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笑道:“夫人,那鄉下來的女子能有多美?再說了,若是個漂亮的,哪裏能在鄉下安穩度過那麽多日,您莫要擔心,老夫人早已幫您都安排妥當了,當初大人往他們老家香山鎮遞信,信和銀子都被老爺的人給截住了,但老夫人私下又派了人前去香山鎮,雖然沒有對那童養媳動手,但一切早已部署好了。”


    她附耳這般一說,汪琬雲眼睛一亮,笑了:“還是母親待我好!”


    這樣一說,汪琬雲心情也暢快了,小金叉紮起來的蘋果放到嘴裏滿意地吃了起來。


    那酥脆的富士蘋果越吃越甜,她想到自己從小到大就沒有過得不到的東西,便更是愉快。


    雖然說顧亭勻毫無家世背景,可他能憑著真才實學中了探花郎,再加上那張令她一見傾心的俊朗麵龐,便是汪琬雲這十八年來見過的最優秀的男兒了。


    這一日顧亭勻忙到了月亮高掛才回來,沒進府之前便有人去通報了,汪琬雲趕緊起來迎接到了大門口。


    原本顧亭勻要去書房順便看看蘭娘的,見到汪琬雲便覺得心裏堵得慌。


    可他現在不得不屈服於宰相府的勢力,便走過來平靜問道:“怎的在這站著?晚上風大。”


    汪琬雲親熱地走過去,輕輕拉住他袖子:“夫君,琬雲有好些話想同你說,想著你不得空,便在此等候。”


    顧亭勻站著不動,沒有與她一同去後院的意思,汪琬雲便掩唇咳嗽一聲,有些疲憊地說道:“夫君,第一件事,是關乎妹妹的事情。雖然我未曾喝過她的茶,可夫君心裏有她,我便早已私自在心裏把她當成了親妹妹。這府裏隻有我與她二人,夫君日日忙著,唯有我能對她上心,可我怕夫君多心,便也不敢去前院看她,這裏是我備下的藥材,有千年的老參等上好的補品,都是宮裏賜下來的,我娘家給我當嫁妝讓我帶來的,我想著妹妹用了與我自己用了又有什麽區別?還望夫君替妹妹收下。”


    她麵上都是溫婉的笑,又站在風口,帶著一種討好似的意味。


    素日裏地位崇高的宰相府大小姐,處處受人尊敬,就是她親爹媽都甚少對她大聲講話,可是此時她這樣卑微地對著顧亭勻講話,這讓他心中竟然生出一絲不忍。


    丫鬟走上來,把手裏盒子打開,裏頭赫然是一株品相很好的人參。


    的確這是蘭娘非常需要的東西,顧亭勻心中軟了一分,但隻淡淡說道:“你的心意我會轉達給她,隻是這東西太過珍貴,你且自己留著吧。”


    汪琬雲似乎有些失望,咬唇說道:“夫君不肯替妹妹收下我的心意,那……琬雲要拜托夫君的事情,是不是也無法開口?”


    她說著打了個噴嚏,丫鬟立即上來低聲說道:“夫人,您在風口站了這樣久,不如先回院子裏講話吧?”


    汪琬雲猶豫了下,聲音有些低了,道:“還想向夫君請教看賬的事宜,我那些作為嫁妝帶來的鋪子有些賬目我弄不清楚,也不好回娘家去問……”


    她可憐兮兮的,衣袖被風吹得顫動,不知道為何,顧亭勻心神一晃,決定跟她一起去看賬。


    他想,若是汪琬雲真的像表麵這般,那他幫她一番,日後也好讓她莫要對蘭娘過於苛刻。


    這幾年汪琬雲跟蘭娘勢必要相處的,他也不可能一直把蘭娘藏在前院裏。


    二人到了蘭娘的屋子裏,丫鬟捧了熱的薑茶上來,他們在窗下坐著倒是真的隻是看賬,看了約莫一炷香時間,顧亭勻起身:“今日便到此為止吧,我還要去書房,你早些歇息。”


    他匆匆離去,走到門口又回頭:“你喜歡吃糕點,我讓人在外頭買了些紅豆酥,一會兒讓彰武給你送來。”


    汪琬雲麵上的笑本身都淡了,卻又歡喜起來,笑著把顧亭勻送走,而後把賬本推給丫鬟:“他這般冷硬的性子,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的去書房還是去看那個村婦。”


    寧兒悄聲道:“夫人,您莫要憂心,若是大人真的喜歡她,當初也不會與您成親。”


    汪琬雲冷笑:“且看吧,我既然看上了他,總不至於輕易地便放棄了,我要這個男人,不隻是要他的人,也要他的心。”


    屋外風涼涼的,顧亭勻匆匆到了書房,勉強坐了一會,囑咐彰武把紅豆酥送去之後,讓人盯著汪琬雲吃下去,而後叫來秋杏問了蘭娘今日大致狀況,這才起身去了蘭娘的屋子裏。


    她在睡著,眼睛緊閉著,前些日子在路上她的夥食比先前在鄉下要好,臉蛋上倒是長了些肉,身上摸著也軟乎了,可這幾日又消瘦下去,看的人很是心疼。


    聽到屋中有輕微腳步聲響起來,蘭娘很快就醒來,但她沒有睜眼,依舊閉著眼一動不動。


    顧亭勻便彎下身子蹲在床邊,就那般安靜地看著她。


    這一日他依舊是很忙,在外頭應付各種雜事,身心俱疲,可如今回來能看到蘭娘,便覺得一切疲憊都消散了。


    真好,如今她在自己身邊,就是最能令他高興的事情了。


    顧亭勻的手指才剛放到蘭娘的唇上,她便驀的睜開眼,而後微微側開臉。


    他怔住,手指定在那裏一會兒,而後收了回來。


    “你醒了?今日如何?”


    蘭娘頭有些疼,本身想強打精神與他說話的,可卻在忽然之間又聞到他身上那種極淡的女子才會用的香甜。


    那是一種熟悉的香甜,與昨晚上聞到的一模一樣。


    想必,他回來之後先去了後院他的夫人那裏,而後來了這裏。


    一時間,蘭娘覺得渾身又涼了起來,她沒說話,隻垂下眼瞼保持著沉默。


    顧亭勻吸一口氣,站起來,就那般俯視著她。


    兩人都不說話,像是在對峙一般,最終還是他開口了:“我知道你心中有氣,可眼下木已成舟,我們能做的便是把日子往好處想。難道你還想回到從前嗎?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你真的想去再過一次嗎?如今我能給你錦衣玉食,也能在你身邊護著你,汪琬雲……也不是什麽難相處之人,為什麽你就是想不開呢?我若是你,必定會好好吃飯好好吃藥,盡快把身子養好了,往後大把的好日子。”


    蘭娘終於忍不住笑了,她笑得悲涼,似乎覺得這一切很可笑。


    顧亭勻沉下臉:“你笑什麽?”


    蘭娘涼涼地看著他:“我笑你空有滿腹才華,都不知道甲之蜜糖乙之□□這句話。我要的不是錦衣玉食,也不是你所謂的護著我。”


    顧亭勻壓住內心的不悅:“那你想要什麽?難道我們相識這麽多年,我對你的了解還不夠透徹?我不信,以前你吃一塊菜團子都能高興半日,如今那麽多好吃的好用的,你會不喜歡嗎?”


    蘭娘閉上眼,聲音裏都是失望。


    她要的不是他日日帶著旁的女人身上的香氣來見她啊。


    那種誅心的痛能讓她手捧美食卻食之無味,甚至對活下去這件事都失去了欲望。


    偶爾她甚至覺得,這樣悲傷無望的日子,倒不如之前在鄉下來得輕鬆愉快。


    “我要自由,顧亭勻,趁著我還沒有真的成你的妾氏,我求你,把當初的賣身契還給我,讓我走。”


    顧亭勻非常意外,他下意識說道:“讓你走?你去哪裏?蘭娘,你是否過於天真!這個世道,你一個女人家,何況,何況我們已經……你這輩子除了在我身邊,還有何處可去?”


    第13章


    蘭娘的手放在被子裏,緊緊地抓著被單,她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些。


    “寡婦尚且能改嫁,我為何不能再嫁給旁人?顧亭勻,你如今雖然是朝廷命官,可在我這裏,你我平等,我已然不欠你什麽。當初是爹娘救了我不錯,可爹娘臨終之前我也在床前盡孝過,你也不能否認你能有如今與我沒有關係。這些年,我太累了。我若是知道我一廂情願換來的是如今……誰知道我當初還會不會心甘情願?”


    她笑著笑著,眼睛還是濕潤了:“你如今的確是與從前大為不同了,你有了錢財,可以買許多從前買不到的東西,可你也有了夫人,她縱然再好相處,她是主子,我隻能為妾,妾是什麽,我縱然不認識幾個字也知道,那是比丫鬟好不了多少的人,是要日日侍奉夫人的,要日日看著你們恩愛……”


    顧亭勻立即否認:“我已經說過,絕不會教你受那樣的委屈,你與旁人不同。”


    “再不同,還不是妾?!顧亭勻,你真的當我是傻子!是,你說你在京城不容易,要站穩腳跟,所以要娶了宰相之女,可是你進京趕考之時我在鄉下就容易了嗎?這些年為了攢銀子供你讀書,我就容易了嗎?!你看看我的手,再看看我的腿!看看我這滿身的傷!我為你,敢去跟山上的猛獸鬥起來,敢去冰天雪地的樹林子裏摘草藥,敢冒著被人輕薄的風險去外頭掙銀錢,敢幾日舍不得吃飯,敢毫無希望地等……可你呢?”


    她滿臉都是質問,都是絕望,眼淚終究還是猝不及防地掉了。


    顧亭勻張了張嘴,繼而別過頭不再與她對視,隻沉悶地說道:“我會補償你,名分不代表一切,我說了,我不是要你做那種低人一等的妾氏,何況你再等我幾年,等我羽翼豐滿,到時候定然有辦法讓你……”


    蘭娘猛地抹了一把眼淚:“我不願意等了,顧亭勻,請你看在爹娘的份上,放我走。我身上的傷過上半個月大概也就能好得差不多了,到時候我自會離開。”


    她寧願回到那窮苦的地方,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也不願意日日等著他從別的女人房裏出來看自己。


    顧亭勻心中百味陳雜,他咬咬牙,心中苦澀至極:“若我不願意呢?”


    蘭娘輕笑:“那就等著瞧吧。”


    顧亭勻曾經想過蘭娘的反應,他想或許她會大哭大鬧,但隻要他安撫她,告訴她自己最愛的是她,事情定然會解決好。


    可他沒有想到,她竟然要走。


    她是這樣令他失望,甚至讓他懷疑她是不是並沒有那般在意他,所以才會這樣輕易地想走。


    明知道他娶了汪琬雲是無奈之舉,明知道他如今在京城有多艱難。


    真正的愛,不該是不在乎那些名分的麽?


    他站起來,退後兩步,麵色冷淡了起來:“你要什麽都可以,放你走不可能。蘭娘,你好生歇息,秋杏會照顧好你的,我素日裏忙,得空會來看你。”


    沒一會兒,門哐當一聲被關上,顧亭勻走了,屋子裏忽然之間變得空空蕩蕩的,而他方才帶來的那股子香氣卻不知道為何總是縈繞不散,蘭娘越是聞越是煩躁,這一夜都沒睡得安穩。


    連著幾日,顧亭勻都沒再出現,倒是秋杏與金珠等人伺候得越發仔細。


    每日裏顧亭勻倒是會去汪琬雲那裏一趟,兩人一道用晚膳,這讓汪琬雲心裏頭高興不少。


    這一日顧亭勻才過去書房,汪琬雲的丫鬟寧兒便帶著喜色來了:“夫人,奴婢花了好大的功夫,總算是打探到了,前院負責采買的小齊拿了咱們許多銀子,隻說大人這幾日當真是夜夜都在書房,未曾去過那村婦的屋子。但其餘的就打探不到了,小齊說伺候那村婦的丫鬟嘴巴都緊得厲害,不知道那村婦究竟長得如何模樣。”


    汪琬雲沉下麵色:“這賤婢見一麵倒是這般難,究竟誰才是夫人?哼,他們不想讓我見,我偏要見。”


    *


    一日一日,蘭娘沒再見到顧亭勻,白日裏也不大說話,她老老實實地吃飯,吃藥,隔一日大夫來看她一次,恢複狀況倒是真的也不錯。


    但每次換藥,那傷口上的皮肉跟紗布黏在一起,她還是會疼得渾身都是汗,好幾次疼到發抖,眼淚刷刷地掉。


    秋杏每次都心疼的厲害,二人雖然是主仆,可卻因為秋杏敦厚的性子有了些感情。


    私下裏,秋杏告訴蘭娘:“每回您換藥,其實大人都在門外看著,您喊疼的時候,大人看起來也很擔心,每次大夫走之前都去書房與大人說上好一會兒話。”


    蘭娘麵色未變,良久,才問她:“你能把夫人的事情說給我聽嗎?”


    秋杏猶豫很久,最終去請示了顧亭勻,才把夫人的事情告訴了蘭娘。


    她也算是如實相告:“夫人的娘家是宰相府,當初……大人與夫人的親事也是無奈之舉,您……也要多體諒大人。”


    蘭娘垂下眼瞼,她知道,這並非是秋杏的心裏話,而是顧亭勻要她說的。


    罷了,有些事情,問與不問,也都改變不了現實。


    源源不斷的新鮮玩意兒,漂亮衣裳,各色果子糕點,都被秋杏端進來,那都是顧亭勻讓人為蘭娘準備的。


    可她一樣都沒有動,從前最奢望最喜歡的東西,如今卻忽然都沒有了興趣。


    在京城住了十一日的時候,蘭娘的傷總算稍微好了些,總不至於疼得隻能臥床了,她被秋杏攙扶著出來坐在廊下曬太陽。


    前院裏負責灑掃的婆子丫鬟遠遠瞧見她,立即便低下頭,但回到幹活的地方便立即低聲議論,一個個都道大人帶回來的這女子當真是美貌至極,怪道大人藏得這般嚴實。


    這話很快就傳到了汪琬雲的耳朵裏,她更是想見蘭娘,礙於與顧亭勻的關係沒說什麽,私下卻開始了動作。


    這一日蘭娘又坐在廊下曬太陽,她覺得自己傷口沒那麽疼了,盤算著等再過上五六日,自己能把紗布拆了,到時候便可以跟顧亭勻商量一番離開了。


    前院裏栽種了不少的鬆柏,在陽光下散發生機勃勃的氣息,此時正趕上初秋,柿子樹的果子都是青色的,小鳥兒從瓦藍的天空上飛過,蘭娘在心中默默歎息,這京城的天空其實遠不如他們老家的好看。


    而老家之所以好看,大約也是因為有她最美好的回憶。


    她忽然想到在老家時顧亭勻騙她,說要與她成親,想起來他抱著她在河邊看星星,在月色下親吻她。


    那時候的她多幸福啊,現在才知道,都是黃粱美夢一場空。


    人最終都還是要清醒的,蘭娘心裏想著自己這一走,就是徹底的孤家寡人了。


    往後沒有要再等的人了,她要去哪裏呢?


    回去香山鎮,不知道會受多少人笑話,她不如就去那個放蓮花燈的小鎮,找個營生過下去吧。


    她的蓮花燈,終究是沒能幫她實現心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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