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號中午,校外聚集了成群等待孩子考試完畢的家長。


    鄭易也站在人群中,看看周圍家長緊張焦急的神情,再看看自己,有些滑稽。


    大康也沒能提供什麽線索,他隻說北野好像接觸過一個女孩,但他連那女的長什麽樣都沒見過。


    考試散場,學生如潮水湧出。鄭易很少見到這樣的場景,每次他來接陳念,都很晚了,學生散了,學校也空了。


    剛考完理綜,考生們看上去不太輕鬆。沒家長等候的徑自回家,有家長等候的在人群裏尋找父母的身影。


    鄭易望著學生們,些許眼花,無意間看見校外的李想,他並沒參加考試,在附近轉悠。


    鄭易原準備下午去找他重新問問題的,現在碰上了,招手把他叫過來。


    李想說,他閑著沒事,來體驗體驗考場周圍的氣氛。又問:“鄭警官,你在等陳念麽?”


    鄭易點點頭。


    “不會又是案子吧?”李想一臉無語。


    “不是。”鄭易笑了笑,問,“看你這表情,反感我來學校啊。”


    李想不好意思地揉揉腦袋:“那是因為你每次都是來找麻煩的。”


    “這次不找麻煩,請她吃頓飯。”


    李想叮囑:“別問考試,學生最煩問這個。”


    鄭易說:“好。”


    “對了,羅婷她們準備怎麽弄的?”


    鄭易停了一兩秒。


    目前羅婷等人的交代還不夠全麵,等證據確鑿,自然會處罰。當然,與被欺辱者受的傷不能成正比。可處罰的意義不是報複。鄭易會申請心理幹預,到時他親自監督,保證這群孩子和他們的父母一起接受心理谘詢或治療,不論花多長時間。


    鄭易沒說解釋,隻說:“放心,我會負責到底。”


    鄭易想起準備下午去問他的話題,覺得現在問更自然,便說:“李想,”


    “嗯?”


    “你和陳念同路兩次?”


    “對。”


    “你平時是個敏感的人嗎?”


    “敏感?不是吧,我挺大大咧咧的。”


    鄭易問:“隻有兩次同路而已,為什麽你能察覺有人在跟蹤陳念?”


    李想一愣,過了幾瞬,說:“因為有一次我和他不小心撞到了。”


    撞到?


    鄭易微微蹙眉。


    再想想徐渺,說北野對她笑得很邪氣。他為何如此明目張膽?


    李想說要走了,鄭易攔住,問:“對了,你請陳念看過電影?”


    “魏萊失蹤那晚麽?別的警官早就問過我了。”李想大方地說,“是我拿到票了主動找的她,不是她找的我。”


    “我聽同事說了。”鄭易說,“但,那是你們第幾次一起看電影?”


    “第一次啊。”


    “怎麽會想起請陳念看電影?”


    “就是覺得很難得,泰坦尼克誒。”


    似乎沒什麽可問的,但鄭易眼前浮現出陳念的樣子,不免多一句嘴:“不擔心她拒絕嗎?”


    “啊?”


    鄭易說:“以陳念的性格,感覺會拒絕。你挺有勇氣。”


    “哦,”李想笑起來,“其實我早就想請她看電影,但一直不敢。那天無意間聽到小米和她談論泰坦尼克,她說票應該很難買。我猜她應該也想看。”


    “原來如此。”鄭易說。


    李想走了。


    鄭易等了沒一會兒,就看見陳念。她身邊很多同齡人奔向自己的父母,她安靜沉默地下台階,走自己的路。


    她很快看到他,頓了一秒,朝他走來。


    鄭易笑出白白的牙齒,說:“順道路過,請你吃飯。”


    陳念點了一下頭,跟在他身旁走。


    鄭易腦子裏一團麻。北野的案子不清不楚,陳念的遭遇也不明不白。他不知事情就是目前既定的狀況,還是有什麽他沒看見的角落。


    而身邊的陳念悄無聲息,沒半點生氣,像一縷孤魂。以前的她不是這樣,即使不說話,也有溫度。他更想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


    他們並沒走遠,就在學校對麵的館子找了個座位。


    天熱,鄭易打開牆上的電風扇,風吹著陳念的頭發粘在脖子上,她一縷縷慢慢捋。


    實在沒別的話題講,鄭易於是問:“考得怎麽樣?”他想,她不會不耐煩。


    陳念抬起眼睛看他,說:“還好。”


    “覺得難嗎?”


    “也,還好。”


    “那就是挺好的。”鄭易笑道,“我剛站在外麵,聽很多學生說考題很難。”


    陳念輕輕抿了一下嘴唇,說:“或許是,互相安慰;給身邊的同學,信心吧。畢竟,下午還有一門呢。”


    “是麽?”鄭易又笑了。


    “是呀。”陳念說,清澈的眼睛看著他。鄭易心裏頭一磕。


    那一瞬,他莫名呼出一口氣,感覺很輕鬆。


    自己想太多了。


    陳念家庭條件不好,不可能給人借錢,更何況很大一筆錢。反倒是北野,銀行賬戶上總有伯伯姑姑打給他的綽綽有餘的生活費,花錢大手大腳。


    相撞,電影,沒燒盡的襯衫雨衣,並沒有任何合情合理的解釋能把這些瑣碎的東西串起來。


    鄭易沒再想,低頭拿茶水洗筷子;陳念看了一會兒,輕聲問:“你等我,很久了?”


    鄭易抬頭,意識到剛才他說過一句“我剛站在外麵”,他笑:“也沒多久。”


    筷子洗幹淨了,遞給陳念一雙。


    “謝謝。”陳念接過來,埋頭開吃。考試耗腦力,她也餓了,胃口不小。


    “下午考英語?”


    “嗯。”


    “英語也是你的強項吧?”鄭易說著,往她碗裏夾了一大塊回鍋肉。


    “還好。”陳念含著米飯,點點頭。


    鄭易看她專心吃飯,又笑了一下。瞥見她皓白手腕上的紅繩,說:“這繩子顏色好看。”


    “嗯。”陳念說,“紅繩保平安。”


    一頓飯吃完,鄭易給她買了杯檸檬茶,她捧著杯子含著吸管在他身邊慢慢走。


    中午的風吹去額頭上的細汗,鄭易說:“等這案子完結後我能休息幾天,你也考試完了。想去哪裏玩需要人帶的話,記得找我。”


    陳念點點頭:“嗯。”


    走到路口,鄭易說:“早點回去午休。”


    “嗯。”


    “定好鬧鍾,別誤了。”


    “嗯。”陳念抬起眼睛看他。


    鄭易愣了,他看到謝意,她從來都是一個你給她一點好她便會記恩的女孩。


    “走了。”她舉起手,輕輕地擺了擺,走了。


    陽光燦爛,樹影斑駁;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目送她的背影遠去,笑容不自覺爬上嘴角。忽有一瞬,他想跟過去,就這麽默默地護送她回家。


    於是他拔腳,而就在拔腳的那一刻,一股寒氣從腳底往下竄。


    他突然間就明白了那種跟隨身後的心情,明白了那個合情合理的解釋,那一條串聯瑣碎的線。


    動機不對!


    不是跟蹤,是守護啊!


    鄭易立在正午的陽光裏,一身冷汗。


    ……


    他應該立刻追上去問清楚,可他沒有,他站在原地,恍如被抽了魂,直到他的手機響了。


    “鄭哥,馬上回來,我們發現了一段很重要的視頻。”


    “什麽內容?”鄭易問。


    對方失聲,最後隻道:“你快回來吧。”


    鄭易趕到小會議室,撞上小姚從裏邊推門出來,眼眶發紅。


    鄭易低聲,再次問:“什麽內容?”


    同事拳頭緊攥,手背上暴起青筋,說:“她們打她,罵她,把她剝光了在地上拖,拖到街上,叫賣……”


    鄭易繃緊牙關聽著。


    “……來了幾個男生,和魏萊幾個女生一起欺負……把她帶走了……草叢裏……”


    鄭易沒無表情往裏走;


    老楊攔住:“別看了。視頻裏邊出現過的人,已經去抓了。”


    鄭易猛然一推,老楊撞在門上;鄭易臉色鐵青,眼睛血紅,胸膛起伏鼓動著。他依次狠狠看著周圍的人,走進去,“啪”地摔上門。


    廊上一片死靜,隔著門,年輕男人壓抑地哭,泣不成聲。


    ……


    心疼,苦痛,憤恨;然而,這份職業要求他在任何時候都理智。


    半小時後,鄭易說:“一、陳念有殺人動機。二、北野的殺人動機可能有誤。”


    小姚:“但北野已經承認所有罪行。”


    鄭易:“是。除非他們倆人之間存在著某種我們沒有發現的關係。”


    “一個優秀的高中生,一個混混,這兩人看上去沒有任何交集。但為保險起見,把陳念帶過來接受審問。北野也得重新審一遍。”老楊說,“案卷已報上去,要抓緊時間,不然來不及了。現在去帶陳念。”


    “別找她。先審北野。”鄭易重重地說。


    ……


    北野坐在審訊室裏,手銬在桌下,仍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倒是他伯父新請來的律師一臉嚴肅的隱憂。


    老楊開門見山:“我們找到一份視頻,陳念在魏萊失蹤前一天遭受的事情我們已全部知曉。”


    北野冷而靜,表情沒有半點風吹草動。


    “我們認為,陳念對魏萊有殺人動機;或者說你對魏萊的殺人動機不一定如你所講。北野,你確定你和陳念的關係如你之前所說的,隻是陌生人,隻是你的目標。”


    “該說的,我都說過。”北野道。


    鄭易捕捉到,北野比上一次審問時要冷。除此之外,卻也看不出半點情緒泄漏。


    老楊重新發問,語速極快:“為什麽想對前兩個受害者實施侵犯?”


    “沒為什麽,就想試試。”


    “為什麽殺魏萊?”


    “她看到我的臉了。”


    “為什麽選擇白天?”


    “她晚上同伴多。”


    “為什麽看中陳念?”


    “她說話結巴,吸引我回頭看了一眼,覺得長得不錯。”


    老楊把之前問過的問題全問了一遍,打亂順序,氣勢速度全上來。然而,北野的回答沒有一個和第一次有差距。


    老楊等人不管是運用測謊方法,還是旁敲側擊,都沒能從北野這裏發現破綻。


    既然沒有破綻,那便表示,他的確就是犯人。


    就在老楊等人即將結束審問時,鄭易突然開口,問:“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


    北野轉眸看他。


    鄭易:“你早就知道了陳念的遭遇對不對?你想為她報仇。”


    北野:“你哭過?”


    鄭易屏住言辭,盯了他足足三秒:


    “你對魏萊真正的殺人動機是什麽?你對陳念的感情是否如你之前所說?你們兩個是不是有未知的聯係?”


    北野反問:“為什麽哭?你喜歡她?心疼她?”


    鄭易“騰”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俯視著北野。兩個年輕的男子對視著。


    空氣凝結如同石塊,“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鄭易說。


    “我知道。”北野說。


    下午了,還有最後一門考試。


    年輕男人彎下腰,手撐桌麵,帶著壓迫的氣勢俯視他:“你隱瞞她,欺騙她,保護她;隻為讓她安安心心去考試?


    你在警方開始搜後山的時候突然跑去領結業證露馬腳被抓,隻為轉移警方注意力,隻為不把她牽扯進審問裏?”


    其他人不懂,但鄭易下賭,麵前這個少年一定懂他在說什麽。


    但北野睜著黑色的眼睛,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北野,你知道我們怎麽判斷死者身上有防衛傷嗎?”


    北野看著他,沒說話。


    “人在掙紮的時候會用手腳,尤其是虎口和手部,這類地方即使沒有明傷,也會在皮下組織留下暗傷。類似你的膝蓋無意間撞了東西,第二天那裏莫名其妙就皮下淤青了。”


    他解釋完,提出一個詭異的觀點,一個他自己也不完全確定的假設:


    “魏萊身上的防衛傷有問題。她的手、腳、脖子的皮下挫傷,可能來自她死那天,‘你對她強奸時她的反抗’;卻也可能,來自前一天的陳念。


    北野,我們在視頻裏看到了,魏萊欺負陳念時,陳念在反抗中一直在用力拉扯魏萊的手腳,推她的肩膀脖子。這種程度足夠構成皮膚青腫,混淆‘防衛傷’。”


    北野聽完,依是那句話:“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律師抗議了。


    鄭易狠吸一口氣:“這些問題,我會再審陳念一遍。如果真如你說,沒問題。如果你有所隱瞞,你覺得麵對審問,她撐得住嗎?”


    北野看著他們,他看著麵前的這群大人,他抿著唇,沒有說話。


    老楊等不及,說:“現在帶陳念來審問。”


    北野臉色霎時變了,鄭易也猛地一愣,竟忘了周圍還有別人,他立刻看手表,人應該還沒進考場。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說什麽,老楊已起身往外走。


    鄭易霎時去追,卻條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北野,後者居然笑了一下,忽然間,話鋒直轉,說:“另一具屍體。”


    律師狠狠一愣;老楊也頓住,回頭:“什麽?”


    “給她三個小時。”北野說,“我告訴你們,另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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