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轉過頭對裴知衍道:“這位是知州大人的公子,薑君義。”


    裴知衍不緊不慢的則了位置坐下,才抬起眼皮笑道:“原來這就是薑公子,幸會幸會。”


    薑君義見他還隨身帶著隨從,不由得哼笑了聲,“既然來遲了,就先自罰三杯吧。”


    裴知衍拿起酒杯,幹脆利落的自斟自酌了三杯。


    見他喝的毫不含糊,薑君義才笑了起來,拍手道:“好,好。”


    他揚聲叫來人,“去,給這位蘇公子找一個水靈的姑娘來。”


    裴知衍舒展身子往身後的憑幾上一靠,唇邊含著輕慢懶怠的笑意,望著門口的方向。


    不過多時,小廝就帶了一身著輕紗羽衣的姑娘過來。


    “玉奴見過公子。”自稱玉奴的女子抬眸盈盈軟軟的望了裴知衍一眼,就咬著唇羞赧的垂下了眸。


    她還從未在這浣月樓裏見過如此驕矜貴氣的男子。


    她屈膝跪坐到裴知衍身旁,傾身拿起酒壺,掐著細軟的嗓子道:“玉奴為公子斟酒。”


    她尾指輕勾起,端起酒杯遞給裴知衍,“公子請用。”


    裴知衍並未接她的酒,玉指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看看,如同在審視一件物品,末了鬆手輕飄飄道:“就這般姿色。”


    被當眾嫌棄的玉奴一臉青一陣白一陣,霎時就要繃不住麵上的笑。


    小廝見狀立馬道:“小的這就給爺換一個來。”


    玉奴咬著唇,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裴知衍從袖中拿出帕子慢條斯理的擦著剛才觸碰到玉奴的手指,淡道:“罷了。”


    說罷,他將手裏的帕子輕飄飄的擲到了桌上,抬眸對何安道:“我們還是談談那批布料的生意。”


    何安滿臉堆笑道:“自然,自然,隻不過蘇公子一次性要那麽多的布料,這耗費的人力物力可是不得了。”


    裴知衍睥了他一眼:“我隻要準時收到東西,其他都好說。”


    何安和薑君義對看了一眼,果真是個有錢沒腦子的紈絝公子。


    從浣月樓回到裴知衍在掖縣買下的宅子已經是深夜。


    他一邊跨入院子,一邊嫌惡的脫掉沾染著浣月樓裏難聞氣味的外袍,隨手丟在地上才進到屋內。


    陳風快步從院外進來,遞上手裏的信,道:“大人,從太原傳來消息。”


    裴知衍頓了一下,坐到太師椅上,慢慢拆開信封。


    第42章 死去


    墜崖身亡, 麵目全非。


    裴知衍盯著信上最後那一句話,久久不語,半晌才抬起眼眸, 聲音沉冷道:“將送信之人帶上來。”


    暗衛跪在地上,頂著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涼如霜寒的視線, 不敢抬頭。


    裴知衍將手裏的紙輕飄飄的扔在他麵前,“你們收到的命令是什麽。”


    暗衛道:“務必親手誅殺葉青玄。”他重重磕頭, “辦事不利, 請大人責罰。”


    裴知衍沒有說話, 暗衛背後都冒出了冷汗, 咽著著口水解釋道:“屬下等收到命令的時候,恰逢澧水村數百村名突染怪症,得知葉青玄打算親自上山去尋治病的草藥, 便想等他到上山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動手, 不料他竟自己失足跌落,屬下等當即追至崖底尋查,在山崖下找到他的屍體,當中未有任何異常,能確定那屍首就是葉青玄。”


    裴知衍微微前傾身體,看著他似笑非笑道:“麵目全非,你是如何確認的。”


    暗衛喉嚨一陣發緊,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那山崖極高, 即便是會武之人掉下去也是九死一生, 何況是葉青玄這樣一個文弱書生。”


    說罷他閉口不敢再言,屋內杳無聲息。


    裴知衍摩挲著指尖,問:“屍首呢?”


    暗衛道:“已於日前送發回大興, 想必這六七日就能到。”


    六七日啊……裴知衍眸光暗了下來,看來他是看不到季央在聽到葉青玄身亡的消息後,會是怎生得一副模樣了。


    悲切痛哭?還是傷心欲絕?


    也還好他看不到。


    裴知衍起身踱步到暗衛跟前,彎腰撿起了地上那頁信紙,淡淡吩咐道:“去將那日之後,太原縣內所有受重傷醫治者,全部徹查。”


    就算是他多疑也罷,他要的是萬無一失。


    *


    掖縣的冬日比不得大興那般冷的刺骨,白日裏太陽照著,還能有那麽些暖意。


    裴知衍坐在院中擺著棋局,陳風大步進來道:“稟大人,薑君義派人來請您去比馬”


    裴知衍慢條斯理落下一顆黑子,才頷首道:“告訴他,等我睡醒了就去。”


    在掖縣這些日子,裴知衍一到掖縣便將苗頭對準了薑君義,可謂是做足了紈絝子弟的混不吝模樣。


    買官之事可不比尋常案子,更別說這種轉頭就殺人滅口的,為了錢財可謂是喪盡天良。如今李顯禹落馬,這些人也清楚也清楚這事把頭別在褲腰帶上的勾當,恐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這裏官員的提防。


    所以他隻能拋出勾子,把自己當餌,讓對方出手,錢財的誘惑力是巨大的,總有人會鋌而走險。


    陳風應聲退出去,裴知衍卻叫住他,“高義可有傳信過來?”


    陳風道:“屬下沒有接到從大興傳來的信件。”


    裴知衍手中棋子落下的聲音頓響了一些,眼睫半垂,看不出在想什麽。


    陳風也不敢多言,拱手退了下去。


    裴知衍去到馬場已經過了正午。


    馬場占了東郊十幾畝的地,是何家的產業,薑君義卻反倒像主人家一樣,親自帶著裴知衍去挑馬。


    “蘇兄隻管挑,這裏多的是好馬。”幾次接觸下來,兩人已經稱兄道弟了起來。


    裴知衍沿著馬廄走走看看,越往裏走他心裏越沉,區區一個商賈的馬場裏竟然能有大宛駒。


    他站立在那匹馬前,抬了抬下巴道:“這匹瞧著倒還不錯。”


    “蘇兄好眼光。”薑君義笑笑說:“隻是這匹不行。”


    裴知衍笑說:“看來這是薑兄心愛的坐騎了,我再看看別的。”


    薑君義帶著他往前走,“你可別覺得我小氣,若是我的你隨便騎,隻不過這是刺史大人的兒子孫琸養在這裏的。”


    裴知衍不以為意的點點頭,好像一點沒放在心上,隨手指了一匹馬,“就它了。”


    裴知衍那可是在戰場上廝殺過的,區區的比馬對他而言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他刻意收著實力,卻也不讓,指數每次都隻贏那瞬息之間。


    幾場比試下來,薑君義酣暢淋漓,“這打馬鬥蛐的事,蘇兄可是玩得成精了。”


    裴知衍勾著嘴角笑得漫不經心,“不止,梨園美婢,精舍花鳥,我亦愛。”


    風流浪蕩的模樣簡直入骨三分。


    薑君義哈哈一笑,“那我們可就是誌趣相投了。”


    他抬手指指馬場後麵圍欄圍起的地方,對裴知衍道:“想要樂子,等改日我們去那裏麵。”


    裴知衍眯眸看向圍欄後的樹林,隻看到密叢叢的樹木,不見端倪,薑君義卻笑得神秘,眼底透出的欲、色。


    裴知衍扯動韁繩往回走,不以為意道:“能是什麽樂子,無非就是這麽些玩意兒罷了。”


    薑君義買了個關子,“蘇兄就隻管等著瞧吧,這裏的一遭,保管你忘不了。”


    裴知衍挑眉,來了幾分興致,“那我可就等著了。”


    從馬場出來,裴知衍對陳風道:“薑君義口中說的孫刺史想必就是登州府的孫炳山,北直隸著一帶恐怕能牽出不少來。”


    陳風道:“這些人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裴知衍淡道:“天高皇帝遠,與其做個清官碌碌一生,還不如搏上一搏,在足夠的誘惑之下,要麽錢財要麽權利要麽……”他頓了頓繼續道:“總有一樣能讓人迷了心智。”


    他譏諷一笑,這方麵他可真是深有體會。


    還差點又一次重蹈覆轍。


    *


    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從萊州城門而入。


    一隻纖白的柔荑挑來布簾,季央探出疲倦卻明顯帶著雀躍的小臉往外頭張望,“這裏便是萊州了?”


    螢枝也湊出來看,神色與她一般興奮。


    高義架著馬車半回頭道:“回夫人,已經入城了,約莫入夜就能到掖縣。”


    季央麵上喜滋滋的,心裏又忍不住惶惶。


    螢枝握著她的手道:“夫人,您手裏怎麽全是汗?”


    季央老實道:“螢枝,我心裏緊張。”


    昨天夜裏她還夢到裴知衍狠心的推開她,與她說,“季央,我寧願從不曾認識你。”


    與上輩子一摸一樣。


    她從夢裏哭醒,心裏怕極了,甚至想就這麽回去吧,起碼她還能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直逃避下去。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應該按裴知衍說的那樣,當作不曾認識,不去找他,不去纏著他。


    可是她卑劣的就是想要留在他身邊,想要他像從前一樣喜歡自己。


    季央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自私,可她控製不了。


    橫在二人之間的裂隙哪裏是三言兩語可以填平的,可就是再不敢麵對也總要麵對。


    季央抿住唇,眉頭緊緊顰著,可若他不信她怎麽辦……


    她眨著不住閃爍的雙眸,像個無措的孩子,指甲在指腹劃出一道道痕跡,若不信那她就再想想別的法子。


    馬車在天還亮著時趕到了掖縣,高義尋了間客棧讓季央先住下休息,命侍衛出去想辦法聯絡上陳風。


    “夫人稍安勿躁,等人回來,就能知道少爺在哪裏了。”高義對季央說。


    出門在外,為了不引起麻煩,高義改了對二人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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