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跟肖亦驍去那裏玩,認識她。”


    走廊裏很安靜,她的聲音不大,不徐不疾,


    “我問阿露,會所裏那麽多美麗的女孩子,這麽多資源哪裏來,是不是老板後台強大,強行搜刮。阿露說不是,都是自願。我奇怪,全是一等一的美女,在其他地方也混不差,來這裏,是不是被生活逼得走投無路?阿露說,也不是。”


    “她說,會所招工隻招前台,工資比白領還高。來應聘的雖然知道這是色區,但前台是幹淨的。她們也不準備長待,等快速賺夠一部分錢,能讓自己在帝城落腳,就走人。”


    “做前台做一個月後,領班說,不如做引導員,隻是多走幾步,又不進包廂,但工資翻倍。嗯,工資翻倍就能更快賺夠錢更快走人,開始新生活,做引導員吧。


    一個月後,領班又說,不如做服務生,已經走到包廂門口了,把客人領進去一下,工資就翻倍。嗯,做服務生。


    領班再說,不如做包廂公主,已經進包廂了,端個茶倒個水。嗯,為了更快地賺夠錢離開,做包廂公主吧。再過一個月,領班說,做陪聊公主吧,端茶倒水的時候本就跟客人聊天了,現在不過是從茶幾前挪到沙發上,工資就能翻倍,賺得更多你就能更早離開了。好,那就做陪聊公主吧。後來呢,已經賠客人聊天了,就摸一下吧;再後來,已經摸過了,就睡一下。


    到最後,當初的那筆錢早就賺夠了,但沒有一個人離開,全都成了出台公主,繼續賺很多的錢,無一例外。”許沁說,“阿露就是這麽走過去的。”


    走廊裏靜謐無聲。


    她懂他,所以在用她的方式哄他。


    宋焰一言未發,隻是不經意地更靠近了她。


    這一刻,不止是身體,還有心靈,仿佛兩人更親近了。


    她感覺到了,身子也不禁朝他貼近。


    她揉揉眼睛,有些累了,但疲憊叫人易於訴說,


    “其實,我不覺得出台公主有什麽對錯,或許我沒有是非觀,認為她們願意做也是她們的選擇。但是,如果有人一開始就不想做公主,那我覺得,在故事的最初,就不要去做那個‘幹淨’的前台。因為……”


    “有些底線,一旦退後,就是一瀉千裏。後邊的事不會按你最初想象的發展,因為人就是一種會不斷給自己找借口的動物。很多人想法美好,卻在途中迷失。當你違背初心踏出最開始那一步的時候,你的初心,就已經回不來了。”


    她慢慢說完這一段話,自己也默默了好久。不知是困的,還是腦袋裏的想法都倒掉了,空空的沒反應過來。


    身邊的人也始終沒有回應。


    她扭頭看,撞見他始終盯著她,表情平靜,甚至有些疲憊,可眼底卻有隱約的笑意,像是剛才那個有些失控的男人徹底消失了。而她的宋焰又回到了她身邊。


    她不禁微微一笑,像是終於把他哄好了一般自豪:“你在笑嗎?”


    他彎了一下唇角。


    “笑什麽?”


    “沒什麽。”他搖搖頭,看出她累了,將她攬進懷裏,下頜用力貼了一下她的鬢角,輕聲說,“覺得你很好。”


    她靠在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默然半刻,困倦地垂下眼眸:“其實我沒那麽好,我心裏也有那麽一點點私心,不高興。”


    他聽言,幾不可察地輕吸了一口氣,將心底略微翻湧的情緒壓抑了下去,很清楚她在想什麽,卻還是明知故問,想聽她說出口:


    “比如?”


    她微微打了個哈欠,緩緩道:


    “我也會想,你會不會為了我而背叛原則。我不是要你這麽做,但好像這麽做了就能證明點什麽。”


    他對她付出的多與少,一直是她介懷的,


    “可是,剛死去的消防員還躺在那裏,你的戰友們還昏迷未醒,如果這時候你漠視死者,不管真相,這樣的你又很可怕,不像我喜歡的你了。”


    他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有身體本能地將她的鬢角貼得更緊。


    “……而且,你也因為考慮到對我的承諾,而掙紮痛苦,我都看到了,雖然心疼,但也有點開心。”她輕輕笑了一下。


    他低下頭,搖一搖,笑得愈發苦澀了。


    她歪在他肩上,揉揉眼睛,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他低聲:“很困了?”


    “嗯。你比我更困吧?進出火場,特別消耗體力。”


    宋焰愣一愣,這才意識到他渾身上下無不透著疲累,卻忘記了。


    她仰頭:“明天不能休息?”


    “上邊會來專案小組。”


    “希望專案組領導作風正派,這樣,今晚的擔心都是多餘。”


    “但願。”他笑一下,輕聲,“早些回去休息。”


    他得走了。


    “嗯。”


    他扶她起來,要送她出去,六葉壇中隊的吳隊長朝這邊走來。


    許沁擺手:“你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了。”


    她轉身就要走,宋焰一把抓住她的手:“許沁。”


    “嗯?”她愣一下,“還有事?”


    他看著她,目光恢複堅定:“你放心,這件事我會妥善處理。”隔一秒了,老夫老妻般地笑笑,“……不讓你失望。”


    “嗯。”她眼睛一亮,點頭,眼裏全是信任。


    他頓覺整個人都滿血複活,再度笑笑,在她頭上輕輕揉了一把。


    許沁走了。


    宋焰望一眼她的背影,收了笑容看向吳隊。


    後者大步過來:“我們趕回去吧。天一亮,七局的專案組會過來。在那之前,我們得準備一份詳細的情況說明。”


    宋焰:“好。”


    兩人穿過大廳朝外走。


    吳隊這一整晚瀕臨崩潰,此刻情緒也不穩:“宋焰,我看過現場,不該燒得這麽慘。我猜你也看得出來,就不瞞你了。我之前隻知道那酒吧是個富二代開的,今天才明白上頭有人拿錢放水了。”


    宋焰沒插話,聽他說完,


    “六葉壇大隊我比你熟,猜得到是哪些人。按理說,事情鬧成這樣,怎麽著形式上也得免個職。可免了呢,挪去別的地兒繼續幹,繼續害死人。這次我他媽的就不讓了,要不把這事兒刨個水落石出,每晚都做惡夢,看那孩子燒焦的臉。”說到這兒,吳隊長再度哽咽,“他爸媽連夜坐火車趕過來,我……”他別過頭去擦眼淚。


    宋焰:“你先別灰心,部裏的人下來了,支隊大隊都不敢造次。”


    “但大隊長他家背景……”吳隊長咬牙,“這次上頭來的領導要是衝著嚴查來的,還好說;可要是打馬虎眼——”


    人走到大門口,他把話吞進肚子。


    兩人身上的消防服太顯眼,一出門,蹲守的記者就圍過來:


    “是六葉壇那邊過來的消防員嗎?”


    “昏迷的消防員情況如何?死傷多少?”


    “為什麽會發生爆炸?”


    “為什麽火勢無法控製,是撲救不得力嗎?”


    宋焰擋開記者,頭也不回走出院子,待甩開眾人,走出一段距離了,吳隊長突然停下:“宋焰。”


    宋焰扭頭看他,已然猜到他想幹什麽。


    “咱們硬的碰不了。不如……”


    宋焰打斷:“那些記者隻想得到獨家,從這場災難裏獲取利益。”


    “可輿論這條路最好走,力量也最大。不論來的領導是正是歪,都怵這個。”


    “你先冷靜。”宋焰否定,“有些消息一旦放出去,就收不住了。或許你想打擊某幾個人,但可能演變到最後,打擊的是整個群體,導致很多無辜的人受牽連。不到萬不得已,別走這條路。”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要怎麽辦?”


    宋焰思索半刻,道:“雖然不走,卻可以利用利用。”


    ……


    上午九點,六葉壇消防大隊會議室。


    專案組領導,南城區消防支隊的隊長政委,參與這次滅火行動的三個消防大隊隊長教導員,以及三個消防中隊隊長指導員全部到齊。


    專案組組長陳處長端坐會議室正中央。


    這次火災三個平民遇難,還犧牲了一位消防員,影響很壞,陳處長看上去心情也不太好。


    六葉壇消防大隊的隊長起先還準備給他倒茶,被陳處長淡淡阻止:“別磨蹭了,坐下開會。”


    事故發生在六葉壇轄區,六葉壇消防大隊隊長首先對這次火災做了全方位的概述,從發生時間,接警過程,救火作業,一直講到人員傷亡情況。


    他發言完了,陳處長並沒繼續下一項,而是問:“中隊長是哪位?”


    吳隊長舉了下手。


    陳處長道:“你是直接滅火的人,從自己的角度,把當時的情況再講一遍。”


    大隊長的臉色變了一變。


    吳隊長情緒不像夜裏那麽激動了,他的陳述有條有理,和大隊長講的基本吻合,隻是講到最後,提了一句:


    “如果不是十裏台的宋隊長判斷正確,這次死的消防員可能不止一個,而是六七個。重傷的就更不用說了。”


    陳處長聽到這數字,眉心緊緊皺起,極其不悅。


    要真死了六七個公職人員,那從上到下都免不了一番徹查,不撤幾個要職都沒法罷休。


    他這一皺眉,整個會議室的氣氛都僵了下去。


    陳處長問:“十裏台的宋隊長,是那位在望鄉地震裏立了功的宋隊長?”掃一圈就找到了宋焰。


    宋焰頷首致意。


    陳處長麵色些許緩和:“這次,你又立功了。……初步的火災原因報告,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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