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椿度假區內警燈閃爍。


    蘇陽的偵察隊帶來確切消息:山口的道路監控因暴雨模糊,分辨度很差,但還是基本判斷阮雲征的車進了又出,孫琳的車進去後沒出來。


    這些天偵查員搜了整個十桉裏,一直沒找到孫琳的車。


    憑空消失了?


    言焓靠在車邊,望著周圍忙碌的人群,和別墅區裏暗淡下去的水光,想了很久,忽然說:


    “悅椿溫泉館有湖。”


    “車在湖裏。”


    ……


    不久,潛水員下水,在湖底發現了一輛車。


    很快,打撈隊將車撈出湖麵,正是孫琳的賓利。


    痕檢員忙著在車輛上采集信息。刑警隊員們從後備箱裏找到了死者的衣物,行李箱,一個鐵質內嵌玻璃的紅色裝飾,呈豎長形,頂端尖銳底座圓滑。


    潛水員還從水裏撈出一套內六角扳手,正是酒店缺失的。


    酒店工作人員說,地下停車場裏有專門的工具室,入住的人可以用房卡開門選自己要用的工具。通常很少有人用。


    ……


    保安黎磊和清潔員潘盼是普通同事,兩人涉嫌殺害孫琳,被帶回局裏。指紋腳印血液等信息都被搜集去做比對。


    痕檢組在賓利車駕駛座的縫隙裏找到了黎磊保安製服上的纖維。潘盼也不小心落了一根頭發在帶血的行李箱裏。


    孫琳右腦傷痕裏夾雜的玻璃屑和紅色裝飾品上的鑲嵌玻璃一致,密度、折射率等參數全部吻合。


    當天晚上,潘盼還使用了悅椿溫泉館清潔室裏的吸塵器和大量洗滌劑。


    雖然有了這麽多證據,譚哥還是放鬆不下來:


    “現在棘手的不是凶手不承認,而是兩人都說是自己是凶手。


    潘盼說是她殺了孫琳,黎磊隻是幫她處理屍體。而黎磊說潘盼隻打了孫琳幾下,真正致死的,是他的擊打。”


    言焓聽了,說:“清潔員潘盼是左撇子,符合甄暖的說法。”


    老白問:“會不會是兩人共同殺人?”


    言焓搖頭:“如果是衝動殺人,兩人同時被惹怒的幾率較小。除非他們兩個同時是suicidesound的第8批自殺者。”


    “對。”譚哥讚同,“還有,共同謀財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孫琳的首飾錢財沒少,全和衣物一起扔在後備箱裏。”


    ……


    在審訊之前,眾人先去了一趟會議室。因為徐思淼發現了關鍵的證據。


    他還原了停車場的監控錄像帶,但其他地方比如案發別墅門口的監控錄像由於損壞太徹底,無法恢複了。


    但徐思淼說:“停車場的監控已足夠說明問題。”


    他打開電腦給眾人看。


    視頻有些模糊,沒有聲音,雪花點也很多,但仍可以分辨清楚。


    圖像中,女清潔工也就是潘盼正在打掃清潔。不久,兩道汽車燈光打過來,可能是大聲摁了喇叭,潘盼嚇一大跳,趕緊移開。


    開來的正是孫琳的賓利車。


    那輛車停在潘盼旁邊的車位上。潘盼繼續在打掃,而打扮時尚的孫琳拎著行李箱下了車。


    她經過一身清潔工裝扮的潘盼身邊時,昂著下巴垂著眼睛說了句什麽,然後把行李箱遞給潘盼。兩人似乎對話了幾句,潘盼放下掃帚和簸箕,上前去接她的行李箱。


    孫琳在前邊走,才走一步就停下,指了一下地麵上的水漬,回頭又對潘盼說話。


    後者點頭,然後彎腰把箱子抱起來。沒想到箱子太重,她一個沒站穩連連後退,結果不小心踩到鐵簸箕。


    簸箕倒下,鐵質的長把手碰上了賓利車。


    應該是劃出了一條痕跡,因為孫琳立刻指著碰撞的部位對潘盼凶狠地斥責起來。


    潘盼不停地點頭哈腰,又趕緊湊上去拿手摸,仿佛以為這麽摸就可以撫平,就不會有事。


    但孫琳竟一腳踢在潘盼臉上,把她踹倒在地。她指著車尾對潘盼訓斥打罵,手腳並用,連番踢打後者的臉部頭部和胸口。


    潘盼不敢反抗,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不停地弓腰求饒。刮壞一輛賓利車,她微薄的工資哪裏夠賠。


    可效果甚微,孫琳的打罵和潘盼的哭求持續了近二十分鍾。


    最後,孫琳或許打累了,終於收手。她指著行李箱說了幾句話,又指著車尾上的刮痕繼續說。估計還是在說賠償的事,潘盼甚至跪在地上磕頭。


    但孫琳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之後,潘盼一直跪在原地痛哭。哭完,又對著車尾巴上刮傷的地方一邊哈氣一邊拿手摸。蹭了好幾分鍾,或許真的知道傷痕無法消退掉了,她又開始哭。


    哭了很久,才站起來拖孫琳的箱子。


    經過水漬時,她把箱子抱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怕把箱子的輪子弄髒……


    視頻放完,會議室裏一片沉默。


    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人發言,氣氛異常的沉悶而苦澀。


    最先開口的是言焓,語調冷靜,不帶任何情緒,就事論事地分析:


    “停車發生爭執的時間較早,在下午。清潔工潘盼給孫琳送箱子後,晚上再去過一次。我推測,這次她想請求孫琳不要讓她賠償。所以,和孫琳在客廳裏談話的是她,也是她出手第一次連續擊打了孫琳。”


    譚哥接話:“所以這次孫琳穿著睡袍。第二撥擊打則不能確定。孫琳跑開後,追過去的是保安黎磊還是服務員潘盼?”


    言焓道:“現在可以去審問這兩個人了。”


    ……


    程副隊和譚哥分別對兩人進行了審訊,結果兩人都懺悔說自己是凶手,對方不是。


    更奇怪的事也隨之出現。


    清潔員潘盼並不清楚suicidesound的事,她殺孫琳是因為孫琳欺人太甚,把她逼得走投無路。她殺人後,讓平時很照顧她的保安大哥幫忙收拾。


    她現在很後悔,很內疚,不想把保安大哥牽連進去,希望警察放過他。


    而保安黎磊說,潘盼並沒有把人打死,是他。


    他是suicidesound的第8個自殺者,3年前被女友拋棄一直走不出陰影,直到遇到心地善良對自己關心有加的潘盼。可潘盼有男友,她男友因救她落了殘疾,潘盼一直養著他,還堅定這一輩子都不離不棄。


    黎磊因此更喜歡潘盼,他陷入比失去第一個女友更深的苦惱裏,想自殺時,在suicidesound電話聽到了孫琳的遭遇,他很同情她,於是聽了陳翰和她的計劃來殺她,栽贓給她的丈夫。


    這也是為什麽孫琳會在暴雨夜跑去偏僻的悅椿度假溫泉館。


    他們計劃得非常好,但他沒想到潘盼會搶在他前邊襲擊孫琳。


    黎磊說,孫琳並沒有被潘盼打死,是他繼續執行計劃,殺死了孫琳。


    ……


    言焓站在聆訊室裏看著,想了一會兒,問身後的人:“那個裝飾品和死者頭頂第二撥傷痕的對比結果出來沒?”


    徐思淼答:“出來了,匹配度85%。關小瑜說裝飾品的底座和本身都有非常微弱的血跡反應。”


    言焓轉身接過裝飾品的照片端詳。圓形底座上一根紅色的三角形立柱,柱子上穿插著連環的三四個菱形,頂端是半個菱形。


    蘇雅抱著手,瞧一眼甄暖,輕輕道:“裝飾品本身也有血跡,應該就是這個凶器了。和我之前說的一樣,suicidesound的第7次計劃襲擊。”


    甄暖不吭聲。


    關小瑜挑了挑眉,輕輕在她耳邊嘀咕:“她倒是完全對清潔員選擇性忽視了,那可以證明她錯得一塌糊塗呢。”


    言焓放下照片:“我去審一下清潔員。”


    ……


    潘盼一直趴在桌子上哭。


    言焓進去到她對麵坐下,問:“為什麽哭?”


    潘盼抹眼淚:“是我害了黎大哥,是我拖累了他。”


    言焓反問:“你的意思是他殺了孫琳?”


    “不不不。”潘盼立即反駁,“我的意思是我不該衝動打死孫琳,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幫忙處理屍體。”


    言焓不做聲。潘盼還不知道黎磊是suicidesound的第8個自殺者,也不知道黎磊一直愛慕她,想為她做事,想為她死。


    潘盼越哭越悲傷:“可孫琳死了,現在說什麽後悔的話都沒用了。”


    言焓判斷著她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定定道:“如果你不想拖累他,還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就把實情說出來。隱瞞真相救不了你們任何一個。”


    “我剛才跟另一位警官說的就是真的。保安大哥說是他殺的,他才是胡說。”


    “誰說真話,誰說假話,我自己會判斷。”言焓淡淡道。


    潘盼抹去眼淚,點點頭。


    她先講述了停車場發生的事,與言焓在視頻裏看到的完全一致


    “後來我把行李箱送去孫琳的別墅,她給我開價,說要3萬塊。”說到此處,她再次淚如雨下,“我1個人要養3個人,一年都攢不下那麽多錢啊。”


    “我從別墅出來,想跳進湖裏死了算了。可我舍不得爸爸媽媽,舍不得我男朋友。想了好久,我也不敢和別人講,就再去找她。”


    潘盼不住地抽泣,


    “大不了求她,一直求,或許可以少賠點兒。可這次她更凶,一直嘲笑我,辱罵我。她看上去那麽優雅高貴,可嘴巴裏什麽髒話都說得出口,罵我,罵我的父母。她說絕對不會放過我,三萬塊錢一分也不能少。還說……說如果還不起錢,就讓我去賣身。讓男人折磨死我。”


    潘盼捂住臉,淚水順著指縫一個勁兒地往桌子上掉:


    “警官,你不知道她說了好多恐怖的話。說把我賣掉後,那些男人會怎麽折磨我。什麽捆綁,什麽塞東西,還有更惡心齷齪的我說不出口。我這麽說,你們肯定不相信,可她真是這麽對我說的啊。”


    言焓沉默,他知道潘盼說的都是真的。孫琳描述的那些事,很可能就是丈夫阮雲征這7年間對她做的事。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你們不知道她破口大罵說那些下流話的時候,那張臉有多恐怖,像魔鬼一樣。我忍受不了,抓起桌子上的裝飾就往她頭上砸。


    我也不知道砸了幾下,看見出了血,她捂著頭要倒。我很害怕,就跑了。……我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保安大哥的,他平時那麽照顧我,我不該拖累他,我應該自己去死。”


    潘盼哭了太久,漸漸表情呆滯,


    “我們重新回別墅,不知道她是死是活。黎大哥說要是沒死,這個女人醒來一定會不依不饒,要我的命。他不想看我坐牢受欺負,就打她的臉。我不想他殺人,我也打。打到看不清了,才給她換掉衣服,裝進行李箱。


    裝好後,我怕會在別墅留下痕跡,就花幾個小時清掃,黎大哥幫忙破壞了監控係統,把帶子毀了。我們打算開孫琳的車,把行李箱扔去路邊的樹林裏。但搬行李箱時,發現箱子和人因為一直放在壁爐邊,還很熱。


    黎大哥想如果運氣好,有人路過可以撞上,像車禍一樣。所以又把她從行李箱裏搬出來,沒想她已經僵了。費勁弄了好久才把她掰開。開車把她扔掉後,又返回把車推進湖裏。”


    潘盼說完,牢牢盯住言焓:“警官,這就是事實,我沒說謊,真的沒說謊。”


    言焓沒答,問:“你拿鐵質裝飾打孫琳時,打在頭部哪個部位?”


    “……我不記得,我那時很害怕,就是抓著東西亂打。我隻想讓她住嘴,沒想會把她打死。”


    “你離開別墅時,她在哪裏,是什麽狀態?”


    “對不起,”潘盼麵容扭曲地搖頭,“我真的記不清了,我不知道她是要倒還是要爬,隻看見砸出了血,我太害怕,真的不記得了。”


    “你們後來進去時,她在哪裏?”


    “壁爐邊。可能她一路走一路流血,走到壁爐邊時因為受傷嚴重,倒下了。”


    “她那時是死是活?”


    “死了,我肯定把她打死了。”


    “你們清理台階的時候,是不是花了很長時間?”


    “台階?”潘盼不懂,“什麽台階?”


    言焓心下了然,沒有再問。


    ……


    言焓離開審訊室,回到眾人中間,問:“這下看出來了吧?”


    蘇雅點頭,道:“殺死孫琳的不是清潔員,而是保安。我和程副隊審過,他承認了,潘盼告訴他這件事後,他在和潘盼一起去前,以找工具為由讓潘盼等著。


    他先去別墅看了,發現孫琳沒死,就用地上的裝飾物本體打死孫琳,擦幹淨台階上的血跡,把她搬到壁爐邊,再出門去和潘盼一起過來。


    這和潘盼的描述一致。”


    幾位刑警通過表情觀察,這兩人錄口供時都沒有說謊,坦白態度很好。


    後來的測謊儀也測出兩人沒說謊。


    至此,案件近乎水落石出。


    suicidesound也終於完結。


    ……


    尚局聽說後,來到刑偵一隊的辦公區。


    他特地當著言焓的麵好好表揚了蘇雅一番。


    老白聽了,不服氣,從座位上探出頭來:


    “是我們老大厲害。一開始以為如果是suicidesound犯案,就很難找凶手呢。還是我們老大思維縝密,滴水不漏,一點兒小細節都不放過,這才確定凶手就在十桉裏內部。”


    蘇雅輕巧地笑:“是是,言隊長最厲害。”


    尚局道:“我看啊,你們倆還是和當初一樣,搭檔破案就是所向無敵。蘇雅以後幹脆留在這兒,一年後也別走了。”


    蘇雅咬著唇笑:“除了您,也就沒誰留我了呀。”


    言焓不知聽也沒聽,插兜靠在窗子邊,唇角掛著一抹敷衍淡淡的笑容。


    他無意間抬眸,見甄暖坐在公共辦公桌旁,還在翻著她手中的凶器圖形資料,秀氣的眉毛卻是越皺越緊。


    “甄暖?”


    “誒?”她抬起頭來。


    “怎麽了?”


    她咬咬唇,欲言又止,可想起言焓在十桉裏跟她說的話,她深深吸氣,一咬牙:


    “這案子沒完,”她看著蘇雅,“凶器不對,就是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有妹紙在微博給我寫私信,說她很喜歡甄暖,希望甄暖不是夏時,就是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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