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時候的場麵會相當恐怖……


    “嗯。”聞鶴對他輕聲道:“晚安。”


    柏生也下意識回:“晚安。”


    關門前,聞鶴又最後對他強調了一遍,“我明天還在的。”


    柏生:“……喔。”


    還在就還在,幹嘛要特意說一遍啊。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柏生抱著大鵝玩偶,整個晚上都睡得特別香,以至於次日早上被鹵蛋的驚天怒吼吵醒時,人還是懵懵的:“怎麽了?大清早的!”


    “大清早?”方圓氣勢洶洶地站在他床旁,“你看看現在幾點!”


    柏生一翻手機。


    十二點了。


    柏生瞬間改口:“…………大中午的,怎麽了?”


    他這才發現聞鶴站在一邊,手裏那小粥不知道涼了再熱多少次了,估計是看柏生睡得呼呼,沒舍得叫醒。


    方圓一大早來到這,發現聞鶴竟然端著粥在外頭等候時,那感覺,仿佛天上來了道神雷瞬間把他劈成了毛蛋——他不就少來了一個晚上!就一個晚上啊!!就被聞鶴趁虛而入,這兩個人背著他暗度陳倉、不知行了多少事,這叫他如何不恨啊!


    方圓問:“他什麽時候來的?”


    柏生身正不怕影子斜,“昨天晚上。”


    方圓:“…………你們。你們……”


    柏生警惕:“他就是來做飯的。”


    言下之意就是除了飯,其他什麽都沒有做。


    方圓真是無語凝噎,“這世上有什麽是餓了嗎不能解決的,非要自己來做?”


    聞鶴:“不一樣。”


    方圓:“?”


    懂了,愛心晚餐是吧?


    鹵蛋不著痕跡地瞪了眼聞鶴,發現這人的眼珠子就沒有一刻不在柏生身上,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從鼻子裏呼出口氣,開始恨鐵不成鋼地上去摸柏生了,“給我看看,除了腿還有哪裏摔到沒有?哎唷……怎麽會這麽嚴重啊,真是……”


    都快給他心疼死了,看這小腿小胳膊摔的。但方圓不能說。


    最近不僅柏生憋屈,他也憋屈啊。他一個經紀人,看著自家藝人拍戲,受這麽多傷,吃這麽多苦。這是柏生的工作,作為演員的工作,他費勁完成是他的職業素養,劇組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演員要對劇組的工作人員負責,對整個作品負責。這些道理方圓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可天下誰不護短呢,別人拍戲也辛苦,那是別人家孩子,自有人心疼,他們家孩子自己不心疼那誰心疼啊。


    況且……


    方圓看了眼乖乖任他搓揉的柏生,忍不住在心裏又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總覺得最近柏生是真的不對勁。不是那種被劇情感染的心情低落,是別的……別的原因。


    柏生好像進入了一個死胡同,他在裏麵團團打轉,很難受,卻沒有人可以幫到他。


    方圓的第六感告訴他,最近還是對聞鶴睜隻眼閉隻眼吧。反正就這人手眼通天的能耐,估計知道柏生受傷的消息比他還早,想壓個媒體狗仔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而且雖然他不待見聞鶴,也知道這人肯定不是那種會利用外界施壓的類型。


    “你多休息幾天,”方圓檢查完,道:“正好,下場戲就是年假前最後一場了,拍完就可以放假了——你想好要什麽禮物了嗎?線下見麵會就快到了。”


    柏生半真半假地思考了半天,“什麽都可以?”


    方圓:“當然什麽都可以。”


    “那我想要一隻小貓,”柏生極盡詳細地描述道,“爪子和胸口是白的,耳朵是黑的,藍眼睛,棕色的鼻子旁邊有媒婆痣……”


    方圓原本放鬆的神色隨著他的描述越來越僵硬:“那這貓也未免太醜了吧!”


    柏生:“是很醜。”


    方圓:“不想要可愛點的嗎?金漸層多可愛。而且二丫也喜歡貓,前幾次摸路邊野貓差點被抓呢。”


    柏生堅持:“我就喜歡醜醜的。”


    方圓拿他沒轍,“哪去給你找那麽奇怪的貓!真是小孩子一天天的找事情做……”


    聞鶴就站在旁邊默默地聽,柏生不經意間抬眼,對上他專注的視線;他看著聞鶴對他勾起了唇角,在方圓喋喋不休的畫外音輕聲道:“早安。”


    說了明天還在,就不會騙你,要第一時間來見你。


    柏生抿起了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早安。


    -


    柏生靜養了一周,聞鶴就在劇組裏待了一周。視頻改成線上會議,工作勉強應付的過來,直到一周後,方圓真的看不下去了,“又不是小學生要陪讀。”


    每天同進同出的,跟個掛件一樣,柏生不覺得膩歪,他都覺得膩歪了。


    正好柏生也覺得,差不多得讓聞鶴回去了,“你公司的事情很忙吧?”


    聞鶴垂著眼,沒說忙,也沒說不忙:“你想讓我留下來嗎。”


    柏生怔了怔,他又道:“你想讓我留下來,就不忙。”


    方圓:“……說得很好,就是能不能考慮一下旁邊還有兩個人啊。”


    白手套拎著行李箱,露出禮貌的微笑:“哈哈。”


    這還不忙,每天熬夜加班,一直規律作息的老板黑眼圈都出來了,還不忙,你就寵獺吧!


    柏生也不傻,他當然看出來了,“你回去吧,反正最後一場,馬上就拍完了。”


    拍完,就是春節。


    聞鶴很聽話地收拾行李,臨走前,還道:“我在a省等你。”


    柏生警惕:“過年要在家裏過的。”


    之前都答應方圓了。


    聞鶴充耳不聞:“等你。”


    柏生:“。”


    方圓在旁邊看著,突然感到丹田傳來一股力量,恨不得一腳把這兩黏黏糊糊的史萊姆怪踹出十餘裏,“這是公眾場合!你們注意一點行不行?!”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到這種時候,他也感覺如釋重負了。


    春節,新年,聽起來總都是喜氣洋洋的,好像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可以被洗刷掉,這一個多月下來柏生實在是太累了,拍完這場,就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


    方圓當時是抱著這種想法的,但他沒想到,這件事情對柏生來說竟然是這麽、這麽的艱難。


    這可能是他做演員以來最大的瓶頸了,不上不下,如鯁在喉。


    最後一場是餘邊這個角色的最高光回憶戲份,他背負著誤解,血仇,為了雅樂的性命,決定獨身一人去找尋幕後之人,結局九死一生,他不會不清楚。


    最後一場戲,他沿著熟悉的小巷,穿梭過破敗的街道,駐足在老舊的小區前,經年以來以流浪之身曾走過的地方,全部都再走了一遍。


    這裏每一處都很熟悉,但每一處都不是他的家。沒有根的人,哪裏來的家?


    天下起雨,淋濕了他的臉,或許他總就是這麽倒黴,倒黴到天不容,倒黴到成為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人,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會這麽渴望來自他人的溫暖,渴望到快要瘋魔。


    一路前行,他在黑暗中籍籍無名地走過,深夜的街道依舊熱鬧,但每個熱鬧都不屬於他。


    他向光亮走去,最終選擇做所愛之人唯一的英雄。


    柏生這場連續拍了好幾天,天一黑就開始拍,直到淩晨,不眠不休,但每一次都效果不佳。霍璟無法理解,他甚至模糊地覺得,柏生好像在害怕什麽,不敢深入,隻要打破不了這個屏障,就沒辦法繼續。


    這猜測有點沒來由的荒謬,但柏生的這場是年假前安排的最後一場戲,已經延期了兩天了,不能再拖延了。


    最後一次重拍,已經是淩晨三點,小雨淅淅瀝瀝,工作人員跟著熬了好幾個大夜,卻都沒有任何責怪的神色——因為柏生看上去比他們憔悴多了。


    方圓捧著柏生蔫噠噠的臉蛋,是真的急了,他甚至都想說那句完全不符合一個經紀人素養的話,“不拍了行不行?”,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柏生看著他著急的臉,沒說什麽,輕輕用臉頰蹭了蹭方圓黑逡逡的手背。


    方圓:“……”


    他皺起臉,隻是默默再給柏生披上了外套。


    其實認識柏生越久,越能發現他的本性,脾氣壞,對誰都一副小霸王的樣子,但實際上很容易依賴別人,也很容易相信別人。喜歡煙火,喜歡熱鬧,在人多的地方睡覺反而睡得更香,生日還是更想要和好朋友家人們一起過——活像個有分離焦慮的小孩子,但柏生從來不會表現出來,也從來不會說。


    方圓已經想不起更久以前的柏生是什麽樣子了,記憶模糊成一個平麵,無論他怎樣努力回憶都想不清楚。最早時,是一年多前,那時柏生深陷各種黑料風波,方圓當時驚異於他的灑脫,現在回想卻發現不對。


    那不是對名聲的灑脫,那是全不在乎。好像這個世界對他來說不重要,不真實,所以什麽黑料,什麽艱難的處境,他不顧慮,他也不在乎。


    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柏生甚至會和他撒嬌了。


    柏生的聲音響起來了,還是和往常一樣,“方圓,我餓了。”


    “餓了?”方圓一回神,為自己方才荒謬的莫名想法感到有點汗顏,“等會下工了帶你吃夜宵。你想吃什麽?”


    柏生:“燒鵝。”


    方圓:“……行,行。”


    能吃總比不吃好!


    “準備拍攝——”霍璟的小喇叭聲響起,帶著點疲累,“這條沒過就年假後再繼續吧,這幾天大家太累了。”


    方圓有點擔憂地望向他,“你……”


    柏生對他眨了眨眼,“這次一定會過的。”


    他站起身,走到巷子口,凹凸不平的地麵被雨重刷出一個個渾濁的水窪,路燈昏暗光線被時不時飛馳而來的車燈切割得稀碎,柏生的影子在肮髒的泥地上拉的很長,他漫不經心地收了收腿,將褲腳上那點汙髒抹去。


    “三、二、一……”霍璟的聲音在遠處響起,“a!”


    -------


    柏生看著這和自己以前住的片區幾乎一比一複刻的取景,神情還是有些恍然。


    太像了。


    不、不是像,這就是一模一樣。


    這就是為什麽這幾天他無法演好的原因,他不想回憶,可這個地方卻強迫他一次次想起從前。逃避沒有用,至少這一次不行。


    雨打濕額發,順著臉頰流入衣領,柏生被凍得輕輕一抖,隨即邁腿向前。


    這是一段黑漆漆的路,很少有人會選擇下來在這裏步行,附近寂靜的發慌,隻有偶然往來的車輛才能帶來動靜,他走在這兒,被迎麵而來的冷風吹透了五髒六腑,仿佛骨縫裏都滲著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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