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野上身直起,眼神危險,還是那個字:“接。”


    程迦身板直打顫,一把奪過手機,想耍心機關機,彭野搶先碰了綠色。


    電話接通。


    程迦躺在床上,裙擺翻轉,她冷冷盯著彭野,調整呼吸:“喂?”


    “迦迦,睡了麽?”


    “睡……”話沒完,程迦張大了口,從心尖到嗓子又苦又甜,發不出聲兒。


    就在剛才,床邊的彭野大力起來。他盯著她,眼神黑而沉。


    “我昨天說的那些話……”


    程迦身體波浪般晃蕩,揪著被單,心跟貓抓似的,兩頭顧不得,勉強穩住聲音:“有什麽明天再……”


    “說”字沒完,彭野不依不饒地懲罰。


    程迦猛地弓起背,又重重倒下去摔進被子裏,狠狠瞪著彭野,語氣分外冷靜,道:“別再打電話了。”


    那邊,江凱卻察覺到不對:“迦迦,你身邊有人麽?”


    “沒。”程迦怒目,一腳踢在彭野腹上想逃離。


    他將她雙腿抬高到他肩膀,把住她的腰將她扯回來一摁,身子用力一撞,霸道,蠻狠,杵到了底,將她心窩戳裂開。


    “彭野……”程迦猝然仰頭,直直抬起腰身,強忍著,手指錯亂地摸抓著摁斷電話,才敢盡情釋放,“啊……”。


    彭野強勢俯身,她雙腿被他壓回去貼在胸口,她蜷成一團,痙攣。


    他深而狠,咬她耳朵:“程迦,說我是誰?”


    “……”她目光渙散,人兒打顫。


    “說!”


    “……嗯……彭野……”


    “沒聽清!”


    “彭野!……啊……”


    **


    第二天,彭野起床時,程迦死了一樣趴在床上。


    彭野洗漱完出浴室,她還是原樣。彭野在床邊穿褲子套t恤,問:“不和我一起去?”


    程迦沒半點兒動靜。


    “真弄疼了?”彭野坐到床邊,手伸進被子順著她腿根摸那軟膩。


    程迦一腳狠踢過來,彭野嘩地從床上彈跳起身,躲了開。


    彭野:“還有勁兒?”


    程迦抓起枕頭砸過去,冷冷道:“老子抽風了飛大半個地球送來給你操。”


    彭野接住枕頭:“誰叫我用力的?”


    “滾!”


    “別破壞道具。”彭野彎腰把枕頭還給她。


    程迦扯過了一腳踢他,彭野再次輕鬆躲過,長手一伸,把她頭發揉得亂七八糟。


    程迦卻冷靜盯住了他。他穿著迷彩服褲子,紮進靴子裏,兩條腿筆直又長;上身是軍綠色的背心,貼著他緊實的身體。


    彭野十分受用她這目光,笑了笑,看一眼手表:“晚上回來給你。”


    程迦沒搭話,倒回床上背對他。


    隔一會兒了,她又回頭看。他穿好迷彩服外套,正往外走,到了門廊邊,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他回頭看她,頓一秒,眨了眨眼,走了。


    程迦扭過頭去看窗外,外邊陽光燦爛。


    南非現在是冬季,卻一點不冷,風吹著茂密的樹葉沙沙作響。


    程迦看了一會兒,有些困,翻身睡了。


    睡到陽光刺眼才醒來,已是當地時間下午。


    她光腳下床,床頭有張紙條。彭野留的,寫了這裏的叫餐電話,還有張餐廳地圖。


    程迦把方妍開的藥拿出來,一份份數好就水吞下。或許是這藥起作用,最近她有所好轉,心情平靜不曾低落。


    程迦整理好自己,帶上相機,準備下去走走,人到門邊剛扶住把手,聽到滴滴一聲,隨後,門外的人也擰了把手。


    她拉開門,看到彭野,有些意外,問:“你怎麽就回來了?”


    彭野倒尋常,說:“才起?”


    “啊。”


    “休息好了沒?”


    “嗯。”


    “肚子餓麽?”


    “有點。”


    “下去吃東西。”他牽她的手,上走廊。


    “你回來幹什麽?”程迦問,“不是落了什麽東西沒拿?”


    彭野沒答。已經拿了。


    餐廳在樹林裏,原生態型,木頭桌椅掩映在茂密的樹木花草間。


    吃飯的功夫,程迦告知他:“我打算去附近轉轉。”


    彭野頭也沒抬:“不行。”


    “嗯?”程迦抬眸,他倆從不幹涉對方。


    “南非犯罪率很高。”


    程迦認真道:“我知道,所以特地查了,這兒有外國人旅遊巴士直達我想去的地方。”


    “那也不行。”


    “為什麽?”


    “不為什麽。”


    程迦:“……”


    彭野道:“亂跑就打斷你的腿。”


    風在樹梢。


    程迦目光在他臉上停留半刻,移開,無語地笑了笑。當他是玩笑。


    又收了笑,微微嚴肅說正事兒:“附近有個太陽城,我想去看看。”


    彭野微微頓一下,也認真了:“那更不能去。”


    程迦看出端倪,卷著盤子裏的麵,問:“你去過?”


    他拿起玻璃杯喝了點兒水:“嗯。”


    “什麽時候?”


    “很多年了。”


    “幹了些什麽?”


    “玩兒。”他倒是簡潔。


    程迦拿眼角看他:“賭過博沒?”


    “嗯。”


    “賭了多少?”


    “……不是錢。”


    “是什麽?”


    彭野略微笑了笑。


    程迦問:“女人?”


    “嗯。”


    “嘖嘖。”程迦微眯起眼,涼笑一聲,“騷包。”


    彭野:“彼此彼此。”


    程迦不多問了,她也知道那裏是正經地方,估計就是一個美女說誰贏了給個親吻,或跳支舞什麽的。但不排除勾搭上了,就深入發展了一晚。


    彭野道:“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你要無聊,過會兒跟著我。……後邊幾天也跟著。”


    “你在工作,能帶上我?”


    “能。”彭野說,“我算半個參觀。”


    說話間,程迦的手機響了。


    彭野眼皮一垂,仍是江凱。他平靜問:“從什麽時候開始?”


    “一星期前。”


    她已表示清楚,但江凱還和當年追她時一樣,不達目的不死心。


    她要接。彭野把電話拿過來,站起身:“我和他說。”


    程迦不阻止,要跟他走,彭野看她一眼:“男人對話,你聽什麽?”補了一句,“我知道分寸。”


    程迦於是平靜留下。


    彭野沿著曲折的小路走過茂密的樹椏,到一邊接起電話,先沒做聲。那邊男人聲音挺清晰:“迦迦。”


    彭野說:“喂?”


    對方沉默半刻:“你是誰?”


    “彭野。”彭野拿支煙含嘴裏,單手點燃。


    他無需自我介紹,昨夜程迦喊過他的名字。


    “我找迦……”


    “程迦長大了。以前追小女孩的方法不管用。”彭野直截了當,“那個叫徐卿的男人不夠好,所以她能被你追到手。”


    “但現在,你來搶個試試?”


    那頭一陣沉默,開口時卻已平定。


    “迦迦她什麽都和你講了。”固執如江凱,卻也在一瞬間意識到這個叫“彭野”的男人在程迦心裏的分量。像程迦那樣的女人,她給他講她的過去,就是給了他所有的信任,甚至最難得的,依賴。


    他認清了,終於放手,說:“我明白了。”


    彭野說:“好。”


    要掛電話,江凱說:“其實這幾天她和我說得很清楚。但我還纏著,以為能和以前一樣。我這幾天的行為,代我和她說聲對不起。”


    “她很大氣。”彭野立在陽光斑駁的樹下,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對。”江凱悵然一笑,“錯過了。當年太年輕,太固執,一條人命壓在身上,承受不了。”


    彭野說:“我理解。”


    “謝謝。”江凱要掛電話,忽問,“如果是你?”


    “過去不知道,但今後,”彭野略微笑笑,話就不經意下了力道,


    “程迦這個女人,不管世上死了誰,我他媽都不會放手。”


    **


    **


    **


    r62


    茫茫非洲大草原,動物成群聚集在河邊喝水,長頸鹿,斑馬,犀牛,角馬……吃飽了的獅子在草叢裏睡覺,獵豹趴在樹枝上打盹兒。


    草叢裏蚊蟲撲閃。


    程迦戴著帽子,穿著迷彩服,踩著高幫的靴子,跟在彭野身後不遠。


    同行的有當地的管理隊和護衛隊,全是黑人,隊長叫摩根。


    程迦聽他和彭野講著近幾年保護區的盜獵情況,他們竭盡全力,可動物仍頻繁被屠殺,以大象和犀牛為主。


    程迦來過非洲,但去的是中部的私人保護區。克魯格保護區有一百多年曆史。有人保護,大象和犀牛的數量和種量都在銳減。無法想象沒有保護區,非洲的野生動物境遇會如何。


    沒過一會兒,前邊遇到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圍著一隻犀牛奔來跑去。犀牛在發怒,朝人攻擊。白大褂們飛跑躲閃,四下逃開。


    犀牛跑了不一會兒,搖搖晃晃,轟然倒塌。


    原來在給它打麻藥。


    一隻小犀牛在媽媽身邊繞圈圈,急得橫衝直撞,被幾個工作人員拿網套住。


    彭野他們走過去看。工作人員拿著小桶粗的針管,給犀牛角內注射液體,把它染成紫紅色。


    程迦走去彭野身邊,沉聲問:“這是幹什麽?”


    “給犀牛角注射毒素。”


    “毒?”


    “新研發的,人接觸了對身體有害,但對犀牛無害。”


    “為了不讓人盜獵?”


    “對。毒素裏添了顏料,帶紫紅色的就是有毒的犀牛。”


    母犀牛很痛苦,一汪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小犀牛擔心媽媽,急得在網裏拚命掙紮,拖著三個高大強壯的黑人在草地上滑。


    程迦盯著,問:“很疼?”


    “疼,但保命要緊。”


    一行人沒有久留,繼續往前走。


    程迦抱著相機拍照,忽然,她在鏡頭裏發現異樣。抬頭,她望見了禿鷹。


    遠方天空,多隻黑色的大鳥在空中盤旋。


    和在可可西裏一樣,這是有大型或大量動物死亡的標識。


    摩根也發現了成群的禿鷹,罵了句:“該死。”


    一行人趕過去,在低矮的灌木叢裏找到一頭巨大的非洲象,象牙連同整個麵部被割掉,露出黑紅的血肉和巨大的森白的頭骨。


    “切掉麵部是為了保存完整的象牙根。”摩根對彭野說,“大象和犀牛被取走象牙和犀牛角後,一般都不會立即死去,然後,活活疼死。”


    摩根說,母象的象牙比公象小很多,但盜獵者不會放過,有時甚至屠殺剛長出牙的小象。


    腐臭味招來大量蚊蠅。


    程迦走過去拍照,剛才巨大象身遮擋著,繞過了才發現還有一頭小象,奄奄一息了,還拿鼻子纏著媽媽的尾巴。


    摩根查看後說它很幸運,如果鬣狗群來了,小家夥會被咬死吃掉。


    他指著周圍的大象腳印,告訴彭野和程迦,大象是一種非常講感情的動物,這頭母象死後,族群的大象們在周圍守護了至少四五天,不讓禿鷹鬣狗咬食,然後才離去。大象還會撫摸死去同伴的屍骨,為他們哀悼。


    程迦問:“為什麽不帶小象走?”


    “小象不肯離開媽媽。”摩根看著那可憐的孩子,道,“這頭大象是族群裏的長者,掌握著一個族群尋找水源養育後代的所有經驗,她死了,對整個族群是極大的打擊。”


    隊員們把小象抬起來放進籠子,奄奄的象寶寶拿鼻子揪住媽媽的尾巴不放,張開嘴,發出一聲撕人心肝的悲鳴。


    程迦從未聽過大象叫,回頭望那隻象寶寶,在它烏黑的大眼睛裏看到滾滾的淚水。


    動物不會說話,所以人聽不到;


    可動物是會流淚的,隻是人依然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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