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白說出甄暖去了現場的一瞬,眾人一個個變了臉色,椅子刷刷推開,


    即刻去十桉裏!


    言焓腳步飛快,臉色冷峻:“老白,立刻聯係悅椿的工作人員去找她。


    找交警大隊,讓十桉裏附近執勤的交警馬上趕去悅椿,不管他們現在人在哪兒幹什麽,即刻去找她。”


    老白哭喪臉:“要是沒車呢。”


    “跑也要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周圍一片死寂。


    蘇雅快步跟在言焓身後下樓,見他整個氣場都變了,竭力安慰:“別擔心,現在是白天,應該不會有事。”


    言焓:“天氣不好,工作日,悅椿入住率極低。那些服務員也全是不在崗的。剛才老白打電話都沒人接。”


    蘇雅又說:“再怎麽甄暖也可以跑吧,應該沒那麽危險。”


    言焓語氣依舊冷淡:“她身體素質很差,基本的防身術都使不出來。”


    蘇雅沉默了。


    走出大樓,言焓吩咐林子:“叫救護車。”


    “可人沒出事啊。”


    “等出事就來不及了。”蘇雅瞪一眼發愣的林子,“快去啊!”


    十桉裏偏遠,假如真出什麽事,那可說不準。


    言焓很快發動汽車,風一樣離開院子,同時拿起手機打給甄暖。


    電話一接通,言焓便命令她馬上離開所在地。可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問為什麽,隻是蔫蔫地說:“哦,知道了。”


    一句話,言焓的心一沉。


    到了這種時候,他不知還能說什麽,隻能說實話:“甄暖,我們可能趕不過來了。”


    這次,她沉默更久,終究重複一句:“哦,知道了。”


    這一聲……


    汽車飛速奔馳,車窗外風聲瀟瀟。


    言焓抿了抿唇,不知為何他的心會難受得揪起來。


    “他在你身後嗎?”


    “嗯。”


    “盡力保護自己。”


    她輕吸一口氣,聲音很悲傷:“可,我不會,怎麽辦?”


    他聽出她的欲言又止。


    若不是怕驚動身後的人,她一定會說:隊長,你快來救救我好不好?


    可此刻,握著電話,他與她隔著飛越不過的千山萬水。


    他心頭徒生一種久違的絕望的無力感,很陌生,又異常熟悉。


    良久,他低一下頭,也低了聲音,輕輕地說:“活下來。”


    “甄暖,請答應我,一定要活下來。”


    “……”那頭的人靜默無聲,卻在一秒後強打起精神,輕輕地笑了,說,“好噠~~我聽你的呐~~”


    言焓狠狠一怔,心像是被重拳集中。


    “對不起……甄暖。”


    言焓已經不知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一種很久沒體驗過的害怕,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他怕他的一句話害了她;怕來不及趕去,凶手就把她拖到沒人的角落,欺.淩她,羞辱她,折磨她,把她擊打得血肉模糊,再也不是原來完好無損的樣子。


    就像他想過無初次的……阿時。


    這一刻,除了“對不起”,他不知道還能對她說什麽。


    他攥著手機,聽她溫柔地笑:“沒事兒。”


    很快,那邊傳來她急促的腳步聲,關門聲,死一般的安靜後,是阮雲征邪氣十足的話語:“你說,孫琳的享受都是裝的,因為她希望我快點兒結束?”


    言焓慌了,猛然道:“甄暖,把電話給他,我和他講!”


    可電話接過去,對方淫.邪地笑出一聲:“悅椿的工作人員都被我高價支出去辦事了,沒什麽好談的,你們都給我好好聽著吧。”


    電話被重重地放在某個地方,隨後便是布料撕裂的聲音,和甄暖淒慘的尖叫。


    後排的蘇雅都聽見了,和身邊的譚哥老白對視一眼,三人眼裏都是驚慌和憋忍不住的悲憤。


    言焓所有的理智和鎮定差點兒在這一瞬間崩潰,他把手機猛地摁到方向盤上,死死捏著,雕塑般一動不動。


    撕衣服的聲音掩蓋不去阮雲征嘴裏令人作嘔的汙言穢語,掙紮中不斷有架子的碰撞聲和工具摔落的聲響。


    甄暖一直在哭喊,嗓子都啞了。


    起初撕心裂肺地慘叫,後來如孩子般嚶嚶嗚嗚無力地哭,一直在喚隊長,喚沈弋,喚副隊小瑜,喚譚哥老白,喚黑子林子小鬆大偉,喚媽媽……


    喊他們快來救她。


    老白大罵一聲,抱著腦袋嚎哭起來。


    言焓握著方向盤,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裏。他一動不動盯著前方的路,眼裏似乎湧進了什麽酸澀而刺痛的液體,讓灰暗的視線變得模糊了,銀光閃閃。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那邊沒了聲音,斷線了。


    車廂裏的氣氛沉悶而死寂,隻有車輪在風裏奔馳的聲音,和老白哽咽的哭聲。


    ……


    警笛鳴叫閃爍,一串警車急速跑在去往十桉裏的高速路上。


    十幾分鍾的車程像永遠走不到盡頭一般漫長。


    言焓的側影冰涼冷寂,隱隱含著不動聲色的怒。


    車內鏡裏,一雙幽深而泛著水光的眼睛筆直而執拗地盯著前方,一瞬不眨。


    ……


    一串串的警車下了高速,衝進山口,警笛聲響徹整個冬日枯敗的山林。


    某個時刻,電話響起,是率先趕到的交警:


    “人已經找到,我們立刻送她出去。”匯報完畢,還有在場人對話的餘音:“你們幾個把傷口壓好,千萬別鬆……”


    斷了。


    誰都聽得出情況很嚴重。


    言焓開著車,沒有發言。


    枯灰色的樹林高速後退。


    對講機又響了,來自最前方的一輛警車:“迎麵有悅椿度假村的麵包車,是停下攔截,還是繼續行路。”


    言焓:“你們先走。”


    汽車高速行駛,對麵的那輛車也像風一樣卷來。


    言焓的眼神銳利地掃過去,瞬間看清車座上的那個人,穿著工作服,戴著低低的帽子。可露出的那半張臉,正是阮雲征。


    電光火石間的判斷讓他不自禁握緊方向盤,麵容沉著,沒有別的動作,隻說了句:“扶好。”


    車後邊的三人心裏一驚。


    對麵來的麵包車和警方的車隊高速擦肩而過著。


    言焓始終沒動靜,沉穩冷靜至極。


    可等那輛車要經過他身邊時,千鈞一發之際,他突然猛打方向盤,車胎在地麵發出刺耳的尖叫。


    車頭急轉,猛烈而準確地撞進了麵包車的車身。


    哐當一聲巨響,麵包車躲避不及,劇烈側滑著撞進路邊的樹樁裏。


    言焓拉起車上的手刹,瞬間跳下。


    後邊的警車全部緊急刹停,無數刺耳的急刹車聲中,刑警們全從車上跳下,將麵包車團團圍住。


    車裏的阮雲征被撞得不輕,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試圖要倒車,可言焓刹停的車堵在他的車身上。


    他轉動方向盤,猛踩油門要強行突破。


    “危險!”眾人紛紛躲讓。


    隻聽“砰”的一聲槍響,震徹天際,枯樹椏間的麻雀齊齊振翅飛天。


    巨響過後,山林裏一片死寂,麵包車也停止了運轉。


    ……


    阮雲征全身僵硬地握著方向盤,驚愕地瞪著眼球,從頭到腳都僵直著,隻有牙齒在打顫。就在片刻前,一枚子彈打飛了他頭上的帽子,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被燒掉了一半。


    阮雲征控製住自己,望向車外,就撞見幾米開外一個黑漆漆的槍口,和一雙比槍口還危險的眼睛。


    言焓眸光平靜如古潭,手中的槍點了一下,警告:“再動,下一枚子彈打穿你右眼。”


    阮雲征起先麵如死灰,半刻之後,卻恢複了鎮定。


    他竟揚起嘴角笑了笑,投降地舉起手,被警察們扭了下來。眾人這才看到他的褲管裏在滴血,紅涔涔的流到地上。他唇色灰白,人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居然還聳聳肩挑釁。


    言焓仍然黑眸沉沉盯著他,手中的槍並沒有放下,對扭著阮雲征的同事們說:


    “放開他。”


    黑子和林子愣了愣,依言照做。


    阮雲征看著言焓舉起的槍口和那雙黑漆漆的冷酷的眼睛,驀然察覺到了不對,片刻前的鎮靜驟然煙消雲散,他要幹什麽?


    言焓一字一句,平靜淡淡道:“阮雲征拒捕,刑偵一隊隊長言焓,將其擊斃。”


    說完,他拉開了保險栓。


    哢擦一聲金屬碰撞,讓天地靜了聲音,失了顏色。


    所有人在一瞬間驚呆,齊刷刷看向言焓。


    卻見他的臉在北風裏冰冷得不像他!


    阮雲征明白了,剛才欺負警察不敢拿他怎麽樣的篤定早沒了,頓時腳軟地靠在車上,強定著忍住驚慌地四處看:“這麽多人看著,我沒有拒捕!”


    言焓:“好。我們來賭。他們說你拒捕,我寫份報告;他們說你沒拒捕,我去坐牢。”


    蘇雅嚇得心驚膽戰,攔去言焓前邊,瞠目瞪他:“你瘋了?”


    “我是瘋了。”


    他很平靜地說:“我現在隻想殺人。”


    ……


    夏時消失後,


    言焓很多時候,獨自一人的時候,會忍不住想:


    她被人抓走後發生了什麽事。


    有沒有男人欺辱她,折磨她;有沒有人把她囚禁,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窖;


    他最心愛的寶貝,最心疼的女孩,是否被人當破布一樣對待,是否被人當畜生一樣淩.辱,是否被剔了肉削了骨頭,被人切成一塊一塊,是否被吃了……


    任何一種想法都讓他生不如死,恨不得殺人,殺了全世界!


    ……


    蘇雅驚怔。


    言焓失控了,他從來不會失控。


    “言焓,”她眼中冒出了淚,“你別這樣。求你別這樣。”


    言焓看她半秒,唇角邪氣地一勾,笑了笑:“也對,值得我殺的人,不是他。”他在笑,把槍收了回來。


    蘇雅渾身發涼,剛才言焓的笑,又陰又冷,仿佛釋放著某種不可抑製的野性和邪氣。


    她莫名想起尚局說:


    “言焓骨子裏有股壓不住的野邪,不太像警察。我很擔心,夏時的那件事,會讓言焓有天失控走上錯路……”


    阮雲征大氣不敢出了,軟在地上,再也沒有了之前放蕩又無所謂的樣子。


    刑警們很快在他的車裏搜到滿是鮮血的水果刀、斧子,還有甄暖的粉藍色內衣……


    “我操.你大爺!”老白暴紅了眼,揪住阮雲征的衣領把他提起來,一拳狠狠揍上去。


    阮雲征捂著發痛的臉頰,大罵:“你打人,我要投訴……”


    話沒完,老白又是一腳猛踹。


    蘇雅看得著急:“老白你別……”看看周圍,“你們攔一下啊!”


    譚哥和黑子他們全都不攔,連程副隊也不阻止。


    “言焓,這要出事的。”


    言焓涼涼地笑:“老白有分寸,出不了事。打壞了算我的。”


    蘇雅:“……”


    這時,遠處救護車的鳴叫劃破天空,刺耳又刺心。大夥兒靜止一瞬,全紛紛上車把堵在路中的警車挪開。


    言焓立在蕭索的北風裏,眼眸清凜地望著那閃著紅燈的車由遠及近,風一般從麵前疾馳而過,又漸漸遠去。


    那輛車的裏麵是怎樣一種情況,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再次回到悅椿,言焓走在空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忽然發覺,甄暖其實很有勇氣,這樣空曠幽暗的地方,一個女孩也敢來。


    也果然是社會經驗不足,太傻,太傻。


    他推開工具室的門,痕檢員們全低頭在勘測,氣氛憋屈而沉悶。


    天色晚了,又避了光,屋子裏黑漆漆的,地上放眼全都是血,經過特殊處理在黑暗中散著觸目驚心的熒光。


    地板上一灘灘一條條,牆壁上也四處飛濺著。


    甄暖胖胖的栗色雪地靴倒在門邊,綠色的圍巾,淺藍色的軟呢大衣,白色的毛衣t恤全碎了,散落在各處。


    言焓在門口站了幾秒,終究沒進去,拉上門退了回來。


    他插著兜沉默無聲地走回地麵,筆直地在台階上站了一會兒,走下一級坐到地上,掏出一根煙點燃。


    他坐在北風和煙霧中,望著沉下來的天色,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關小瑜提著勘察箱出來。


    見言焓坐在門口,她擦擦紅紅的眼睛,走過去,鼻音很重地說:


    “我問了最先找到甄暖的交警。他說……甄暖裸著上身趴在地上,身上都是傷,頭上也有多處鈍器傷……腹背還被捅了幾刀。可……手裏還抓著阮雲征的鞋子。”


    “嗯,知道了。”言焓低頭,把煙摁滅在台階上。


    關小瑜擦擦眼淚,剛要走,想起什麽又說:“隊長,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說。”


    “潘盼和孫琳的dna序列是一致的。”


    言焓沒動。


    “她們兩個是失散的雙胞胎。”她說完,又揉揉眼睛,跑開了。


    言焓沉默,玩著手裏的火柴,又點了一根煙來抽。


    蘇雅從遠處走過來,坐在他身邊:


    “阮雲征說了,他……到一半,被甄暖拿鋸子……傷了那裏。他震怒之下,拿錘子砸她的頭。可能打了四五下。等她不動了,又聽到幾個交警喊甄暖的名字。他扔了錘子要逃。但……”


    蘇雅別過頭去,忍住眼淚,


    “甄暖抓著他的鞋子不放他走,他就……就捅了她兩刀。”


    言焓眯著眼,緩緩吐出一口煙霧,看它消散在風裏。


    “蘇雅,你現在別和我說這些。”


    “我……”


    “別說話。”他盯著夜色,“蘇雅,別說話。你讓我想說髒話了。”


    蘇雅心如刀割,眼淚嘩地落下來,可他仍是不看她,不為所動,隻有側臉寂寥。她捂住臉,低低地哭:“對不起,言焓,你怪我吧。怪我不該嗆甄暖,激得她這個時候來現場。怪我不專業。怪我……”


    “不怪你。”言焓低下頭,搖了搖,“怪我。”


    “怪我不該讓你進一隊……也不該讓她進cb。”


    ……


    天黑如墨。


    開車回去的路上,聯絡員給言焓匯報:“言隊,甄暖現在還在手術室。”


    “嗯。”


    言焓關上對講機,打了個電話給老白,“林老師和秦姝手頭上沒事,讓她們兩個去醫院看看。其餘人繼續堅守崗位,一切等結案再說。”


    “好。”


    他抬手掛掉電話,卻看見通話記錄的下麵幾行,還有甄暖的名字。


    車窗外夜色流淌,言焓靠進椅背,擰起的眉心鬆不開了,耳朵裏的聲音也揮不去。


    當時,他握著手機,在甄暖的那一聲慘叫之後,還聽到了很多別的聲音,有阮雲征斷子絕孫般的嘶吼,還有很多。


    比如鋼鐵砸在頭上沉悶卻清脆的聲響,比如刀刃刺進身體那似潑水似裂帛的詭異聲音,又比如,女孩口齒不清,氣若遊絲地一聲:


    “……千斤頂……”


    她終究是找到了那“真正”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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