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那天他是去救一個普通市民,以為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車。


    她忘了。


    在最初,五芳街起火那天,她的車堵著消防通道時,他就記住了她的車牌。


    那個暴雨夜,支撐著他咬碎了牙也要把車推上去的信念,不過是因為他知道車裏的人是她。


    他的女人啊,生活記性不太好。


    不過,不要緊。


    等老了,再告訴她,也會是個驚喜。


    等到白發蒼蒼了,坐在院子裏曬太陽的時候,再告訴她:


    老伴,那輛白色寶馬,你真的想不起來了?


    給你一個提示,消防通道啊。


    那時候她會笑吧,


    或許,


    又會像此刻這樣流淚而哭呢?


    ……


    宋焰告訴許沁自己很早就買房了,言簡意賅,省去艱難的前半段,還調侃:“買得早,連房租都賺了一大把。”


    許沁正在心算呢,他拉著兩個箱子往裏頭走:“站著幹什麽,過來整理東西。”


    她回過神,跟上去。


    他提箱子過門檻時,把大紙袋放在門邊,說:“先運了一部分,剩下的以後慢慢搬回來。”


    兩人進了室內,一起收拾。


    許沁起先有些懵,反應不過來,總是手裏捧著東西,卻不知道該放去哪兒。


    但她對這個家有天然的親近,很快就隨意起來,把衣櫃構造摸了個清,迅速給外套、毛衣、內衣、褲子、襪子、包包劃分了各自的去處。


    雜物不少。


    她一會兒跑去中心區放書本,一會兒跑去客廳放一把指甲刀,充電線擺去大木桌上,毛絨玩具放進吊籃裏。


    宋焰沒那麽多東西,很快收拾好,靠在牆邊看她忙忙碌碌一臉興奮地跑來跑去,女主人一樣。


    一室陽光,心情很好。


    “要幫忙嗎?”


    “我自己來。”她很享受自家整理的樂趣。


    宋焰瞧出來了,便不剝奪。


    他出門去,躺在回廊露台的軟榻上,手枕在腦後,闔上眼睛曬太陽。


    他昨天睡得太晚,耗費不少精力,今天又起得太早,人有些困。


    此刻陽光溫暖,枇杷樹的影子灑在他臉上。


    他聽見屋內,軟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窸窸窣窣,她進進出出來來回回地跑。聽著她在他聽覺範圍內穿梭,他淡淡彎唇,慢慢睡去。


    過了沒多久,她那頭收拾完了,爬過來他身邊,摟著他的腰躺下。


    他閉著眼睛問:“收拾好了?”


    “嗯。”她把臉靠在他肩頭,他黑色的毛衣被太陽曬得暖燙。


    兩人安靜依偎了一會兒,她卻還惦記著,


    “宋焰?”


    “嗯?”


    “你這十年過得辛苦嗎?”


    他慢慢睜開眼睛:“還好。”


    她並不相信,卻沒讓他看見她的眼神,澀然笑著:“真的?”


    “真的。”他語氣很是無所謂,“訓練起來是苦一點兒,可當兵都這樣。入伍的時候發了誓努力工作艱苦奮鬥,就挨著唄。吃點兒苦算不得什麽。”


    “發誓?我們學醫也有誓言?”她輕易被他引開了注意力,“當兵的誓言是什麽?”她搖搖他的身體,“我要聽。”


    他被她撓得肚子癢癢,忍不住笑,又輕皺眉心:“我想想啊。”抿唇半刻,“嗯。怎麽說來著,為人民服務……不怕犧牲,忠於職守,”起先記不太清,漸漸越說越流暢,“努力工作,艱苦奮鬥;在任何情況下,絕不背叛祖國,絕不背叛軍隊。”


    許沁一愣。


    驀地想起酒醉後第二天,他去她家裏找她,那時他給她的承諾就是……


    他看見她眼神,知道她記起來了。


    他淡淡一笑,說:“是啊,也絕不背叛你。”


    她往他身邊擠擠,湊他更緊,腦袋靠在他頸窩裏,閉上眼睛,不去回想當時的困境,眼裏有溫熱的液體濕潤著睫毛。


    陽光照在她眼睛上,世界紅彤彤的,一片溫暖炙心。


    她什麽也說不出,但即使不說,他也會懂得吧。


    兩人又有很久沒再說話,單純享受著安靜的相擁。


    清風吹著,偶爾眯開眼睛看一眼。四合院赭色的屋簷之上,一塊長方形的藍天,高遠,純粹。


    縱使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也不負人生了。


    靠了一會兒,她調整姿勢,無意間看到榻下放著個大袋子,她撐起上身:“還有東西沒收完。”


    “我來。”宋焰起身,


    “要一起。”許沁溜過去。


    袋裏一件裙子,許沁拎起來,底下露出個大木頭盒子。


    宋焰剛在舅舅家收拾時就發現了,當時沒管,現在卻好奇地搖了搖。


    裏頭有東西晃來晃去。


    “這什麽?”


    許沁一見,扔下裙子就要搶盒子;


    宋焰手快,迅速拿去身後藏住:“什麽東西?”


    “哎呀,就是玩具。”


    宋焰瞥一眼她表情,下了定論:“撒謊。”他一手掐著她腰,一手在身後晃一晃,裏頭的木頭嘩嘩響。


    許沁撲在他身上,左抓右撓,比不過他手長:“給我!”


    她在他身上蹭來蹭去,他笑:“許沁,再動,我要起反應了。”唇角一勾,“想來露天的?”


    露天?!


    她瞪眼,昨晚被他折騰一番,現在還疼呢,立刻忿忿打他一下,和他拉開距離。


    他轉身開盒子,她又趁機一撲,可他敏捷躲過。


    盒子打開,裏頭一堆木頭小人,全是少年時代的宋焰,栩栩如生。更妙的是每一個表情衣服動作都不一樣,且全是真實生活裏出現過的。


    宋焰怔了一道,臉上隨即湧起一陣狂喜,跟發現了秘密寶藏似的:“這全是我?”


    許沁紅著臉,爬去軟榻上跪坐著:“啊。你喜歡啊?”


    “廢話。”他盤腿坐榻上,把小人偶嘩啦啦全倒出來,一個個看,“臥槽,太像了。”他表情新鮮得像當初那個少年,“擦,……這表情……這動作……老子當年還留過這種發型?!……這件衣服還在舅舅家沒扔呢!……”


    每個都是一段記憶,帶著高中時期鮮活的溫度。


    他愛不釋手,觀摩良久,終於想起來質問,


    “操,你怎麽不早送給我?”


    “本來就不是送給你的。”


    “丫的,不送老子送誰?!”


    “我自己留著啊。”許沁說,把一堆小木偶攬到自己腿邊。


    宋焰頓住,想起什麽,安靜了一秒,抬頭看她:“什麽時候刻的?”


    “國外。”許沁低著頭,沒看他,“因為……也不知道你變成什麽樣子了,隻記得高中時候的樣子。”


    宋焰撫摸著小木頭的臉,也問:“許沁?”


    “嗯?”


    “你這十年怎麽過的?”


    她想了兩秒就給出結論:“讀書,工作。然後,沒有了。”


    他沒做聲了,低頭繼續看著盒子裏的木偶,直到看見其中一個穿著籃球服,發型留著貝克漢姆著名的莫西幹頭。


    他停住。


    他人生裏留過一年的莫西幹,但那是初三。


    高一才開學,他就改了。


    隻有開學前的那個晚自習。


    他抬眸看她:“我把你賭路上那天,你不是說,不認識我?”


    她抿唇半刻,嘿嘿一笑:“我撒謊了呀。”


    宋焰漆黑的眼睛盯著她看半晌,嘖嘖兩下:“行。撒謊就撒謊了吧。”


    她咧嘴笑了,撲到他懷裏。


    毫無緣由的,她表白了:


    “宋焰,我隻愛過你一個。隻有你一個。”


    說這話時,冬日的太陽光籠罩著他們身。


    四合院上,一方藍天。


    陽光灑在櫻桃樹上,在看不見的地方醞釀著春意。


    幾隻麻雀飛過來,落在石榴樹上蹦蹦噠噠,還有一隻落到草地上啄泥巴。


    空氣裏有幹燥清新的冬天味,也有溫暖清潤的春天香。


    而多年前,是燥熱慌張的夏天。


    那個晚上,剛剛在宿舍裏被舍友孤立的許沁手足無措,抱著書包戰戰兢兢去了教室。大家都是初中部的老友,都認識,聚在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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