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被他看穿心思,笑了一下:“到現在還這麽清醒,看來,還不夠。”


    伯特還沒問出甄愛的下落,縱使知道,他也不會輕易殺他。他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幾萬次。且言溯說對了,比起殺死他,伯特更希望打垮他,讓他成為萬人唾棄的惡魔。


    隨從上去,在言溯的手腕上固定了鐵環,長長的線連接著裝置。


    伯特道:“知道你不會說出她在哪兒,這麽喜歡她,讓你感同身受一下。”


    隨從推動裝置上的電閘,強烈的電流瞬間竄遍他全身。


    言溯腦子裏驟然白光一閃,好似被一柄劍從胸口狠狠刺進心髒,靈魂出了竅,陡然失去知覺。可他是清醒的,精神空置一兩秒後,電擊後遺的壓力陡然像重錘一樣猛擊他的胸口,片刻前驟停的心跳忽然紊亂狂搏。


    他全身發麻,忽冷忽熱,胃裏惡心翻湧,本能地嘔吐,吐的卻是一汪汪清水。


    他掛在十字架上,臉頰嘴唇白成了灰色,細細的汗直往外冒,肌肉緊繃著不停地抽搐,痙攣。


    一波一波的電擊讓他臉色慘白成了紙,他整個劇烈顫抖,不斷嘔吐反胃,腦子裏似乎全是電流在竄,白光閃閃,空白一片。


    惡心無力又焦灼的感覺讓他發狂。


    分明什麽都不能思考,卻偏偏想到了甄愛,莫名想到她右手腕上的傷。隻是一想,胸腔便湧上一種比電擊還要沉悶,還要凝滯的窒息感。


    是前所未有的心疼!


    想起她握著刀叉切牛排時笨拙又困窘的樣子,他的心髒驟然像被誰狠狠揪扯,垂著頭,眼淚就砸了下來。


    記憶裏,他從未落過淚,即使小時候受欺負,也沒哭過。可認識她後,就不同了……


    他也以為,自己對死亡視之泰然,從容不迫,可現在,突然之間,很舍不得,很不想死了。


    突然之間,還想在這個世上多活幾天。


    突然之間,還想多見她幾麵……


    身上的疼痛,遠不及思念帶來的蝕心入骨的痛苦與惶恐。


    想起那天匆匆分別,她歪頭靠在他手背上輕蹭著落淚,他說“


    記得堅強,


    記得勇敢,


    記得微笑,


    記得自由,


    記得……我。”


    可她隻是流淚,輕輕嗚咽:“阿溯,如果你死了,我會害怕活下去。”


    這正是他擔心的。每每想起這句話,他的心就像被戳了千瘡百孔。


    他不想死,怕甄愛從此失去了笑容,怕她變回之前的甄愛。沉默又冷清,那麽冷的冬天,不戴手套,不穿保暖靴子,腳腕上綁著冰冷的槍,一個人從寒冷的山林裏走過。


    怕她再也不多說話,不哭也不鬧,穿著空蕩蕩的白大褂,靜靜站在試驗台前,日複一日寂靜地做實驗。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不會撒嬌,不會任性。


    怕她不再憧憬未來,也不再提及過去。


    怕她從此孤獨一人,就像對待她哥哥的事一樣,把他塵封在心裏,再也不對任何人提起。


    怕,如果他死了,她會害怕活下去。


    言溯深深低著頭,忽然微微笑了。


    所以,ai,我一定會回來,回來你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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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hapter111


    甄愛醒來了。


    睜開眼,言小溯乖乖躺在她身旁,和她蓋同一個被子。他胖嘟嘟又毛茸茸,不會閉眼睛,紐扣眼珠很黑,表情憨憨地看著她。


    秋天來了,被子裏全是她一個人的熱氣,粘在大熊身上,暖呼呼的。


    她突然不想起床,貼過去緊緊摟住熊寶寶粗粗的脖子。他幾乎和言溯等身高,毛毛的又胖,她一撲,整個兒陷進他懷裏。


    抱著依偎了一會兒,她鑽進被子,反複在言溯床上蹭了又蹭,停下來,便目含輕愁。


    過了這麽些天,床上言溯的味道已經淡了。


    家裏的網絡和信號不知為何斷掉,無法和外界溝通。


    空落落的大城堡,她一個人給isaac喂小米。言溯不在,鳥也變笨了,除了撲著翅膀嚷“.isagenius.”其餘的再也不說。


    她一個人醒來,一個人看書,一個人抱著大大的言小溯在城堡裏走來走去,吃飯時給它一把椅子。


    一天,又一天,他還不回來。


    今天,她要離開。


    外邊有人敲門:“甄愛小姐,該出發了。”


    她不做聲,埋頭在言小溯的胸脯上,情緒低落到穀底。


    可不出五分鍾,她下樓,說準備好了。


    隨行的特工略微詫異。甄愛束著馬尾,一身沒有花紋的白色外套連衣裙,幹淨又利落,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你行李呢?”


    她略微側身,讓人看見她背著一個極小的包。


    特工再次確認:“私人物品帶齊了?”


    甄愛不覺困窘,反而習以為常,搖搖頭,表示沒有任何要帶的。


    “我們不是去旅遊,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雖然知道,但被他這麽一說,甄愛的心還是輕輕咯噔了一下。


    “我可以把言小溯和isaac帶走嗎?”她微嘲地反問,眼裏閃過一絲期待。


    “那是什麽?”


    “我的熊,還有小鸚鵡。”


    “不可以。”


    “那你還一直說。”她目光飄到外邊去了。


    特工微愣,但不以為意。


    甄愛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以後不想換名字了,一直叫甄愛,可以嗎?”


    我怕他找不到我。


    “應該是可以的。”特工說完,敦促:“要趕飛機,我們出發吧。”


    甄愛覺得雙腿像灌了鉛,怎麽都走不動了。身體不想走,心更不想走。


    特工見她渾身上下都寫著不願意,也不催促,提醒說:“隻有你先安全了,.先生才會安全。”


    甄愛低著頭,寂靜了下來,半晌,服從又靜默地往外走。


    快到門口,忽聽見鑰匙開鎖的聲音。


    甄愛一喜,飛奔過去,卻被特工捂住嘴巴攔到桌子後邊,其餘五六個特工全部就位,握著槍警惕又專注地瞄準門縫。


    下一秒,rheid出現在門口。


    甄愛掙脫特工,跑去:“.回來沒?行動結束了嗎?他有沒有受傷?”


    “你怎麽還沒走?”rheid被突然冒出的人嚇一跳,又被她一連串問題弄得頭大,“還沒,但是快了。”


    他不動聲色把手中一摞紙塞進口袋裏。甄愛警覺地發現了,卻沒問。


    “過這麽久了,為什麽還沒他的消息?你們之前不是計劃好了嗎?”


    rheid目光躲閃,摸著鼻子:“這就是他的計劃。”


    “什麽意思?”


    “他知道神秘人警惕性高,會搜走隨身設備,我們會無法得知holygold內部的情況。但神秘人想毀掉他,一定會折磨他逼他開口,把他的認罪視頻昭告天下。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給外界透露信息。”


    聽到“折磨”一詞,甄愛的心涼了半截,顫聲:“既然已經受折磨了,那他為什麽還不開口?”


    “如果他老早就供罪,神秘人會相信嗎?隻有讓人看到他身體精神遭受重創,看到他瀕臨崩潰,這時候,他的話才會被相信。”


    崩潰?


    甄愛像光腳立在冰天雪地:“那,如果他懺悔供罪了,他會被殺掉嗎?”


    rheid明顯愣了半秒,才說:“不會的,甄愛小姐。神秘人還想知道你的所在地,.屈辱地活著。”


    這種話算不上半點安慰。


    甄愛沒動靜。


    rheid敦促她:“.為你擔心,先走吧。”


    不要讓他擔心。


    甄愛靜靜點頭,跟著特工們離開了。


    rheid看她離去,心裏籠著陰霾,不甚明朗。其實他們已經收到言溯的視頻。


    時隔近兩個星期,


    言溯帶的攝像頭和監聽器突然打開,fbi特工看到言溯供罪了,視頻被人發到youtube上瘋傳。


    rheid帶著密碼紙過來,用言溯留給他的暗號,估計很快就能破獲俱樂部的所在地和內部結構圖。如果順利,今晚就可以行動。


    但中途有個意外,cia收到一份極度血腥的視頻。身姿頎長的男人縛在十字架上,有人用刀切開他的胸膛,剜了一根血肉模糊的肋骨出來。


    整個過程他似乎是清醒的,狠攥的拳頭森白森白,卻以驚人的意誌力死死忍著,隻沉悶地痛哼了一聲,隻有一聲,最終活活痛暈過去。


    很快,醫生給他止血縫合傷口,鏡頭裏忙忙碌碌,有聲音清淡地響起:


    “cheryncelot,我隻要她。要是不把她交出來,我會把這個男人身上的骨頭,一根一根,拆下來。”


    cia的態度是,他們不會交出甄愛,若是救不出這個男人,那是fbi無能。


    另外,作為絕密內容,他們也不會提供這段視頻作為言溯洗刷罪名的證據,若是讓他受冤枉,那也是fbi無能。


    fbi焦頭爛額,這下算是見識到了神秘人的變態和聰明。


    rheid看到那段視頻,眼淚都湧了出來,他甚至想過告訴甄愛,可剛才下車掏出言溯留給他的鑰匙。小信封裏溜出一張卡片,上邊是言溯提前預知的字跡:“nomatterhathappens,donotsayaord!”


    不論發生什麽,不要告訴她。


    所以言溯提前切斷屏蔽了城堡附近的一切通訊信號。


    所以,rheid住口了。


    山裏的葉子全黃了,金燦燦的。


    rheid望著遠去的車輛,想起言溯的話:“如果我出意外死了,她問起,就說,我接受證人保護計劃了。”


    #


    應該是第二個星期了?


    言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清醒又迷茫。他自己變得很陌生,渾渾噩噩,焦躁不安,這一點兒不像他。


    或許毒品的作用終於穩定下來,他的思維開始自動自發編織出無數似真似假的幻想夢境。在那些光怪陸離的影像裏,他又看見了甄愛。


    她睡在星空之下,麵頰緋紅,軀體白皙,柔情似水凝視著他。


    他和她緊緊糾纏,帶著滿腔的渴望和她貼合,中了魔怔般親吻啃咬。她身體柔軟又緊窄,他沉溺在裏麵不願出來。


    他聽見她的聲音嬌弱又難耐,哀哀喚著他的名字。他看見自己額頭上青筋繃起,汗水滴下來落在她潔白如玉的胸乳之上。


    可忽然她一轉身,變成了一隻兔子,眼睛紅紅的,嘟著嘴看他,神色委屈。他要去抓她,她搖著短尾巴蹦蹦跳跳,一溜煙蹦不見了。


    他茫然不知所措,陡然胃疼得厲害,惡心又難受的感覺無法用言語形容,像是得了狂躁症,無論坐立與否昏睡清醒,都是不安。


    身體和頭腦始終混沌不開,思維卻極度的活躍與興奮,沒有片刻喘息的空間。


    甄愛又回來了,穿著兔女郎的裝扮,拘謹地遮著纖細又白皙的腰肢。手裏抱著一隻乖乖的小兔子,她紅著臉怯怯看他,小聲說:


    “阿溯,等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一定天天抱著,到哪兒都舍不得放手。”


    他頓時痛得剜心挫骨,才知這些天深入肺腑的痛,叫思念。


    他翻來覆去,猛地驚醒,額頭手心和背脊,大汗涔涔。


    醒來房裏坐著個人,依舊是短衣短褲,修長雙腿交疊成魅惑的姿勢,還是席拉。


    言溯像是不久前沉進漩渦裏和海草生死掙紮過,渾身虛脫。不過,雖然沒了力氣,腦子卻安寧地清醒了片刻。他寂靜地望著頭頂上方的浮雕畫,不言不語。


    席拉神色複雜,他即使是被藥物整得如此虛弱又落魄了,清高冷冽的樣子卻一點沒變,比當初在silvend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不免不快,抱著手從椅子上站起身,俯視他想冷嘲熱諷幾句,可看見他蒼白清俊的容顏,語調就不自覺緩了下來,問:“c小姐的名字叫ai?你昏迷的時候,喊了她很多次。”


    安靜。


    席拉癟嘴:“可惜你喊的那個名字是假的呢。她叫cheryl,也不是屬於你的女人。你為了她,真傻。”


    她是真替他覺得憐惜的,湊上去,“世上那麽多女人,何必呢?這麽為她死了,她不見得記住你,或許轉頭就和別的男人好上了。不過誰要真和她好上,要倒大黴。就像你,現在落成這個樣子。”


    安靜。


    席拉看他俊臉蒼白汗濕,那樣沉默冷清,覺得性感,伸手去碰,尚未觸及,他掀了毯子給她打開,冷著臉從床上起來,把自己關進洗手間去清洗。


    席拉落了個沒趣,坐在一旁等,伸手一摸,床單上全是熨燙的汗漬。


    長時間的酷刑,她還沒見人能挺到現在。她也清楚,即使他馬上被救出去,他的身體也垮了。況且,劑量太多,毒早就種進去。


    頭一次,她替人難過。她一下一下用力揪著床單,悶不吭聲。


    言溯潔癖太重,身上有一點兒不幹淨清爽便會覺得不舒服不自在,每次去受刑前都要強撐著虛弱發軟的身體把自己收拾一遍。


    隻是,有些事遠超出能力範圍。身上的各類傷痕與灼傷,暫時消除不去了。


    清洗後看向鏡子,眼睛下淡淡的黑眼圈掩不住,下巴上也冒出青青的胡茬,摸一下,還很紮手。


    他驀地想起,甄愛有次問:“阿溯你為什麽不留胡子?我想摸摸看是什麽手感。”


    他認真道:“我習慣起床就刮胡子,你要想摸,最好是趁早睡去我床上。”


    她又羞又氣,狠狠瞪他。他不明所以。


    那天在漢普頓,早上醒來,甄愛窩在他懷裏,小手在他下巴上摸來摸去,一個勁兒地傻笑:“好癢,哈哈,好癢,哈哈。”


    傻嗬嗬的,無限循環。


    想起不算舊的舊事,他不禁淡淡笑了一下。


    這些天脫水嚴重,他捧著龍頭的水往嘴裏送,嗓子幹燥太久,普通的吞咽動作都會在喉嚨裏留下灼燒的痛楚。


    他緩慢又一絲不苟地把自己清理完畢。走出洗手間,席拉還在那裏,表情不太開心。他也不理,坐到椅子上,彎腰去穿鞋。


    平日很簡單的動作到了現在,是最艱難的折磨。


    他僵硬地折下脊背,臉色又發白了。席拉見了,下意識湊過去:“我幫你。”


    “別碰!”他冷冷斥開她,手不受控製地抖,很緩很慢地把鞋穿好。


    “你不喜歡身體接觸啊。那c小姐呢?”


    沒回應。


    漸漸,他雖然虛弱,卻整整齊齊,幹幹淨淨。那麽井然利落,一點兒不像是去受刑的。


    席拉驀然有種錯覺,他的精神和意誌遠沒有被打垮,或許,根本就不可能被打垮。


    席拉心裏說不出的情緒:“邏輯學家先生,你真讓人費解。你那麽聰明,應該一眼就看得出來c小姐是個危險分子。那你一開始幹嘛去愛她?你還為她做了那麽多危險的事,不知道危險嗎?你怎麽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我以為聰明的人都珍視生命。”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置之不理,沒想他沉默半刻,緩緩開口了:


    “我比大部分人都愛惜自己的生命。但有些事,不會因為危險而不去做;有個人,不會因為危險而不去愛。”言溯說完,劇烈咳嗽起來。


    席拉被震撼住,愣了足足三四秒,愈發為他覺得不值:“可你要是殘了死了,你為她做的一切,她或許都不知道。”


    “不需要知道。”他竭力止住咳嗽,艱難起身,“如果是負擔,不需要知道。”


    而且,他一定會回去她身邊。


    “你有沒有問過她,被你愛上,是什麽感覺?”


    席拉才問,有人進來了,要帶言溯去接受新一輪的拷打。席拉沒跟過去,她不想看了。


    言溯很快被再度綁上十字架,而伯特的臉色較之前再沒了輕鬆。


    兩個星期過去了,還沒有甄愛的影子,她就像憑空蒸發。發給cia的視頻並沒換回任何信息,他諷刺言溯被cia拋棄了,言溯也隻是寡淡地笑笑。


    言溯一直不肯屈服,但伯特並不信他能死撐下去,一天又一天,每天的拷問都會加大時長。他認為,他就快崩潰了。


    可這人總能一句話把他惹爆。


    就像今天,伯特刺激他:“.,即使你不說,我也會把她翻出來。”


    “哦。”他嗓音虛緩而黯啞,“你抓到我的當天晚上,她就已經,離開這塊大陸了。”


    伯特沒說話,隻是笑笑。然後,新的折磨從上午一直持續到次日拂曉。


    身上的陳疾新傷最終堆砌爆發,言溯一次次暈過去,又一次次被針劑刺激醒來。


    清晨,他發了高燒。


    始終慘白的臉色漸漸泛上大片詭異的潮紅,眼眸也渾濁起來。不知是因為體內的藥物,還是因為灼熱的高溫,他的神智終於受了影響,混沌不清,開始說起胡話。


    在第幾百次聽到“.請懺悔,我讓你解脫”之後,


    十字架上的男人頹廢地低著頭,最終氣若遊絲地吐出兩個字:“iconfess.”


    我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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