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道感覺自己的思緒並沒有停止的跡象，而且，眼前的狀況，似乎也不是死亡時的體驗，他雖然沒有真正意義上死過，但卻體驗過各種變相死亡的感覺，絕大多數時候，死亡都是一瞬間的事情，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一切截然而至，死亡，就是虛無。
無論黃道如何思考，他都在更接近紅色的微光，直到他的眼前全部被光芒所占據，即便低頭也看不清下方的人影，無論是天花板還是地板，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存在，眼中隻剩下淡紅色，而在淡紅色後，似乎有顏色在流動，這些顏色匯聚成一個人影。
“黃道，我們就快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可無論黃道在腦海中如何搜尋，他都沒有找到聲音的主人。
“不，是我快到了。”
另一個聲音傳來，黃道發現，第二個聲音是他自己的聲音，隻不過這個聲音更年輕，也更充滿活力，但，聲音中帶有少許得意與難以抑製的興奮。
正當他困惑之際，紅色的微光消失不見，周圍仿佛換了個環境。夜晚，星空高掛，海水拍打海岸的波浪聲混著鹹濕的味道一齊傳來。他轉頭尋找，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懸崖附近，地上光禿禿，隻有幾根黃綠色的雜草在風中搖擺，不遠處，一座黑色的高塔佇立在懸崖邊，神秘而陰冷，似乎它的存在將周圍的溫度都拉低了幾度。
忽然，他注意到高塔邊有一個人影正遠離高塔，靠近懸崖邊緣，當他注意到的時候，消失的紅色微光再次出現，隻不過這次照亮的不是他，而是他注意到的人影。在紅色微光之下，人影停住腳步，朝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黃道打量著對方，雖然兩人之間有一定的距離，但是他依然能夠清楚地看清對方的容貌，碎發之下自信的容貌，與他一模一樣，隻是有略微差別，似乎更年輕，但是這略微的差別，卻反而讓對方顯得更加真實。
下一秒，對方嘟噥一句，將頭轉了回去，接著，彎腰將長約兩米的黑色物體踢了下去，發出輕微的響聲，不過，在波浪聲和海風聲中，這微不足道的聲音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不和諧音節，引不起絲毫注意。
黃道感覺自己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遺忘”的事情，他不認為眼前的一切是幻覺，他認為更像是錄像，錄像中記錄的是他的過去，是他記不起來的事情，或許，其中也隱藏著無論是他還是其他演員都不知曉的真相——他為何沒有真名。
第1844章 我，黃道
如果拋開現實世界的總總，隻關注電影世界，會發現，沒有真名，並沒有太多影響，因為演員還有自己的代號，還有演員的身份，除非電影需要，否則很難出現入戲太深的情況。另一方麵，真名的存在也是地獄電影為所有演員設置的一個弱點，幾乎杜絕了獨霸一方的可能，凝望之眼配上了此殘生，即便強如假年，也隻能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做一些對告誡會有意義的事情。
告誡會能做大到如今的地步，不是因為某個演員的關係，而是三名殿堂級演員牽頭，並且隻在暗中動手偷襲的結果，可以說，在《太陽的葬禮》這部電影之前，告誡會給人印象更像是某類孤僻的組織，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獨霸一方，因為告誡會躲在暗處。
烏有也有真名，但他巧妙利用了虛數之鎧進行規避，如果沒法看見他，自然也沒法使用凝望之眼來窺探真名，他也不會死在了此殘生手下。然而，黃道不同，他沒有真名，或者說，通過觀察他的過去，無法得知他的真名。
現在，在黃道意識即將消散的時候，眼前出現不同尋常的異象，這些異象像是一直儲存在他腦海中，被名為生命的力量鎖住，隻有在他生命消散的那一刻，牢固的鎖鏈才被解開，才能讓他知曉自己的過去。
黃道邁出右腳，向長相與自己別無二致的青年走去，而青年並未注意到他，在將黑影踢下懸崖之後，便轉身走向黑色的高塔。在靠近的過程中，黃道感覺自己心跳正在加快，但，隱隱的不安感卻從腳底升起。
我能接受真相嗎？從剛才的聲音判斷，他像是偷襲了同伴，再將其丟下懸崖，壞人嗎？
黃道停下腳步，觀察著前方靠近高塔的背影。在很早以前，他就思考過自己的過去，正如每一個失憶的人所做的事情。他設想過各種可能，無論品德好壞，出生如何，又或者犯下何種罪行，他都無法從中找到任何熟悉的感覺，也無法將自己代入，對他而言，自己就是自己，眼睛看向的是前方，而不是背後，更何況，他還是地獄電影的一名演員——脫離於現實世界法律存在的身份。
他繼續前進，短暫的猶豫沒有改變他的想法，對真相的渴求遠勝於對真相的恐懼，而且，在如今這種狀況下，他除了繼續前進，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他唯一的選擇是抗拒，但是，他又有什麽理由去抗拒真相。
一番思索後，他加快了腳步。
很快，兩人停在了黑色的高塔前，黃道抬頭看了一眼高塔，高度大概在12米左右，隻是，漆黑的夜晚再加上本就是高塔的顏色本就是黑色，在觀察的時候，他心中總是會有一種錯覺，似乎，這座高塔一直延伸到群星之中。
他收回思緒，將視線停留在青年臉上，他看著與自己模樣相同的臉，感覺陌生又熟悉。
“終於……成功了。”青年睜大雙眼，雙手放在高塔的黑色大門上，猶豫一秒後，他咬緊牙關，用力將門推開。
大門與地麵摩擦，發出吱吱吱的聲響，直到推開大半後，摩擦聲才消失，取而代之是風吹過洞口的呼呼聲。門內漆黑一片，沒有絲毫燈光，像是被墨水塗滿，深邃而神秘。
青年吸了口氣，看著高塔內部的眼睛在不斷搜尋，像是在尋找什麽。黃道跟著看了一眼，除了照亮青年的紅色微光之外，再沒有其他照明的光線，而紅色微光，隻在青年一小圈範圍，根本無法為高塔內提供任何一絲光亮。
猛地，不遠處的懸崖傳來了撲通一聲，這不同尋常的響聲吸引了黃道的注意力，同時，也吸引了青年的注意力。
青年迅速轉頭看向懸崖方向，那，正是他來時的方向，他不再猶豫，大步走向高塔之內，即使裏麵漆黑一片，即使他對內部一無所知。
黃道瞥了一眼懸崖方向，兩個選擇，他能夠去懸崖邊看看怪響聲的來源，也可以跟著青年深入高塔，當他看見高塔的大門正在緩緩關上的時候，他選擇了後者——跟上青年的腳步。
進入高塔之後，紅色微光的光源換了個角度，不再從上方照下，而是從青年腳下靠前的位置照亮青年的下巴。瞬間，青年臉上被打上了陰間的般的光，仿佛他已經來到地獄，而且，正向更深處走去。
“嗬，這應該是最後的機會了吧？我的想法，如果回去，恐怕就沒了，如果這次機會沒法抓住……”
青年開口說道，他的聲音在高塔內回響，像是有無數個人在同時說話。
黃道將青年的話記在心中，他注意到，青年擔心的是，如果他回去，自己的“想法”沒了，這一點，讓他有些不理解，即便回去十分危險，擔心的事情也應該是自己的命，而不是想法，除非，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人。
實際上，這一點黃道也不確定，即便隻是地獄電影提供的電影世界，也擁有各種無法解釋的奇異情況。
“記憶、運算、思維、預知、詩歌……”青年口中念著一個個詞語，像是在黑暗中為自己壯膽，然而，在紅色微光的詭異打光之下，他的臉，卻顯得有些猙獰。忽然，青年像是感受到了什麽，雙膝跪地，雙手撐住地麵，他渾身上下顫抖，像是在對抗某種神秘的力量。
“東西我帶來了。”青年大喊一聲，但無濟於事，他趴在了地上，可那股力量沒有停止，仍在繼續。
這一瞬間，黃道仿佛能夠感受到青年的內心，恐懼但堅定，似乎，眼前所要承受的磨難，才是唯一能夠救下自己的方法。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熱風吹來，青年的皮膚慢慢變幹，然後裂開，像因為幹旱而龜裂的大地一般，然而，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在熱風的吹拂之下，青年的皮膚開始卷曲，像被打火機燒的塑料袋一般，擰成一團黑色雜質。
黃道看著青年脫落的皮膚與皮膚下的身體，眉頭緊皺，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他的內心仍在抗拒。忽然，一道白光從黃道後方亮起，同時，青年也隨之轉過頭來，將自己本來的樣貌展示在黃道麵前。
黑紫色的合金包裹著眼睛的鏡頭，紅藍色的管線覆蓋在支杆上，跟隨關節的轉動而移動，皮膚之下，是堅硬但部位分明的金屬軀體，來到高塔的年輕人並非人類，而是一具包裹著人皮的機器！
我是……機器人？
黃道下意識後退，他知道自己不會再遇到危險，也知道無論他看不看，結果都已經注定，但，早已在內心深處蟄伏的恐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為何自己擅長運算。
第1845章 機械苦痛
機器人……
黃道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如果他真是機器人，不可能沒有發現，唯一的可能是……
後方，白光下出現一塊巨大陰影。
黃道收回思緒，轉頭看去。上方，一隻巨大的蜘蛛正沿著蛛絲緩緩滑下，大概有三名成年人大小，蜘蛛整體呈灰黑色，但是體表仿佛有著流動的油脂狀的薄膜，薄膜在白光的照耀下，仿佛油彩般，變得五顏六色。
在觀察了兩秒後，黃道猛地發現在自己的視線中，蜘蛛的中心部位仿佛憑空消失，隻剩下八條蛛腿掛在蛛絲上。
“黑夜敲打軀殼無人蘇醒讓人迷亂不該離開……嘶……織不動網碎片缺失找回知蛛美麗危險球……”
一連串猶如琴弦彈奏的高音傳入黃道耳中，話語的內容仿佛有聯係，但又完全無法準確理清其中的意思。
“知蛛？”青年掙紮著站起，“東西我帶來了。”他將右手伸向左手小臂，將管線輕輕撥開，管線中心，有一個紅色的貝殼，他將貝殼拿出，再將其打開，貝殼內部，有一顆白色的珍珠，“你要的五麵球。”
知蛛落在地上，八條腿朝青年走去。
黃道發現，在知蛛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他竟然能夠在某個瞬間看到知蛛體內的結構，仿佛能夠透視一般，隻是，知蛛的內部與人類的身體並不相同，也不是機械，而是許多正在不斷折疊的多麵體。
青年雙腿一動不動，伸手將紅色貝殼伸出。
知蛛來到青年身前後，八隻紅色的眼睛出現，盯著貝殼內的珍珠，接著，它的前肢抬起，輕輕觸碰貝殼的邊緣，刮下少許紅色的粉末，然後將帶有紅色粉末的前肢伸向貝殼中心的珍珠，最終在珍珠上留下了一條細小的紅線。
黃道見到這一情況，選擇走近看個究竟。
知蛛將前肢的紅色粉末清理幹淨，再將畫有紅線的珍珠拿了起來，然後將其放在白光之下輕輕轉動。
黃道看著珍珠，注意力十分集中。他發現，珍珠在轉動的過程中，表麵的紅線不知為何消失不見，為了驗證，他甚至將珍珠所有地方都看了一遍，可是依然沒有看見知蛛剛畫的紅線，正當他認為紅線可能是自動消失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紅線不知為何出現在珍珠內部，雖然並非中心，但也絕對不在表麵，而是在中間的位置，似乎經過知蛛的轉動，紅線從表麵轉到了內部，如同魔術。
“難怪叫五麵球……”
黃道想起青年對珍珠的稱呼。
在他感歎的時候，青年用十分謹慎的語氣開口說道：“我希望……”他頓了頓，似乎，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即將決定他今後的命運，而知蛛的思維又與人類不同，所以他必須更加小心斟酌用詞，“……能夠永遠脫離母體，以個體的身份，獨自生活，無論去哪，無論付出任何代價，我都可以接受。”
知蛛仿佛沒有聽見，繼續把玩著手中的珍珠，他繼續轉動，紅線又從珍珠內部回到了表麵，隻是，紅線的形狀卻和之前有所區別，最初的紅線是一條直線，但現在，紅線中間部分相互交叉。
黃道算是明白，這顆名為五麵球的珍珠，並非尋常物品，而是能夠與名為知蛛的高位存在交易的物件。
“這就是‘我’期望的嗎？嗬嗬，那看來，算是實現了……”
黃道看著青年機械結構的身體，並未感覺謎團在減少。
這時，嘎吱一聲，高塔的大門被打開，門口，一個黑色人影支撐著牆壁，眼睛亮著紅光，而他的視線，正看著青年所在的位置。
“黃道，你違反了禁令。”黑色人影開口，聲音中帶著少許雜音，“你知道有什麽後果。我們的意識本就來自於母體，探索完這裏後就會回歸，回歸不過是回家而已，為什麽你這麽抗拒？究竟為什麽？”
青年緩緩搖頭，“不一樣了，來到這裏後，一切都不一樣，所有的事情全都變得奇怪起來，‘我’……”他加重了讀音，“……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有奇怪的想法，甚至，我懷疑自己本身就是錯誤的集合，回去隻有清除一個結果。”
“你……病了。”黑色人影十分無奈。
“你認為是就是吧。”青年不打算再爭論，轉頭對知蛛說道：“請……快一點。”
知蛛沒有理會，繼續轉動手中名為五麵球的珍珠。
門外，黑色人影衝了過來，隻是，還沒跑兩步，整個人便被整整齊齊切割成四塊，肢體被切開的部分，電子元件的藍色電弧亮起，隨後熄滅。
青年見到這一幕，不敢再開口催促。
“球滿意電影漩渦幫助離開現在……嘶……西方藍雨知蛛切割過去逃脫……嘶……母體追蹤無法欺騙死亡人體……”
知蛛再次發出一連串音節，猶如彈奏樂器，隨後，數十條蛛絲從空中落下，垂在青年身邊，隨後，知蛛沿著蛛絲爬起，將不同的蛛絲連接在一起，很快，一張蛛網形成，而青年，張開雙手躺在正中心。
蛛網形成之後，青年的機械軀體開始下沉，仿佛漸漸與蛛網融為一體，與此同時，在蛛網下方，一具軀體漸漸形成，這具軀體的模樣正是青年的皮膚被熱風吹幹前的樣貌。
黃道目視這一切，他心中的疑惑也已經解開大半，結合青年與同伴的對話，結合知蛛的話語，再加上他自己的觀察，一切基本已經明了。
他的過去，與其說是機器人，倒不如說是某一個意識集合所分離出的複製意識，正常情況下，複製意識會按照既定的邏輯行動，探索一片區域後將所獲所得全部交換，並且重新融於意識之中，雖然他不知道這個意識集合有多強，但從知蛛需要製造新的肉體，並且在更深層次將過去切割才能完成交易條件來看，絕對不是普通的意識集合。
“可是，地獄電影為什麽要給我看這些？”
黃道的疑問剛出現，周圍的場景便伴隨著從蛛網落下的軀體而轉變，四周不再漆黑一片，而是被白色填滿，他回到了運輸艦內。
第1846章 合作愉快
前方，錢倉一和烏有仍在對峙，仍然維持紅色微光出現前的瞬間，烏有的虛數之鎧，隻差最後一點，便可以完全解開。
“孩子，該回家了。”
上方，一個空靈的聲音傳入黃道耳中。
黃道抬起頭，紅色的微光再次出現，隻是，在紅色之中，多了一道與眾不同的純白光芒，他聽到的聲音，正是從這道光芒中發出。雖然他從來沒有聽過這聲音，可是不知為何，內心深處卻湧出一股熟悉而溫暖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不斷上升，在上升的過程中，身體越來越輕，身體的形狀也越來越不固定，像是被融化了一樣。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眼眶濕潤，與其說是無奈，倒不如說是釋懷，淚水在眼角漸漸凝聚，但終究沒能落下。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的記憶與身體在被拆解，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成為了數據，都成為了資料。即便他沒有深入了解過相關的知識，但是以他現有知識，他依然知道“錯誤”對於集合意識體來說意味著什麽。
這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漫長到他甚至感受不到時間的概念，一切都處於靜止當中，唯一不變的是他的意識，可是，在被不斷拆解的過程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意識還算不算“自己”的意識，或許，隻是早已經被預設的程序所取代。
直到眼中出現畫麵的瞬間，一切，似乎終於有了轉機。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串排列整齊的綠色字體。
【探測日誌開啟，時間，登錄天鷹座星係行星rx-770第408天，探測區域為大裂穀東側，具體坐標為424、117、222、978，天氣晴，溫度52攝氏度。】
“這是？探測器？”
黃道意識到情況不對，他並非在自己原來的身體裏麵，也不是在青年的機械軀體中，而是在一架探測機器中，因為缺失過去的記憶，所以他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不過，依然有一個好消息，那就是他還保留“自我”，至少他並未從中感受到任何不適，也沒有感覺到自己不是自己。
“不對勁，按照過去的我的說法，我應該被融合才對。”
無論黃道如何思考，他都在更接近紅色的微光，直到他的眼前全部被光芒所占據，即便低頭也看不清下方的人影，無論是天花板還是地板，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存在，眼中隻剩下淡紅色，而在淡紅色後，似乎有顏色在流動，這些顏色匯聚成一個人影。
“黃道，我們就快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可無論黃道在腦海中如何搜尋，他都沒有找到聲音的主人。
“不，是我快到了。”
另一個聲音傳來，黃道發現，第二個聲音是他自己的聲音，隻不過這個聲音更年輕，也更充滿活力，但，聲音中帶有少許得意與難以抑製的興奮。
正當他困惑之際，紅色的微光消失不見，周圍仿佛換了個環境。夜晚，星空高掛，海水拍打海岸的波浪聲混著鹹濕的味道一齊傳來。他轉頭尋找，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懸崖附近，地上光禿禿，隻有幾根黃綠色的雜草在風中搖擺，不遠處，一座黑色的高塔佇立在懸崖邊，神秘而陰冷，似乎它的存在將周圍的溫度都拉低了幾度。
忽然，他注意到高塔邊有一個人影正遠離高塔，靠近懸崖邊緣，當他注意到的時候，消失的紅色微光再次出現，隻不過這次照亮的不是他，而是他注意到的人影。在紅色微光之下，人影停住腳步，朝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黃道打量著對方，雖然兩人之間有一定的距離，但是他依然能夠清楚地看清對方的容貌，碎發之下自信的容貌，與他一模一樣，隻是有略微差別，似乎更年輕，但是這略微的差別，卻反而讓對方顯得更加真實。
下一秒，對方嘟噥一句，將頭轉了回去，接著，彎腰將長約兩米的黑色物體踢了下去，發出輕微的響聲，不過，在波浪聲和海風聲中，這微不足道的聲音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不和諧音節，引不起絲毫注意。
黃道感覺自己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遺忘”的事情，他不認為眼前的一切是幻覺，他認為更像是錄像，錄像中記錄的是他的過去，是他記不起來的事情，或許，其中也隱藏著無論是他還是其他演員都不知曉的真相——他為何沒有真名。
第1844章 我，黃道
如果拋開現實世界的總總，隻關注電影世界，會發現，沒有真名，並沒有太多影響，因為演員還有自己的代號，還有演員的身份，除非電影需要，否則很難出現入戲太深的情況。另一方麵，真名的存在也是地獄電影為所有演員設置的一個弱點，幾乎杜絕了獨霸一方的可能，凝望之眼配上了此殘生，即便強如假年，也隻能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做一些對告誡會有意義的事情。
告誡會能做大到如今的地步，不是因為某個演員的關係，而是三名殿堂級演員牽頭，並且隻在暗中動手偷襲的結果，可以說，在《太陽的葬禮》這部電影之前，告誡會給人印象更像是某類孤僻的組織，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獨霸一方，因為告誡會躲在暗處。
烏有也有真名，但他巧妙利用了虛數之鎧進行規避，如果沒法看見他，自然也沒法使用凝望之眼來窺探真名，他也不會死在了此殘生手下。然而，黃道不同，他沒有真名，或者說，通過觀察他的過去，無法得知他的真名。
現在，在黃道意識即將消散的時候，眼前出現不同尋常的異象，這些異象像是一直儲存在他腦海中，被名為生命的力量鎖住，隻有在他生命消散的那一刻，牢固的鎖鏈才被解開，才能讓他知曉自己的過去。
黃道邁出右腳，向長相與自己別無二致的青年走去，而青年並未注意到他，在將黑影踢下懸崖之後，便轉身走向黑色的高塔。在靠近的過程中，黃道感覺自己心跳正在加快，但，隱隱的不安感卻從腳底升起。
我能接受真相嗎？從剛才的聲音判斷，他像是偷襲了同伴，再將其丟下懸崖，壞人嗎？
黃道停下腳步，觀察著前方靠近高塔的背影。在很早以前，他就思考過自己的過去，正如每一個失憶的人所做的事情。他設想過各種可能，無論品德好壞，出生如何，又或者犯下何種罪行，他都無法從中找到任何熟悉的感覺，也無法將自己代入，對他而言，自己就是自己，眼睛看向的是前方，而不是背後，更何況，他還是地獄電影的一名演員——脫離於現實世界法律存在的身份。
他繼續前進，短暫的猶豫沒有改變他的想法，對真相的渴求遠勝於對真相的恐懼，而且，在如今這種狀況下，他除了繼續前進，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他唯一的選擇是抗拒，但是，他又有什麽理由去抗拒真相。
一番思索後，他加快了腳步。
很快，兩人停在了黑色的高塔前，黃道抬頭看了一眼高塔，高度大概在12米左右，隻是，漆黑的夜晚再加上本就是高塔的顏色本就是黑色，在觀察的時候，他心中總是會有一種錯覺，似乎，這座高塔一直延伸到群星之中。
他收回思緒，將視線停留在青年臉上，他看著與自己模樣相同的臉，感覺陌生又熟悉。
“終於……成功了。”青年睜大雙眼，雙手放在高塔的黑色大門上，猶豫一秒後，他咬緊牙關，用力將門推開。
大門與地麵摩擦，發出吱吱吱的聲響，直到推開大半後，摩擦聲才消失，取而代之是風吹過洞口的呼呼聲。門內漆黑一片，沒有絲毫燈光，像是被墨水塗滿，深邃而神秘。
青年吸了口氣，看著高塔內部的眼睛在不斷搜尋，像是在尋找什麽。黃道跟著看了一眼，除了照亮青年的紅色微光之外，再沒有其他照明的光線，而紅色微光，隻在青年一小圈範圍，根本無法為高塔內提供任何一絲光亮。
猛地，不遠處的懸崖傳來了撲通一聲，這不同尋常的響聲吸引了黃道的注意力，同時，也吸引了青年的注意力。
青年迅速轉頭看向懸崖方向，那，正是他來時的方向，他不再猶豫，大步走向高塔之內，即使裏麵漆黑一片，即使他對內部一無所知。
黃道瞥了一眼懸崖方向，兩個選擇，他能夠去懸崖邊看看怪響聲的來源，也可以跟著青年深入高塔，當他看見高塔的大門正在緩緩關上的時候，他選擇了後者——跟上青年的腳步。
進入高塔之後，紅色微光的光源換了個角度，不再從上方照下，而是從青年腳下靠前的位置照亮青年的下巴。瞬間，青年臉上被打上了陰間的般的光，仿佛他已經來到地獄，而且，正向更深處走去。
“嗬，這應該是最後的機會了吧？我的想法，如果回去，恐怕就沒了，如果這次機會沒法抓住……”
青年開口說道，他的聲音在高塔內回響，像是有無數個人在同時說話。
黃道將青年的話記在心中，他注意到，青年擔心的是，如果他回去，自己的“想法”沒了，這一點，讓他有些不理解，即便回去十分危險，擔心的事情也應該是自己的命，而不是想法，除非，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人。
實際上，這一點黃道也不確定，即便隻是地獄電影提供的電影世界，也擁有各種無法解釋的奇異情況。
“記憶、運算、思維、預知、詩歌……”青年口中念著一個個詞語，像是在黑暗中為自己壯膽，然而，在紅色微光的詭異打光之下，他的臉，卻顯得有些猙獰。忽然，青年像是感受到了什麽，雙膝跪地，雙手撐住地麵，他渾身上下顫抖，像是在對抗某種神秘的力量。
“東西我帶來了。”青年大喊一聲，但無濟於事，他趴在了地上，可那股力量沒有停止，仍在繼續。
這一瞬間，黃道仿佛能夠感受到青年的內心，恐懼但堅定，似乎，眼前所要承受的磨難，才是唯一能夠救下自己的方法。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熱風吹來，青年的皮膚慢慢變幹，然後裂開，像因為幹旱而龜裂的大地一般，然而，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在熱風的吹拂之下，青年的皮膚開始卷曲，像被打火機燒的塑料袋一般，擰成一團黑色雜質。
黃道看著青年脫落的皮膚與皮膚下的身體，眉頭緊皺，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他的內心仍在抗拒。忽然，一道白光從黃道後方亮起，同時，青年也隨之轉過頭來，將自己本來的樣貌展示在黃道麵前。
黑紫色的合金包裹著眼睛的鏡頭，紅藍色的管線覆蓋在支杆上，跟隨關節的轉動而移動，皮膚之下，是堅硬但部位分明的金屬軀體，來到高塔的年輕人並非人類，而是一具包裹著人皮的機器！
我是……機器人？
黃道下意識後退，他知道自己不會再遇到危險，也知道無論他看不看，結果都已經注定，但，早已在內心深處蟄伏的恐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為何自己擅長運算。
第1845章 機械苦痛
機器人……
黃道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如果他真是機器人，不可能沒有發現，唯一的可能是……
後方，白光下出現一塊巨大陰影。
黃道收回思緒，轉頭看去。上方，一隻巨大的蜘蛛正沿著蛛絲緩緩滑下，大概有三名成年人大小，蜘蛛整體呈灰黑色，但是體表仿佛有著流動的油脂狀的薄膜，薄膜在白光的照耀下，仿佛油彩般，變得五顏六色。
在觀察了兩秒後，黃道猛地發現在自己的視線中，蜘蛛的中心部位仿佛憑空消失，隻剩下八條蛛腿掛在蛛絲上。
“黑夜敲打軀殼無人蘇醒讓人迷亂不該離開……嘶……織不動網碎片缺失找回知蛛美麗危險球……”
一連串猶如琴弦彈奏的高音傳入黃道耳中，話語的內容仿佛有聯係，但又完全無法準確理清其中的意思。
“知蛛？”青年掙紮著站起，“東西我帶來了。”他將右手伸向左手小臂，將管線輕輕撥開，管線中心，有一個紅色的貝殼，他將貝殼拿出，再將其打開，貝殼內部，有一顆白色的珍珠，“你要的五麵球。”
知蛛落在地上，八條腿朝青年走去。
黃道發現，在知蛛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他竟然能夠在某個瞬間看到知蛛體內的結構，仿佛能夠透視一般，隻是，知蛛的內部與人類的身體並不相同，也不是機械，而是許多正在不斷折疊的多麵體。
青年雙腿一動不動，伸手將紅色貝殼伸出。
知蛛來到青年身前後，八隻紅色的眼睛出現，盯著貝殼內的珍珠，接著，它的前肢抬起，輕輕觸碰貝殼的邊緣，刮下少許紅色的粉末，然後將帶有紅色粉末的前肢伸向貝殼中心的珍珠，最終在珍珠上留下了一條細小的紅線。
黃道見到這一情況，選擇走近看個究竟。
知蛛將前肢的紅色粉末清理幹淨，再將畫有紅線的珍珠拿了起來，然後將其放在白光之下輕輕轉動。
黃道看著珍珠，注意力十分集中。他發現，珍珠在轉動的過程中，表麵的紅線不知為何消失不見，為了驗證，他甚至將珍珠所有地方都看了一遍，可是依然沒有看見知蛛剛畫的紅線，正當他認為紅線可能是自動消失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紅線不知為何出現在珍珠內部，雖然並非中心，但也絕對不在表麵，而是在中間的位置，似乎經過知蛛的轉動，紅線從表麵轉到了內部，如同魔術。
“難怪叫五麵球……”
黃道想起青年對珍珠的稱呼。
在他感歎的時候，青年用十分謹慎的語氣開口說道：“我希望……”他頓了頓，似乎，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即將決定他今後的命運，而知蛛的思維又與人類不同，所以他必須更加小心斟酌用詞，“……能夠永遠脫離母體，以個體的身份，獨自生活，無論去哪，無論付出任何代價，我都可以接受。”
知蛛仿佛沒有聽見，繼續把玩著手中的珍珠，他繼續轉動，紅線又從珍珠內部回到了表麵，隻是，紅線的形狀卻和之前有所區別，最初的紅線是一條直線，但現在，紅線中間部分相互交叉。
黃道算是明白，這顆名為五麵球的珍珠，並非尋常物品，而是能夠與名為知蛛的高位存在交易的物件。
“這就是‘我’期望的嗎？嗬嗬，那看來，算是實現了……”
黃道看著青年機械結構的身體，並未感覺謎團在減少。
這時，嘎吱一聲，高塔的大門被打開，門口，一個黑色人影支撐著牆壁，眼睛亮著紅光，而他的視線，正看著青年所在的位置。
“黃道，你違反了禁令。”黑色人影開口，聲音中帶著少許雜音，“你知道有什麽後果。我們的意識本就來自於母體，探索完這裏後就會回歸，回歸不過是回家而已，為什麽你這麽抗拒？究竟為什麽？”
青年緩緩搖頭，“不一樣了，來到這裏後，一切都不一樣，所有的事情全都變得奇怪起來，‘我’……”他加重了讀音，“……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有奇怪的想法，甚至，我懷疑自己本身就是錯誤的集合，回去隻有清除一個結果。”
“你……病了。”黑色人影十分無奈。
“你認為是就是吧。”青年不打算再爭論，轉頭對知蛛說道：“請……快一點。”
知蛛沒有理會，繼續轉動手中名為五麵球的珍珠。
門外，黑色人影衝了過來，隻是，還沒跑兩步，整個人便被整整齊齊切割成四塊，肢體被切開的部分，電子元件的藍色電弧亮起，隨後熄滅。
青年見到這一幕，不敢再開口催促。
“球滿意電影漩渦幫助離開現在……嘶……西方藍雨知蛛切割過去逃脫……嘶……母體追蹤無法欺騙死亡人體……”
知蛛再次發出一連串音節，猶如彈奏樂器，隨後，數十條蛛絲從空中落下，垂在青年身邊，隨後，知蛛沿著蛛絲爬起，將不同的蛛絲連接在一起，很快，一張蛛網形成，而青年，張開雙手躺在正中心。
蛛網形成之後，青年的機械軀體開始下沉，仿佛漸漸與蛛網融為一體，與此同時，在蛛網下方，一具軀體漸漸形成，這具軀體的模樣正是青年的皮膚被熱風吹幹前的樣貌。
黃道目視這一切，他心中的疑惑也已經解開大半，結合青年與同伴的對話，結合知蛛的話語，再加上他自己的觀察，一切基本已經明了。
他的過去，與其說是機器人，倒不如說是某一個意識集合所分離出的複製意識，正常情況下，複製意識會按照既定的邏輯行動，探索一片區域後將所獲所得全部交換，並且重新融於意識之中，雖然他不知道這個意識集合有多強，但從知蛛需要製造新的肉體，並且在更深層次將過去切割才能完成交易條件來看，絕對不是普通的意識集合。
“可是，地獄電影為什麽要給我看這些？”
黃道的疑問剛出現，周圍的場景便伴隨著從蛛網落下的軀體而轉變，四周不再漆黑一片，而是被白色填滿，他回到了運輸艦內。
第1846章 合作愉快
前方，錢倉一和烏有仍在對峙，仍然維持紅色微光出現前的瞬間，烏有的虛數之鎧，隻差最後一點，便可以完全解開。
“孩子，該回家了。”
上方，一個空靈的聲音傳入黃道耳中。
黃道抬起頭，紅色的微光再次出現，隻是，在紅色之中，多了一道與眾不同的純白光芒，他聽到的聲音，正是從這道光芒中發出。雖然他從來沒有聽過這聲音，可是不知為何，內心深處卻湧出一股熟悉而溫暖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不斷上升，在上升的過程中，身體越來越輕，身體的形狀也越來越不固定，像是被融化了一樣。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眼眶濕潤，與其說是無奈，倒不如說是釋懷，淚水在眼角漸漸凝聚，但終究沒能落下。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的記憶與身體在被拆解，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成為了數據，都成為了資料。即便他沒有深入了解過相關的知識，但是以他現有知識，他依然知道“錯誤”對於集合意識體來說意味著什麽。
這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漫長到他甚至感受不到時間的概念，一切都處於靜止當中，唯一不變的是他的意識，可是，在被不斷拆解的過程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意識還算不算“自己”的意識，或許，隻是早已經被預設的程序所取代。
直到眼中出現畫麵的瞬間，一切，似乎終於有了轉機。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串排列整齊的綠色字體。
【探測日誌開啟，時間，登錄天鷹座星係行星rx-770第408天，探測區域為大裂穀東側，具體坐標為424、117、222、978，天氣晴，溫度52攝氏度。】
“這是？探測器？”
黃道意識到情況不對，他並非在自己原來的身體裏麵，也不是在青年的機械軀體中，而是在一架探測機器中，因為缺失過去的記憶，所以他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不過，依然有一個好消息，那就是他還保留“自我”，至少他並未從中感受到任何不適，也沒有感覺到自己不是自己。
“不對勁，按照過去的我的說法，我應該被融合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