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太迂腐。”徐羌看向徐正卿,大聲道,“爹,不如就讓我的那個趙家兄弟把小妹娶了吧!這樣小妹就不用參加選秀了,貴人們的氣也生不到小妹頭上了。”


    “信口雌黃!”徐羨越發地激動了,“趙家豎子與你一般德行豈能迎娶小妹?”


    “都收收聲!”


    伴隨著一道輕喝,溫氏板著臉走進來。她垂著眼一掃,剛剛還老僧入定的徐正卿頓時起身,迎她上座。


    “夫人,善善如何了?”


    “還伏在褥上傷心著呢。”溫氏眼眶紅紅的,唇角抿得直直的,“善善擔憂開罪了貴人,耽誤了徐家,真是叫我心裏疼得慌。”


    “這個五皇子真是太過分了!”


    徐羌氣憤,他不理解。換成尋常人這樣欺辱自家小妹,他早衝過去把人打一頓了。


    “慎言!”


    溫氏聲量一提,瞪了衝動的二兒子一眼。


    話雖如此,她心裏卻覺得徐羌說得在理。


    善善落水,五皇子相救,無非是在眾多的士子麵前圖個好名。回過神來,想到選妃在即,他一不小心可能搭進去自己的婚事,而善善隻是個五品京官家的女兒,他自然不願意了,於是不顧善善虛弱,闖入畫舫大發雷霆,還踹斷桅桁。


    簡直是為所欲為!


    從未想過置善善於何地。


    怎麽會有這樣壞的人?


    徐正卿歎氣:“是我官位太低了。”


    溫氏看向大兒子徐羨:“學學你父親的自知之明。”


    “……”徐羨欲言又止。


    徐正卿驕傲地挺起胸膛,轉瞬想起徐善的事,胸膛又一塌。


    “要不把我藏的那幅江山垂釣圖送與何首輔,托他早日將我放出京城。”


    徐正卿這京官當的不上不下的,至今朝上沒他的一足之地。他就想著能被放到地方上養老,風水養人的江南水鄉尤其是好。


    清正了一輩子,徐翰林打算為老不尊一把,走個何首輔的後門。


    他們早些出去,京城這些渾水就跟他們沒幹係。


    皇子們長大了,朝局要亂了,徐翰林書讀百遍其義自見,他已經洞悉一切了。


    “徐翰林,你當何首輔與你一般,喜好那些個書書畫畫?”溫氏冷笑。


    涼水一潑,徐翰林老而為賊的打算破滅了。


    他蔫頭巴腦的,兩個兒子都同情地看著他。


    “遠水解不了近渴。”溫氏歎了一聲,“平王妃的賞花宴將至,我們家也收到了帖子,先把眼前的應付過去吧。”


    去吧,怕五皇子看了來氣。不去吧,怕開罪了平王妃。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小商了會兒,徐翰林、溫氏、和徐家的兩位郎君都惦記著西跨院的徐善,一個接著一個過去看她。


    西跨院裏,習秋正貼著牆根罰站頂硯台,就看到四個主子做賊一樣過來了。


    四個人輕手輕腳地來到徐善的屋外,貼在門邊看向裏麵,頭上疊頭小心翼翼。


    習秋:“?”不敢說話。


    屋裏,徐善果然正以手掩麵,嚶嚶地哭。


    “我肯定被五皇子厭棄了!念夏,五皇子的樣子真的好可怕,他不會想要再見到我。”


    這個莫名其妙的五皇子!


    徐家四人站直身子,相顧四望,抱頭痛哭。


    善善真是太可憐了嗚嗚嗚。


    -


    廟堂雖高,但當今的老皇帝,耳目眾多。


    皇帝雖老,但他自己不承認,他覺得自己風華正茂,龍精虎猛。


    太監們把伺候過的柳貴人裹上紅綾抬走,老皇帝沐浴更衣,重新坐回了案前。


    他的手上捏著本折子,折子上寫的就是陸濯逞能救了徐善又去鬧事的事情。


    徐家全家上下都知道的事,皇帝陛下當然也得知道。


    “安進忠,你來看看,老五存的是什麽心思。”


    他隨手把折子一扔,正好砸到禦前總管安進忠的手上,安大公公夾著拂塵,不敢多看,語氣高興極了。


    “五殿下有善心,遇事不拘小節。奴才琢磨,這徐小娘子必然是感激五殿下的。”


    “你這老東西,別替老五那小兔崽子說話。”老皇帝哼笑,“他真有善心,又豈會闖人畫舫亂使性子?朕看那徐小娘子已下不得台了,怎會感激他!”


    安進忠小心地把折子放回案上:“怕是其間有什麽誤會……”


    “你是說朕老糊塗了,是真是假分不清了!”


    老皇帝冷不丁把幾案一拍,驚動上頭的漢白玉鎮紙。


    安進忠利落一跪,膝蓋砸地上:“奴才失言!”


    “安進忠啊安進忠,你簡直是越老越膽小。”老皇帝是越老越喜怒無常,指著安進忠哈哈大笑,“你有這個閑工夫,還不趕緊安排下去,盯緊老五——”


    說著,他笑容收起來,眼角露出厲色:“朕倒要看看,他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安進忠磕頭應下。他不再多話,他知道這個時候,皇帝陛下隻需要自說自話。


    “老二啊老二,你連兄長都做不好,底下的兄弟們都學你經營賢名,你開了個壞頭。”


    二皇子是何首輔的外孫,也是素有賢名的平王。當今天下並無太子,平王占了個長,又占了個賢,生母還是皇貴妃,地位儼然淩駕於其他皇子之上。


    平王妃也自認為是準太子妃了,轟轟烈烈設賞花宴,挑弟媳婦的重任讓她沾了手。


    辦的好了,又是一樁賢名。夫妻同體,平王妃的賢名等於是為平王爭的。


    有這對兄嫂以身作則,底下小的可不得削尖腦袋,圍著虛名打轉嗎?


    老皇帝又生氣又嫌棄。


    “可惜一個不如一個,老五連沒用的虛名都謀不好!”


    莫非虛名想要,高門之妻也想要?那必不可能,作為慈愛的父皇,老皇帝不介意讓他一無所有。


    陸濯仿若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他的府邸日日夜夜神神秘秘,出入了好些大夫。從民間的神醫到江湖的術士再到曾經的太醫,五殿下求醫心切。


    “殿下脈搏強健、經絡通暢,正氣之軀譬如草木方萌、旭日初升……殿下,殿下!”


    老太醫絮絮叨叨,陸濯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幾案,神情散漫地聽,聽著聽著突然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驚得老太醫柳樹皮老臉失色。


    “診得很好,繼續診下去。”


    陸濯抬起來一隻手,在王得誌的服侍下勉強止住了咳,衝老太醫微微一笑。


    老太醫把長須一掐,這還讓他怎麽誇。


    “殿下吐納有力、氣息調和……”這就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陸濯失望地看著他。


    又一個庸醫!


    真不知道太醫院裏養著多少濫竽充數之人,難怪前世他說駕崩就駕崩,偌大的太醫院拿他毫無辦法,都是這些庸醫的錯。


    他疑心自己患了耳疾,即使沒有一個大夫診得出來,但陸濯越想越覺得就是如此。


    他委實不願承認,那些聲音就是徐善的心聲。明明王得誌他們一個都聽不出來,而徐善又是那樣的無辜。他和徐善當了那麽多年的夫妻,從艱難困頓、危機四伏中一路走上帝後之位的,沒有人比他更懂徐善。


    若徐善亦是重生,陸濯格外自信地想,徐善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與他再續前緣。這一世,他們再次攜手,一定會比前世走得更輕鬆,曾經的那些遺憾、誤解、隔閡都不會發生。


    陸濯越斟酌,越認定是他罹患耳疾,聽到了不曾存在之聲。


    徐善其人,愛他敬他,視他如天。畢竟,她出身平庸,而後又六親凋零,除了他這個丈夫的寵愛與信任,她無所倚靠。


    平王妃的賞花宴,他不信徐善不會赴會。相反,這是一個很好的時機,可以讓徐善盡情地勾引他。


    一如前世。


    第4章 “上輩子的宮鬥狀元。”……


    徐善落水傷到了,在家養著,把邀請她出去玩樂的帖子回了個幹淨。


    然而尋常帖子好回,平王妃的帖子不好回。有了陸濯英雄救美一事後,平王妃再次給徐家遞了一份請帖,邀請徐家女君赴宴。


    徐善半臥在羅漢床上,麵前放置了一張小幾。幾上左邊放了一碟蜜餞,右邊放了厚厚的戲本子。然而徐善戲本子翻都沒翻幾頁,她把玩著手裏的請帖,覺得好笑。


    “性秉柔嘉、嫻雅貞靜,平王妃慧眼識人,我確實是這樣的小娘子。”徐善眯著眼眸,自在地往口中放一顆蜜餞。


    “小娘子,這新遞來的竟然是平王妃親自寫的帖子嗎?”


    說話的是徐善的另一個貼身婢女念夏,平時跟習秋常醋來醋去。如今習秋在外沒伺候好小娘子,被夫人罰站頂硯台,念夏在西跨越的地位立刻水漲船高起來。


    “當然了,這可是平王妃的梅花小楷呀。”徐善摩挲著上麵的字跡,有些失神。


    平王妃是皇貴妃的侄女,是二皇子平王的表妹。作為何首輔的嫡親孫女,平王妃從小請了正經西席,一手的梅花小楷名揚閨閣內外。


    頭一回遞來的請帖還是身邊人代筆的,寥寥數語,都是套詞。落水事後,她就補上了親手寫的帖子,帖中還把徐善花裏胡哨地讚美了一通。


    這不奇怪,平王妃一直是一個過分謹慎、乃至於卑微的一個人。隻是,按照常理,外頭的傳聞應當是陸濯厭棄她呀。


    徐善有些困惑,她故意躲在家中,一副不敢見人的心虛樣,就為坐實被陸濯厭棄。


    平王妃堅持邀請她赴宴,難道不憂心惱羞成怒的陸濯記恨她嗎,這又不謹慎了?


    亦或者外麵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徐善雖然足不出戶,但她不擔心自己聽不到風聲。


    “小娘子,大娘子來了。”


    習秋扁著嘴,委屈巴巴地進來稟報,順帶跟念夏來了一場眼神的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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