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去看看。”千江月拉了拉鎖鏈，確定穩固之後，雙腳踩在牆壁上，爬了上去。來到牆壁頂部後，他沒有馬上出去，而是先打開安全帽燈，再探出頭看了一眼。前方站著十幾人，這些人身上都穿著熟悉的員工製服，在光線照亮他們的同時，他們緩緩轉過身來，但是與之前不同，這些人麵色紅潤，雙眼也沒有夢花，而是清澈明亮的眼睛，全身上下與正常人沒有區別。
千江月沒有動，他默默觀察，或者說在等待。
“終於來了，我們都等不及了，快點開船吧！”距離千江月最近的員工連忙說道，語氣像極了正等待上廁所的司機回來的旅遊團。
“開船？”千江月低頭看了一眼下方的皮影戲。
“別磨蹭了，快點。”距離最近的一名員工走了過來，“隻有你們能夠帶我們去夢鄉。”
千江月想了想，不打算繼續趴在牆壁邊緣，他爬了上去，站在牆壁邊緣處。此時，他才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員工，對方的臉與之前在躺椅上見到的員工有相似的輪廓，極有可能是同一人。他的視線越過員工，看向員工身後。員工察覺到這一點，讓開位置，同時，站在另一側的員工看見後，分開站在兩側，讓出中間的視野。
另一側，是一條與地下空間的水有著相同顏色的河流，而在靠岸的地方，有一朵完全不一樣的夢花，夢花比半個籃球場大一些，花瓣既不是未開花時候的螺旋狀，也不是開花後的正常形狀，而是第三種狀態，花瓣與底部幾乎完全平齊，隻有尖端和邊緣處微微翹起，防止水流流入。夢花中心的花蕊相互糾纏在一起，形成一個十字結樣的圖案。
“這就是你說的船？”千江月右手食指指著前方的夢花。
員工聽到後連連點頭，然後沒有再說，而是轉身登船，有他帶頭，其餘的員工也擠到了夢花做成的船上。
千江月默默看著這一切，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想，隻是，他不知道前方有什麽在等著他。他打算先將皮影戲拉上來，現在他們在高處，即使想要逃跑，也隻需要直接跳下去即可，所以讓皮影戲也上來不會對逃跑路線有產生影響。他將鎖鏈放下，對下麵喊道：
“上來吧！”
早已等待的皮影戲雙手抓住鎖鏈，開始向上爬。
鎖鏈另一頭傳來拉力，千江月也開始收縮鎖鏈，十幾秒後，皮影戲也來到了牆壁之上。
“這是？”皮影戲睜大雙眼看著另一側的夢花。
“他們說是船。”千江月回答。
“他們？”皮影戲將視線放在員工身上，“他們會說話？剛才你是在和他們說話？”她在下麵有聽到一些聲音，不過因為聲音不大，她聽不太清楚。
“對，他們說就等我們來開船，隻有我們才能帶他們去夢鄉。”千江月語氣嚴肅。
“夢鄉是哪裏？”皮影戲微微皺眉。
“我還沒問。”說完，千江月朝員工走去，他站在岸上，開口詢問：“你們說的夢鄉，是什麽地方？”
皮影戲跟上。
“夢河的盡頭就是夢鄉。”為首的員工右手指著河流下遊方向，“夢鄉是我們的歸宿，在那裏你可以獲得你想要的一切，任何東西都可以。”
千江月與皮影戲對視一眼，麵麵相覷。
“‘一切’是什麽意思？”千江月壓低聲音，他的神情略微有些激動。
“人能想到的一切，想要的一切。夢鄉會實現所有的願望，它是一切夢的歸宿。你可以選擇和你的家人吃一次團圓飯，第二天再和好友一起去外麵冒險，也可以選擇殺掉你看見的所有人，對他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在夢鄉，沒有病痛與折磨，死人能夠複活，你所想的一切，都會成真，一切隻取決於你願不願意。”員工說這些的時候，眼中閃耀著期待的光芒，似乎現在就想立刻飛去夢鄉，好好體驗一番。
千江月張了張嘴，但又有些猶豫，兩秒後，他還是開口說出心中所想：
“再美好，不也是夢嗎？”
皮影戲暗暗點頭。
所有的員工不約而同輕笑一聲，對千江月的問題不屑一顧，接著，為首的員工攤開雙手，用略帶調侃的語氣答道：
“我們現在，不也是在夢裏麵嗎？難道你認為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
頓時，周圍的空氣似乎都降低了幾度。
千江月咽了口唾沫，感覺現在情況極度怪異，但一時又說不上來。按理來說，當做夢的人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之後，夢境就會結束，但現在沒有，而且，周圍的一切都異常清晰，與現實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皮影戲想到了什麽，輕聲在千江月耳邊說道：
“他說的會不會是……清醒夢？”
“清醒夢？”千江月微微一愣，腦海中浮現相關概念，發現的確和現在的情況有些類似，“這就是夢花的作用？不過目前來看，我們沒有退路，除非……”
“除非什麽？”皮影戲問。
“自我了斷，看能不能從夢中醒來。”千江月壓低聲音。
皮影戲麵露難色，在許多影視作品中，都有類似的橋段，然而問題在於，一旦判斷失誤，自我了斷後會真正死亡。如果現在看見的一切聽到的一切都隻是幻覺，他們不是在夢裏麵，而是在現實世界，那麽，他們動手了結自己的後果就是一切結束。
“還是算了。”她搖搖頭。
兩人登上夢花所製成的船，像是感應到兩人存在一樣，夢花的花蕊朝兩人所在的方向彎曲，兩人隻需要伸手，就能夠輕輕抓住十字結的圈狀把手。
千江月伸手右手抓住，他剛握住十字結，腦海中便閃過地獄電影的提示。
【演員千江月，你獲得臨時技能——夢船操控者。】
【夢船操控者：演員可消耗生命力操控夢船在夢河中移動，通過輪回夢花的力量，演員的身體與靈魂可以通過夢境世界跨越時空的界限，前往指定地點。】
第1665章 夢樹
千江月感覺腳下的夢花仿佛變成了肢體的延伸，他隻需要消耗極少量的生命力就能控製夢花的花瓣擺動，從而讓夢船開始向前航行。他將地獄電影的通知告訴了皮影戲。
“為什麽地獄電影會有提示？”皮影戲十分驚訝，“有沒有可能夢花是地獄電影的東西？會不會和演員有關？”
“如果和演員有關——”千江月眉心緊皺，雙唇緊抿，後麵的話還沒說出來，便被皮影戲搶先。
“——告誡會。”皮影戲深吸一口氣，這一結論在意料之外，但卻在情理之中，如果說實力強勁是告誡會的直接表現，那麽在情報、資源積累方麵，地獄歸途甚至連比較的資格都沒有。
“告誡會……”千江月轉頭看著一旁的員工，“……究竟打算做什麽。”
當夢船開始前進，這些員工便圍坐在花瓣邊，閑聊起人生經曆上的趣事，有的是青蔥歲月中的窘迫時刻，有的是年少無知導致的錯誤，他們互相訴說著曾經的遺憾，如同一場交流會。剛開始，員工的談話僅限於遺憾，神情也多是惋惜，但很快，隨著話題來到夢鄉，他們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輕鬆愉快起來，不知為何，千江月看著這些員工，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而他們乘坐的夢船，則是緩緩駛向屠宰場的履帶，
夢船緩緩向前行駛，半圓形的通道越來越寬敞。雖然操控夢船不需要太多生命力，但長時間維持依然需要消耗不少，因此，兩人決定半小時左右輪換一次。現在，輪到皮影戲操控。
千江月坐在花瓣邊，將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員工身上，眼前的麵龐與記憶中幸福而詭異的表情重合在一起，讓他心中產生一種極其詭異的落差感。
真的這麽幸福嗎？他們是真的死了，還是相當於穿越了？
他心想。對他而言，員工在知道自己活在夢境的情況下，而將夢當成現實，無疑是在夢與現實界限的鋼索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跌回現實世界而死亡，或者完全被夢境世界掌控，成為夢的一部分，但隻要能維持下去，就能享受任何人都享受不到的……“幸福”。
“嗬。”千江月微微搖頭，移開目光，視線落在夢船外彩色的河流上，流水中，紅色與綠色混在一起變成黃色，隨後又分開，在顏色分分合合的過程中，出現一些透明區域，這一透明區域，似乎是河流本來的顏色，從偶爾出現的透明區域中，他發現水下有一排僵硬的臉，“這是……”他屏氣凝神，雙手抓住花瓣堅硬的邊緣，慢慢將頭伸入水下。
水下的景色與水麵完全不同，水麵之下，色彩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一片清澈透明。而在河底，整整齊齊躺著無數屍體，屍體橫豎擺放極其整齊，年齡性別不一，男女老少皆有，而且身體都擺著同樣的姿勢——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河底宛如一片孤寂的墓地，可從另一個角度觀察，卻又像是死人難得的團聚。
千江月心中一陣莫名恐慌，他抬起頭，離開水麵，重新轉頭看向正在閑聊的員工，深邃的目光充滿疑問。
“怎麽了？”皮影戲注意到千江月表情不對，關心地問道。
“是因為看見了河底的墓地麽？”之前的員工走了過來，大大咧咧坐在千江月身邊，像是關係很熟的朋友。員工沒等兩人回答，繼續開口說道：“任何人在夢鄉都可以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不能一直待在夢鄉，就像人都有壽命，人生在世不過百年左右，同樣，我們在夢鄉的壽命大約也有百年，壽限到了之後，我們也會沉到河底，成為夢鄉的基石。”
“下麵都是屍體。”千江月對皮影戲說。
皮影戲愣住，轉頭看著河麵。
“不過，我聽說隻有普通人才是百年，像你們這種能夠操控夢船的人，也許能活上兩百年、三百年，甚至是五百年，畢竟你們和我們不一樣。”員工補充一句，眼神中露出羨慕的神情。
千江月和皮影戲對視一眼，沒有多說。雖然在員工口中，他們是操控夢船的人，但是他們心中知道，他們之所以特殊，或者說，他們真正最為特殊的地方，是因為他們是地獄電影的演員，他們的靈魂深處有地獄電影留下的烙印。
夢船仍在緩緩前行，半圓形通道的牆壁上出現模糊的人形浮雕，浮雕雙手高舉，相互之間手牽著手，整齊排列，一直延伸到遠處，仿佛在列隊歡迎夢船歸來。
幾分鍾後，夢船從半圓形通道中離開，前方豁然開朗。
溫暖的陽光照在水麵之上，波光粼粼，再配上夢河鮮豔的色彩，讓人產生來到彩虹之上的錯覺。更遠處，水麵的色彩逐漸褪去，變回清澈透明的河水。河流彎彎曲曲向前，寬度越來越窄，直到最終聚集在一顆高聳入雲的巨大樹木之下，這棵與眾不同的樹木有著螺旋狀樹幹，樹冠龐大無比，遮天蔽日，半徑至少在千米以上。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皮影戲目不轉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遠方的高大樹木所吸引。
“夢樹！”為首的員工將右手手掌橫放在眉毛處，眺望遠方，他的目光中滿懷期待，“我們趕緊去那裏，夢樹是夢鄉的入口，隻要登上夢樹，就可以進入夢鄉。”他的語氣十分激動，像長途跋涉的虔誠信徒即將到達心中的聖地。
“去看看就知道了。”千江月的語氣和平時一樣，帶著些許輕視，但是深思的表情卻和平時完全不同，他的內心十分謹慎，語氣上的輕視不過是他緩解壓力的小技巧。
夢船靠岸，來到夢樹下方。
站在岸上，兩人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夢樹的宏大，遮天蔽日般的樹冠與粗壯到看不到邊界的樹幹合在一起，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即使已經見過無數震撼人心的場景，但這一幕，依然讓兩人心潮澎湃。
員工上岸之後，沒有再理會兩人，他們一窩蜂地朝夢樹衝去。樹幹上，從遠處看是螺旋狀紋路的部分，走近之後才發現，紋路並非隻是單純的紋路，而是一條能夠攀登到夢樹高處的樹道，如同盤旋的山路。
“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夢裏。”皮影戲下意識說出這句話，她仰頭看著上方，不過這句話她剛出口，整個人便愣在原地，她已經意識到情況不對勁，“等等，我明明就是在夢裏麵，可為什麽我會將這裏當成現實？而且還說出了‘好像在夢裏’這種話？”
第1666章 選中
這一刻，皮影戲後背發涼，不寒而栗，她害怕的並非夢樹或者其他東西，而是她內心的想法，她竟然下意識將現在待的世界當成現實世界，縱使夢樹以及周圍的景象沒有任何詭異與陰森之處，但她卻感覺夢樹比陰暗森林更加可怕。
縱使陰暗森林中有各種離奇詭異的狀況，讓人寸步難行，但她至少有逃脫的想法，隻要念頭還在，她還是她，還是皮影戲，可是現在，她竟然沒有產生逃跑的意圖，而是將眼前見到的、聽到的，所有的一切都當成理所當然的情況。在不知不覺中，她的立場已然轉變，這種轉變毫無征兆，幾乎無法察覺。
“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被轉變。”千江月的視線跟隨前方的員工移動。
他的腦海中出現一連串問題，夢鄉究竟是什麽？夢鄉有什麽作用？又是誰，製造了夢鄉？
可這些問題，無人能夠回答。
“反正也沒有別的路，我們也動身吧。”千江月邁出右腳。
返回的路已經不可行，即使他們能夠操控夢船重新回到地下空間，再重新爬到空地上，也已經沒有路返回原先的樹林，自然也無法回到陰暗森林。這是一張單程票，他們隻能另想辦法。這一情況，倒是與來到陰暗森林的時候非常相似。
“嗯。”皮影戲重重點頭。
兩人跟在員工後方，一同踏上樹幹外側的螺旋狀道路。雖然遠看較為陡峭，但腳踩在樹道上卻如履平地，這也意味著樹道將是一條極其漫長的道路，宛如一條朝聖古道，篩選沿路的信徒。
前方的員工與先前相比，變得穩重許多，縱使他們神情依然興奮激昂，可全都十分有默契地沒有開口說話，似乎在擔心吵鬧會對這顆神聖的樹木不敬。就這樣，沉默維持了約半個小時，然後，在一聲驚呼中被打破。
“我，我要去夢鄉了！”一名員工高舉雙手，大聲呼喊。他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像是第一次買彩票就中了頭獎一樣，在呼喊的過程中，他的身體變為七種顏色混雜在一起的細沙。細沙在微風的吹拂下，如煙塵般飄散，最終融入空氣當中，直至完全消失，不再留下任何蹤跡，似乎，細沙從來沒有存在過。員工的身體失去大半，如同經過歲月洗禮的雕塑，隻剩下殘缺的軀體。
其他員工看見這一幕，臉上非但沒有害怕與緊張，反而充滿了羨慕與期待，他們微微頷首，既是對被夢鄉選中的員工的祝福，也是對夢鄉的敬意。直到最後變為風沙的員工完全消失後，他們才沿著樹道繼續向上走去。
千江月與皮影戲對視一眼，兩人眼神中露出擔憂的神色。整個過程沒有任何悲涼的氛圍，無論是變為風沙消失的員工，還是仍舊站在樹道上的員工，臉上的表情永遠都積極向上，期待、舒適以及心安，似乎，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能欣然接受。
隊伍繼續前進，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員工變為風沙，這一變化過程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帶有偏向的選擇，隊伍任何位置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會出現轉變。然而，除去末尾的千江月和皮影戲，對變化的本人而言，被選中後，便會欣喜若狂，因為這是進入夢鄉的通行證。夢鄉，是他們來到此處的唯一目的。
“我們還要走多久？”皮影戲小聲嘀咕一句，她將聲音壓得很低，防止前方的員工能夠聽到，“我們應該已經走了三個小時，但是我感覺還沒走一半。”
“也許根本沒有盡頭。”千江月小聲回道。
在樹道上，時間的流逝速度似乎與平時不同，讓人感覺十分漫長，但不難熬，似乎將一天中最好的時光永遠定格在了此刻。光照合適的角度再加上輕輕吹拂麵龐的微風，即使再走幾個小時，也不會感覺累。
隨著時間推移，前方的員工越來越少，直到隻剩下兩名時，情況出現變化。
皮影戲停下腳步，將雙手伸出，她的指尖正逐漸化為彩色的風沙，“我……”她想說些什麽，但不知為何，心中卻沒有感覺到任何危險，反而有一種身心放鬆的通快感，這種感覺，就像在電影世界中活下來後返回現實世界的感覺。
刹那間，她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家”中，一種與眾不同的歸屬感，她感覺自己的意識正融入一個極為強大的集體意識，忽然，她的眼中出現了遠眺夢樹的場景，隻是與上次看見的不同，這次，夢樹周圍閃耀著極為耀眼的金光，以夢樹為中心，天空與大地開始彎曲，圍繞夢樹而旋轉，這一刻，夢樹是一切的中心。
“皮影戲？”千江月迅速抓住皮影戲的手腕，想要阻止這一情況，可右手隻能握住彩色細沙。細沙從指縫流下，消散在空氣中。他又試了一次，這次抓住的是皮影戲的手臂，結果依然一樣。
與之前的員工一樣，皮影戲的身體變得像逐漸風蝕的雕塑，再過不久，她也會完全消失。
千江月沒有動，他默默觀察，或者說在等待。
“終於來了，我們都等不及了，快點開船吧！”距離千江月最近的員工連忙說道，語氣像極了正等待上廁所的司機回來的旅遊團。
“開船？”千江月低頭看了一眼下方的皮影戲。
“別磨蹭了，快點。”距離最近的一名員工走了過來，“隻有你們能夠帶我們去夢鄉。”
千江月想了想，不打算繼續趴在牆壁邊緣，他爬了上去，站在牆壁邊緣處。此時，他才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員工，對方的臉與之前在躺椅上見到的員工有相似的輪廓，極有可能是同一人。他的視線越過員工，看向員工身後。員工察覺到這一點，讓開位置，同時，站在另一側的員工看見後，分開站在兩側，讓出中間的視野。
另一側，是一條與地下空間的水有著相同顏色的河流，而在靠岸的地方，有一朵完全不一樣的夢花，夢花比半個籃球場大一些，花瓣既不是未開花時候的螺旋狀，也不是開花後的正常形狀，而是第三種狀態，花瓣與底部幾乎完全平齊，隻有尖端和邊緣處微微翹起，防止水流流入。夢花中心的花蕊相互糾纏在一起，形成一個十字結樣的圖案。
“這就是你說的船？”千江月右手食指指著前方的夢花。
員工聽到後連連點頭，然後沒有再說，而是轉身登船，有他帶頭，其餘的員工也擠到了夢花做成的船上。
千江月默默看著這一切，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想，隻是，他不知道前方有什麽在等著他。他打算先將皮影戲拉上來，現在他們在高處，即使想要逃跑，也隻需要直接跳下去即可，所以讓皮影戲也上來不會對逃跑路線有產生影響。他將鎖鏈放下，對下麵喊道：
“上來吧！”
早已等待的皮影戲雙手抓住鎖鏈，開始向上爬。
鎖鏈另一頭傳來拉力，千江月也開始收縮鎖鏈，十幾秒後，皮影戲也來到了牆壁之上。
“這是？”皮影戲睜大雙眼看著另一側的夢花。
“他們說是船。”千江月回答。
“他們？”皮影戲將視線放在員工身上，“他們會說話？剛才你是在和他們說話？”她在下麵有聽到一些聲音，不過因為聲音不大，她聽不太清楚。
“對，他們說就等我們來開船，隻有我們才能帶他們去夢鄉。”千江月語氣嚴肅。
“夢鄉是哪裏？”皮影戲微微皺眉。
“我還沒問。”說完，千江月朝員工走去，他站在岸上，開口詢問：“你們說的夢鄉，是什麽地方？”
皮影戲跟上。
“夢河的盡頭就是夢鄉。”為首的員工右手指著河流下遊方向，“夢鄉是我們的歸宿，在那裏你可以獲得你想要的一切，任何東西都可以。”
千江月與皮影戲對視一眼，麵麵相覷。
“‘一切’是什麽意思？”千江月壓低聲音，他的神情略微有些激動。
“人能想到的一切，想要的一切。夢鄉會實現所有的願望，它是一切夢的歸宿。你可以選擇和你的家人吃一次團圓飯，第二天再和好友一起去外麵冒險，也可以選擇殺掉你看見的所有人，對他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在夢鄉，沒有病痛與折磨，死人能夠複活，你所想的一切，都會成真，一切隻取決於你願不願意。”員工說這些的時候，眼中閃耀著期待的光芒，似乎現在就想立刻飛去夢鄉，好好體驗一番。
千江月張了張嘴，但又有些猶豫，兩秒後，他還是開口說出心中所想：
“再美好，不也是夢嗎？”
皮影戲暗暗點頭。
所有的員工不約而同輕笑一聲，對千江月的問題不屑一顧，接著，為首的員工攤開雙手，用略帶調侃的語氣答道：
“我們現在，不也是在夢裏麵嗎？難道你認為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
頓時，周圍的空氣似乎都降低了幾度。
千江月咽了口唾沫，感覺現在情況極度怪異，但一時又說不上來。按理來說，當做夢的人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之後，夢境就會結束，但現在沒有，而且，周圍的一切都異常清晰，與現實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皮影戲想到了什麽，輕聲在千江月耳邊說道：
“他說的會不會是……清醒夢？”
“清醒夢？”千江月微微一愣，腦海中浮現相關概念，發現的確和現在的情況有些類似，“這就是夢花的作用？不過目前來看，我們沒有退路，除非……”
“除非什麽？”皮影戲問。
“自我了斷，看能不能從夢中醒來。”千江月壓低聲音。
皮影戲麵露難色，在許多影視作品中，都有類似的橋段，然而問題在於，一旦判斷失誤，自我了斷後會真正死亡。如果現在看見的一切聽到的一切都隻是幻覺，他們不是在夢裏麵，而是在現實世界，那麽，他們動手了結自己的後果就是一切結束。
“還是算了。”她搖搖頭。
兩人登上夢花所製成的船，像是感應到兩人存在一樣，夢花的花蕊朝兩人所在的方向彎曲，兩人隻需要伸手，就能夠輕輕抓住十字結的圈狀把手。
千江月伸手右手抓住，他剛握住十字結，腦海中便閃過地獄電影的提示。
【演員千江月，你獲得臨時技能——夢船操控者。】
【夢船操控者：演員可消耗生命力操控夢船在夢河中移動，通過輪回夢花的力量，演員的身體與靈魂可以通過夢境世界跨越時空的界限，前往指定地點。】
第1665章 夢樹
千江月感覺腳下的夢花仿佛變成了肢體的延伸，他隻需要消耗極少量的生命力就能控製夢花的花瓣擺動，從而讓夢船開始向前航行。他將地獄電影的通知告訴了皮影戲。
“為什麽地獄電影會有提示？”皮影戲十分驚訝，“有沒有可能夢花是地獄電影的東西？會不會和演員有關？”
“如果和演員有關——”千江月眉心緊皺，雙唇緊抿，後麵的話還沒說出來，便被皮影戲搶先。
“——告誡會。”皮影戲深吸一口氣，這一結論在意料之外，但卻在情理之中，如果說實力強勁是告誡會的直接表現，那麽在情報、資源積累方麵，地獄歸途甚至連比較的資格都沒有。
“告誡會……”千江月轉頭看著一旁的員工，“……究竟打算做什麽。”
當夢船開始前進，這些員工便圍坐在花瓣邊，閑聊起人生經曆上的趣事，有的是青蔥歲月中的窘迫時刻，有的是年少無知導致的錯誤，他們互相訴說著曾經的遺憾，如同一場交流會。剛開始，員工的談話僅限於遺憾，神情也多是惋惜，但很快，隨著話題來到夢鄉，他們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輕鬆愉快起來，不知為何，千江月看著這些員工，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而他們乘坐的夢船，則是緩緩駛向屠宰場的履帶，
夢船緩緩向前行駛，半圓形的通道越來越寬敞。雖然操控夢船不需要太多生命力，但長時間維持依然需要消耗不少，因此，兩人決定半小時左右輪換一次。現在，輪到皮影戲操控。
千江月坐在花瓣邊，將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員工身上，眼前的麵龐與記憶中幸福而詭異的表情重合在一起，讓他心中產生一種極其詭異的落差感。
真的這麽幸福嗎？他們是真的死了，還是相當於穿越了？
他心想。對他而言，員工在知道自己活在夢境的情況下，而將夢當成現實，無疑是在夢與現實界限的鋼索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跌回現實世界而死亡，或者完全被夢境世界掌控，成為夢的一部分，但隻要能維持下去，就能享受任何人都享受不到的……“幸福”。
“嗬。”千江月微微搖頭，移開目光，視線落在夢船外彩色的河流上，流水中，紅色與綠色混在一起變成黃色，隨後又分開，在顏色分分合合的過程中，出現一些透明區域，這一透明區域，似乎是河流本來的顏色，從偶爾出現的透明區域中，他發現水下有一排僵硬的臉，“這是……”他屏氣凝神，雙手抓住花瓣堅硬的邊緣，慢慢將頭伸入水下。
水下的景色與水麵完全不同，水麵之下，色彩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一片清澈透明。而在河底，整整齊齊躺著無數屍體，屍體橫豎擺放極其整齊，年齡性別不一，男女老少皆有，而且身體都擺著同樣的姿勢——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河底宛如一片孤寂的墓地，可從另一個角度觀察，卻又像是死人難得的團聚。
千江月心中一陣莫名恐慌，他抬起頭，離開水麵，重新轉頭看向正在閑聊的員工，深邃的目光充滿疑問。
“怎麽了？”皮影戲注意到千江月表情不對，關心地問道。
“是因為看見了河底的墓地麽？”之前的員工走了過來，大大咧咧坐在千江月身邊，像是關係很熟的朋友。員工沒等兩人回答，繼續開口說道：“任何人在夢鄉都可以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不能一直待在夢鄉，就像人都有壽命，人生在世不過百年左右，同樣，我們在夢鄉的壽命大約也有百年，壽限到了之後，我們也會沉到河底，成為夢鄉的基石。”
“下麵都是屍體。”千江月對皮影戲說。
皮影戲愣住，轉頭看著河麵。
“不過，我聽說隻有普通人才是百年，像你們這種能夠操控夢船的人，也許能活上兩百年、三百年，甚至是五百年，畢竟你們和我們不一樣。”員工補充一句，眼神中露出羨慕的神情。
千江月和皮影戲對視一眼，沒有多說。雖然在員工口中，他們是操控夢船的人，但是他們心中知道，他們之所以特殊，或者說，他們真正最為特殊的地方，是因為他們是地獄電影的演員，他們的靈魂深處有地獄電影留下的烙印。
夢船仍在緩緩前行，半圓形通道的牆壁上出現模糊的人形浮雕，浮雕雙手高舉，相互之間手牽著手，整齊排列，一直延伸到遠處，仿佛在列隊歡迎夢船歸來。
幾分鍾後，夢船從半圓形通道中離開，前方豁然開朗。
溫暖的陽光照在水麵之上，波光粼粼，再配上夢河鮮豔的色彩，讓人產生來到彩虹之上的錯覺。更遠處，水麵的色彩逐漸褪去，變回清澈透明的河水。河流彎彎曲曲向前，寬度越來越窄，直到最終聚集在一顆高聳入雲的巨大樹木之下，這棵與眾不同的樹木有著螺旋狀樹幹，樹冠龐大無比，遮天蔽日，半徑至少在千米以上。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皮影戲目不轉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遠方的高大樹木所吸引。
“夢樹！”為首的員工將右手手掌橫放在眉毛處，眺望遠方，他的目光中滿懷期待，“我們趕緊去那裏，夢樹是夢鄉的入口，隻要登上夢樹，就可以進入夢鄉。”他的語氣十分激動，像長途跋涉的虔誠信徒即將到達心中的聖地。
“去看看就知道了。”千江月的語氣和平時一樣，帶著些許輕視，但是深思的表情卻和平時完全不同，他的內心十分謹慎，語氣上的輕視不過是他緩解壓力的小技巧。
夢船靠岸，來到夢樹下方。
站在岸上，兩人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夢樹的宏大，遮天蔽日般的樹冠與粗壯到看不到邊界的樹幹合在一起，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即使已經見過無數震撼人心的場景，但這一幕，依然讓兩人心潮澎湃。
員工上岸之後，沒有再理會兩人，他們一窩蜂地朝夢樹衝去。樹幹上，從遠處看是螺旋狀紋路的部分，走近之後才發現，紋路並非隻是單純的紋路，而是一條能夠攀登到夢樹高處的樹道，如同盤旋的山路。
“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夢裏。”皮影戲下意識說出這句話，她仰頭看著上方，不過這句話她剛出口，整個人便愣在原地，她已經意識到情況不對勁，“等等，我明明就是在夢裏麵，可為什麽我會將這裏當成現實？而且還說出了‘好像在夢裏’這種話？”
第1666章 選中
這一刻，皮影戲後背發涼，不寒而栗，她害怕的並非夢樹或者其他東西，而是她內心的想法，她竟然下意識將現在待的世界當成現實世界，縱使夢樹以及周圍的景象沒有任何詭異與陰森之處，但她卻感覺夢樹比陰暗森林更加可怕。
縱使陰暗森林中有各種離奇詭異的狀況，讓人寸步難行，但她至少有逃脫的想法，隻要念頭還在，她還是她，還是皮影戲，可是現在，她竟然沒有產生逃跑的意圖，而是將眼前見到的、聽到的，所有的一切都當成理所當然的情況。在不知不覺中，她的立場已然轉變，這種轉變毫無征兆，幾乎無法察覺。
“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被轉變。”千江月的視線跟隨前方的員工移動。
他的腦海中出現一連串問題，夢鄉究竟是什麽？夢鄉有什麽作用？又是誰，製造了夢鄉？
可這些問題，無人能夠回答。
“反正也沒有別的路，我們也動身吧。”千江月邁出右腳。
返回的路已經不可行，即使他們能夠操控夢船重新回到地下空間，再重新爬到空地上，也已經沒有路返回原先的樹林，自然也無法回到陰暗森林。這是一張單程票，他們隻能另想辦法。這一情況，倒是與來到陰暗森林的時候非常相似。
“嗯。”皮影戲重重點頭。
兩人跟在員工後方，一同踏上樹幹外側的螺旋狀道路。雖然遠看較為陡峭，但腳踩在樹道上卻如履平地，這也意味著樹道將是一條極其漫長的道路，宛如一條朝聖古道，篩選沿路的信徒。
前方的員工與先前相比，變得穩重許多，縱使他們神情依然興奮激昂，可全都十分有默契地沒有開口說話，似乎在擔心吵鬧會對這顆神聖的樹木不敬。就這樣，沉默維持了約半個小時，然後，在一聲驚呼中被打破。
“我，我要去夢鄉了！”一名員工高舉雙手，大聲呼喊。他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像是第一次買彩票就中了頭獎一樣，在呼喊的過程中，他的身體變為七種顏色混雜在一起的細沙。細沙在微風的吹拂下，如煙塵般飄散，最終融入空氣當中，直至完全消失，不再留下任何蹤跡，似乎，細沙從來沒有存在過。員工的身體失去大半，如同經過歲月洗禮的雕塑，隻剩下殘缺的軀體。
其他員工看見這一幕，臉上非但沒有害怕與緊張，反而充滿了羨慕與期待，他們微微頷首，既是對被夢鄉選中的員工的祝福，也是對夢鄉的敬意。直到最後變為風沙的員工完全消失後，他們才沿著樹道繼續向上走去。
千江月與皮影戲對視一眼，兩人眼神中露出擔憂的神色。整個過程沒有任何悲涼的氛圍，無論是變為風沙消失的員工，還是仍舊站在樹道上的員工，臉上的表情永遠都積極向上，期待、舒適以及心安，似乎，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能欣然接受。
隊伍繼續前進，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員工變為風沙，這一變化過程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帶有偏向的選擇，隊伍任何位置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會出現轉變。然而，除去末尾的千江月和皮影戲，對變化的本人而言，被選中後，便會欣喜若狂，因為這是進入夢鄉的通行證。夢鄉，是他們來到此處的唯一目的。
“我們還要走多久？”皮影戲小聲嘀咕一句，她將聲音壓得很低，防止前方的員工能夠聽到，“我們應該已經走了三個小時，但是我感覺還沒走一半。”
“也許根本沒有盡頭。”千江月小聲回道。
在樹道上，時間的流逝速度似乎與平時不同，讓人感覺十分漫長，但不難熬，似乎將一天中最好的時光永遠定格在了此刻。光照合適的角度再加上輕輕吹拂麵龐的微風，即使再走幾個小時，也不會感覺累。
隨著時間推移，前方的員工越來越少，直到隻剩下兩名時，情況出現變化。
皮影戲停下腳步，將雙手伸出，她的指尖正逐漸化為彩色的風沙，“我……”她想說些什麽，但不知為何，心中卻沒有感覺到任何危險，反而有一種身心放鬆的通快感，這種感覺，就像在電影世界中活下來後返回現實世界的感覺。
刹那間，她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家”中，一種與眾不同的歸屬感，她感覺自己的意識正融入一個極為強大的集體意識，忽然，她的眼中出現了遠眺夢樹的場景，隻是與上次看見的不同，這次，夢樹周圍閃耀著極為耀眼的金光，以夢樹為中心，天空與大地開始彎曲，圍繞夢樹而旋轉，這一刻，夢樹是一切的中心。
“皮影戲？”千江月迅速抓住皮影戲的手腕，想要阻止這一情況，可右手隻能握住彩色細沙。細沙從指縫流下，消散在空氣中。他又試了一次，這次抓住的是皮影戲的手臂，結果依然一樣。
與之前的員工一樣，皮影戲的身體變得像逐漸風蝕的雕塑，再過不久，她也會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