊!”


    程迦頭也沒回。


    **


    狹窄的室內,燈光朦朧。


    程迦解開衣服,露出半邊滾圓的胸脯,她在床上躺好。


    “準備好了麽?”男人問。


    “嗯。”


    他手指觸到她胸脯上,摸了摸那塊子彈造成的傷疤,問:“罌粟花?性感,魅惑,謎一樣。適合你。”


    “豔,俗。”


    “你喜歡什麽花紋?”


    程迦告訴了他,問:“你刺過麽?”


    “沒有。要紋好這個,難度大啊。”紋身師說,“我盡力一試。”


    程迦抬起眼睛,望向窗外。


    城市的夜空灰蒙蒙,她卻看見了夏季大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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