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百無聊賴的坐著吃茶,見裴知衍進來,一笑道:“你算是回來了,等了你半日。”


    “你怎麽在這裏?”裴知衍嘴上問著話,神色絲毫卻不見意外,信步走到了寬大的書案後坐下。


    白玉的手托起青瓷茶盞,溫潤雅致,嫋嫋蘊起的水汽朦朧,裴知衍垂眸飲了口茶,才抬眼看向沈清辭,細狹的鳳眸神色淡淡,衣衫就這麽隨意搭在肩上也不覺失儀,反倒有幾分是清冷若仙意味。


    沈清辭挑眉,身體微微前傾,“倒是該我問你,怎麽查個案子查的衣服都濕了?水裏查的?”


    裴知衍看向高義,覺察到世子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守在門外的高義後背一僵,不動如山。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沈清辭來了興致,“救得是誰?葉老夫人可就那麽一個外孫女,就是季家的嫡長女,你也聽說過吧,據說生得極美,貌若仙娥。”


    裴知衍拿了一冊公文翻開,頭也不抬道:“你見過?”


    沈清辭也是聽聞,這位季姑娘深居簡出不似別的閨秀喜歡組些雅宴。


    “我都說了是據說。” 他瀟灑打開手裏的折扇輕搖,“你今日不是見了嗎?可真是那麽美?”


    裴知衍像是真的想了一瞬,隨即淡道:“忘了。”


    沈清辭無趣地撇了撇嘴。


    裴知衍將冊子合攏看向他,“我不知道救得是誰,你也別再胡亂說,汙了姑娘家清譽。”


    沈清辭自然不會那麽沒分寸,“你這哪是怕汙了姑娘清譽,我看你是怕人家姑娘纏上你。”


    裴知衍年紀輕輕就已經任大理寺少卿,又是定北候府世子,再加上這副禍國殃民的皮囊,惹得京中不知多少名門貴女暗自傾慕。


    就連沈清辭有時都要嫉妒。


    裴知衍沒有回答,冷淡送客,“我還要疏理案情。”


    沈清辭望著自己的好友歎氣,“你這樣勤勉,倒顯得我像個遊手好閑的二世祖。”


    裴知衍難得鬆動了麵容,鳳眸輕揚,一時間風流盡顯,他笑得戲謔,“難道不是?”


    “沈伯爺不是給你在詹士府謀了個職位,為什麽不去。”裴知衍不痛不癢的抓住了他的軟肋。


    沈清辭果真不再貧嘴,搖著扇子往外走,裝模作樣的歎道:“如今都到了要我自貶的地步才能讓裴世子賞個笑臉了。”


    “不用送,早些查完了,還等你一道去西山狩獵呢。”


    裴知衍輕笑著搖頭,繼續寫折子。


    待他擱筆,已是掌燈時分,裴知衍半眯了眼往椅背上靠,修長的手指握著杯盞並不端起,漫不經心的描繪的盞沿。


    佛塔一案事關太後,茲事體大,牽扯出的官員都罪責難逃,裴知衍凝神思索著案子,腦中卻驀然想起纏在今日自己救那女子時,她手腳並用纏住自己不肯放的模樣。


    裴知衍眉頭輕皺起,驅散思緒,拿了本書來看。


    *


    得知季央醒了過來,葉老夫人匆匆趕來看望,江氏也領著霖哥兒來給季央賠罪。


    霖哥兒穿著寶藍色的錦緞,紮著兩個抓髻,虎頭虎腦的,站在季央跟前扯著嗓子哭得震天動地,“表姐我錯了,不該讓你去幫我采蓮蓬,害你……掉到水裏。”


    霖哥兒是葉二爺的老來子,打出生就被眾人寵著慣著,季央從來也沒見他哭成這樣過,白胖的小手邊揉著眼睛哭,邊抽著小身板。


    季央本想說不打緊,霖哥兒是貪玩了點但也沒壞心,可轉念一想能讓他長長記性也好,於是給他擦了擦眼淚,道:“你要我原諒你,光嘴上說說可不行。”


    霖哥兒也知道自己這次犯了大錯,“我把大哥送的鴝鵒給你。”這是他近來最寶貝的玩意兒了。


    季央聞言本就沒什麽血色的小臉又白了幾分,按在薄褥上的手指深陷進去,她是瘋了才會要葉青玄的東西。


    “表姐不要你的鴝鵒。”季央半偏過頭想了想說:“就罰你抄十遍論語,明日再給我剝一碟子核桃。”


    霖哥兒臉上掛著淚,用力點頭應好。


    江氏上前道:“央姐兒沒事就是萬幸。”


    季央輕輕點頭,垂眸藏下紛亂的情緒。


    葉老夫人見她不吭聲,一副什麽都好的樣子,又心疼起來,她坐在季央邊上握住她的手,“央央要是有哪裏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訴外祖母。”


    季央的性子像她過世的母親,什麽都好,就是太過軟和柔弱也膽小,今日這出想必是把她嚇得不輕。


    季央恨葉青玄,但外祖母確是真心待她好,定北候府出事之後外祖母曾來季家看過她,滿眼心疼地抱住她哭著說,我苦命的央央。


    季央鼻子一酸,淚水在眼裏打轉,輕輕一眨眼就這麽淌了下來。


    “外祖母。”


    葉老夫人心疼壞了,掏了手絹給她擦淚,“哪不舒服了?”


    換做以前,季央一定搖頭要葉老夫人不要擔心,而今她卻越發大力的哭了起來,肩頭發顫,抽抽噎噎地啞聲哭訴:“嗓子好疼。”


    江氏連忙細語安慰,“這是嗆水傷著嗓子了,且要養上些時日,我去熬一壺橘紅青果茶來,總能舒服些。”


    葉老夫人連連點頭,“快去。”


    江氏帶了霖哥一起下去,季央抹去眼淚,慢慢平靜下來,葉老夫人等她好些了,才遣退下人問她正事,“救你起來的那人,你可還有印象。”


    第3章 玉佩


    季央心頭被牽緊,輕輕搖頭道:“我沒看見他的臉,不過恍惚看見那人帶了一塊玉佩,紋樣特殊,若是再見到,我一定能認得。”


    眼下的情形與她記憶中進出太大,她清楚記得裴知衍一年後才會回京,可螢枝卻告訴她,他早在兩年前就因為在戰場上受重傷回到京中,之後任大理寺少卿。


    季央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麽。再多的,螢枝也說不上來了,就這還是她東一耳朵西一耳朵聽來的。


    季央又想起那雙含著興味笑意的狹長丹鳳眼,那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桀驁不馴。


    無論是雲麾將軍還是大理寺少卿,都是他。既然玉佩是他的,那救自己的人也極有可能就是他。


    季央輕輕動了動唇,“玉佩上,好似刻了個裴字。”


    姓裴?那會是誰?葉老夫人的眉頭越皺越緊,“這事你切記不可往外說。”


    葉老夫人心裏的擔憂與螢枝相同,季央落水被人所救,傳了出去是有損清白的,莊子上進出的人又多,若是攤上個什麽阿貓阿狗,那她的外孫女這輩子就毀了。


    *


    隔日一清早,霖哥兒就拿著抄完的論語跑來給季央看。


    季央一整夜都輾轉難眠,她生怕這又是自己的一場夢,一直熬到了破曉時分,聽見雞鳴才勉強入睡。


    此刻霖哥兒來找她,她倦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季央指尖曲起撐在額側,慢悠悠的翻著霖哥兒抄來的論語,才看了兩章就忍不住個掩嘴打了個哈欠,眼尾沁出淚漬,看東西也朦朦朧朧的。


    螢枝在一旁看著說不出小姐有哪裏不同,但就是和以往不一樣了。


    好一會兒螢枝才恍然,往日若是有旁人在,小姐即便再累也會規規矩矩的坐著,不讓人挑出半點錯處,而非像現在一樣,倚著半邊身子,又嬌又軟。


    “不錯。”


    霖哥兒垂著頭老老實實的站在邊上,聽到季央說不錯才眼睛一亮鬆了口氣。


    “那我給表姐剝核桃。”霖哥兒往她身旁一坐,讓跟著他的嬤嬤把東西拿上來。


    孫嬤嬤把籃子放到桌上,不放心地說,“少爺小心別弄傷了手。”


    季央看了眼籃子裏的核桃,都是已經夾碎了殼的,一剝就能下來,她吃了兩三粒就哄霖哥兒回去了。


    “小姐不如再去睡會兒。”螢枝收拾了桌上的東西,去扶季央。


    季央早已沒了睡意,她對螢枝說:“你去找兩個機靈點下人打探打探,昨日都有哪些人來莊子上。”


    螢枝昨天瞧見季央將那玉佩收在貼裏的衣裳內時就已經懵了。她咬著唇,心裏一頓七上八下,莫非小姐當真對那人傾了心。


    季央心裏清楚螢枝所想,更沒有想要否認,隻催促,“快去。”


    螢枝哪還敢耽擱,即刻就去打探。


    好在昨日來莊子上的人不多,除了幾個工匠來修葺西邊的屋子,隻有葉二爺與幾位大人來莊子上商談佛塔一案。來人裏就有裴大人。


    聽了螢枝的話,季央心裏的九分猜測落實了十分,救她之人定是裴知衍。


    暖風簌簌,吹得窗子搖搖晃晃,季央緊抿著的唇瓣瀲灩透紅,雪膩的麵頰也生出雲霞,說不清是歡喜還是緊張。


    季央輕輕張開唇瓣悄然吐納,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他。


    *


    葉老夫人讓季央好好休養,她躺到第三日終於是躺不住了,一清早便去給葉老夫人請安。


    葉老夫人見她恢複的不錯,氣色也好才放了心。


    “藥還是得繼續服兩日,雖說這夏水不寒,但女子的身子骨本就嬌弱,不能傷了根本。”葉老夫人關切地交待。


    季央點點頭,細聲細語道:“外祖母放心。”


    上輩子她因為溺水太久差點就沒有救回來,之後身子便一直不好。


    季央有意再提起裴知衍,“我這幾夜總是心悸發夢,夢到自己又落了水。”她說著後怕的紅了眼,“若非是那位好心人出手相救,我恐怕就看不到外祖母了。”


    螢枝能問到的事,葉老夫人那頭早就查清了,按照季央的話那人應是姓裴,那日來莊子裏能查到的就隻有一位了。


    定北候世子。


    其父親裴侯爺是戰功赫赫的驃騎大將軍,母親秦氏是少傅之女,皇上親封的誥命夫人,嫡親的姨母是嫻妃娘娘,可謂矜貴。


    葉老夫人思緒複雜,世子救了央姐兒就直接離開了,應當也是不想扯上什麽關係。


    葉老夫人安慰了季央幾句,刻意不提自己已經知曉救她之人是誰,而是拉著季央閑話家常。


    沒多久江氏也來了,一同來的還有幾位鄉紳的夫人,季央也都見過,她乖巧的坐在一旁陪著。


    不知怎麽的話頭就到了季央身上。


    盧夫人笑道:“央姐兒的性子嫻靜溫柔,真是討人喜歡,不像我那女兒,沒點姑娘家的樣子。”


    季央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實則根本就沒聽進去幾人說的話。


    她見盧夫人望著自己一臉的和藹可親,微微一愣笑得更甜了,心裏還在想她們說了什麽。


    葉老夫人拉著季央的手拍了拍,心裏的歡喜寫在臉上,對盧夫人笑語道:“誰說的,寧姐兒那孩子我瞧著也喜歡,你怎麽也不將她帶來,我也有一年沒見她了。”


    盧夫人笑:“和她兄長去鋪子收賬了。”


    盧夫人婆家是做藥材生意的,家中還出過舉人,在武清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自家閨女不讓她省心,看著季央這樣小意溫柔,生得又嬌麗,盧夫人是從眼睛到鼻子都瞧著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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