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時予轉動輪椅往廚房去,沈禾檸就裹著小毯子,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


    “哥哥,你幹什麽呀——”


    “餓了是的吧,我廚藝其實可好了呦——我給你做呀。”


    沈禾檸一點也意識不到這樣說話哪裏不對,捂著自己滾燙的臉頰,往站在料理台前要給她熬粥的薄時予身前擠。


    薄時予要站立已經很難,她又黏答答地過來賴著,他一時防守鬆懈,被她從旁邊擠進來,麵對麵站到他跟前,讓自己成功夾在男人和櫥櫃之間。


    沈禾檸還是比他矮了太多,她踮腳掛住他脖頸,抬著燒紅的臉:“哥,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其實喜歡我的呀——”


    薄時予高懸的心髒轟然下墜。


    他闔眼,隔了許久才睜開,她依然那樣澄澈迷蒙地注視他,各種軟綿綿的語氣詞不斷往外冒。


    趁著她傻,薄時予按住她的頭壓到頸邊,在她長發上極輕的吻了吻,像她小時候哄她那樣,有意模仿著她病中的語氣,低啞說:“不喜歡呦。”


    第28章 28.   你愛上我了


    沈禾檸吃了藥也沒那麽快退燒, 薄時予熬好粥給她,她撒嬌扭著不肯吃,他把她拉到腿上, 製住她不老實的手,把粥吹溫了強行喂給她。


    有人喂, 她才終於乖了點,靠在他肩膀上, 就著他的手吃下半碗, 去睡覺之前, 她還迷迷糊糊記得要把地上的快遞盒子收拾好, 免得她哥費力氣。


    收拾到抱枕箱子的時候,裏麵有個賣家贈送的紅色手繩,上麵還串著一顆紅豆, 很多店都會順手給個這種小玩意當禮物, 雖然不值錢,但沈禾檸還挺喜歡。


    她把這根手繩從塑料包裝裏拆出來,不由分說戴到了薄時予的手腕上,跟那枚昂貴的白玉觀音放在一起,然後大大方方抬起他的手親了一口,笑眯眯往沙發上一窩,直接睡了。


    薄時予盯著腕上的紅繩, 來回摸了幾遍,唇邊彎出笑, 又很快斂住。


    他把幾乎不省人事的小姑娘抱起來, 送到樓上臥室,把她散落的碎發慢慢別到耳後。


    她臉頰燒得通紅,他就坐在床邊一聲不響陪著, 直到夜裏藥效起了作用,她的燒漸漸退掉,他才俯身親她嘴角,給她渡了點溫水,手指撫著她綿軟耳垂,心愛到有些無措地重重揉了揉。


    檸檸快過二十歲生日了,他慶幸,這個生日能在他擁有她的三個月裏。


    兩三天之後,沈禾檸這場感冒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正好舞蹈學院這邊也有事找到她,係裏主任親自跟她麵談,嚴肅地舉著手機給她看了幾段舞蹈視頻。


    沈禾檸見過,專業群裏很多人在發,是某短視頻網站上最近風特別大的一個舞蹈挑戰,背景音樂是當紅的古風曲,配上特定幾段抓眼球的編舞,很多素人網紅,包括女明星們也在跳,簡直是近期流量密碼。


    主任說:“就這個舞蹈,網上實在太火了,上頭領導剛發話,咱們作為國內殿堂級舞蹈類大學,有這種事絕對不能讓業餘的給比下去吧,就算不爭個熱度第一,也得把水平立在這兒。”


    說著她跟沈禾檸對視,意思很明白。


    沈禾檸指指自己:“讓我跳?”


    “不然呢,還有誰,”主任很喜歡她,又擔心她會飄,清清嗓子補充,“你那些有名氣的學姐們基本都入圈了在忙事業,學校裏隻能指望你,你盡快把這段舞弄出來,經費人手都不是問題,效果必須出彩,就當是給學校做宣傳。”


    沈禾檸接下了大任務,馬上就聯絡大家開始準備。


    舞蹈偏向於莊嚴仙氣,色彩稠豔的飛天舞,女孩子們赤腳細腰,冷白皮配上古風的濃紅深綠,本身就容易抓眼球,沈禾檸相信自己不會被比下去,但要得到更高評價,還是要有突破。


    其他人的跳舞場景多數是在室內,或者庭院小公園,她直接選了更廣闊的環境。


    定地點的時候,沈禾檸扒拉著地圖有點失神,手指停在了臨市城郊的梧山上,梧山風景清雅,多年之前就開放遊覽,但不是什麽熱門景區,一直人氣寥寥。


    她十五歲那年,哥哥帶她去過,站在山頂上一塊很大的觀景平台上,他手指繞著她的小辮子,笑吟吟跟她說:“等下次再來的時候,希望我們小禾苗長高一點,就不用總是仰頭看哥哥了。”


    後來她那麽努力長高,卻再也沒機會跟他去過。


    那塊觀景台,倒是特別適合拍這段舞。


    沈禾檸歎氣,她隻是想一想,畢竟拍攝團隊裏男男女女不少人,要結伴去臨市,花的費用就是一大筆,學校再大方也不能這麽揮霍,隻能退而求其次,選個距離近的。


    沈禾檸在糾結的篩選拍攝地,而薄時予的輪椅停在臨市中心醫院的骨科專家診室裏,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死死擰眉,斟酌著用詞道:“時予,我想你的情況,你自己比我還要了解,目前來看——”


    “不用把我當成接受不了事實的病人,直說就可以,”薄時予平靜說,“截肢是嗎。”


    眼前的骨科醫生是國內骨科權威,三年前接手薄時予的傷病,以往都是他定期去聖安醫院複診治療,但這次恰好這邊的中心醫院有一個重症腦腫瘤患者,病情突然加重,無法轉院,專門請了薄時予趕過來主刀,手術成功以後,他才抽出一點時間,來問一句自己的腿。


    醫生沉默了一會兒:“都是做這行的,我沒什麽可瞞你,如果傷情一直這樣反複加重,又找不到有效的療法,應該很快就要麵對結果了,而且你的情況跟別人還不太一樣,截肢後切口不容易恢複,可能很難穿戴義肢。”


    薄時予瞳色很深,烏墨似的透不進光,也沒有波紋。


    他現在還自欺欺人的,像是個完整的人,敢跟沈禾檸並排走在一起,等到時候,他就隻剩一截空蕩的褲管。


    殘腿和斷肢,後者對一個小姑娘的驚嚇指數,不知道要大多少倍。


    想到她驚恐的那種眼神,薄時予即使在人前,眉心也還是緊了一下。


    他從診室出來的時候,一對年輕夫妻從身邊經過。


    男人左腿從腿根處截斷了,似乎是手術不久,還不適應,撐著拐杖走幾步就會臉色蒼白地要摔倒,女人很嬌小,緊張扶著他,無數次被帶著磕磕絆絆,辛苦也讓人心酸。


    江原見薄時予出來,匆匆迎到跟前:“時哥,沈姑娘剛找過我,說給你打電話你沒接,問你在哪,沒經過你同意,我就沒說咱們來臨市了……她要拍一段室外舞,估計想找你去看。”


    薄時予垂眸看著手機上的未接來電,隨即小禾苗的微信就活躍跳出來。


    “哥哥,你看我的新舞裙好不好看,妝容怎麽樣,我這次要拍外景,地點定在了市郊,可惜不能去梧山,我們當初還約好過要再去的,你應該不記得了。”


    後麵跟著她五六張照片。


    女孩子明豔奪目,古典神女的裝扮,舞裙清透飄逸,雪白手臂和肩膀都露在外麵。


    除了這些,還有整個拍攝團隊的大合影,男男女女七八個人,都在朝她身邊圍攏,異性的眼神直白熱切。


    薄時予反扣住手機。


    即使他已經這樣了,仍然想拿起枷鎖,把她困在手掌裏。


    薄時予交代江原:“讓學校把拍攝地點改到梧山,負責所有費用,找個合適理由,先別讓檸檸知道跟我有關係。”


    上次在梧山,他盼著檸檸長高,不用再仰望她,這一次,他的檸檸永遠比他高了。


    學校當天就包了車把整個團隊送到臨市,安頓在梧山腳下的客棧,沈禾檸晚上興奮地給薄時予發了各種照片,但一直沒等到他的回複。


    同一時間,薄時予的輪椅隻能推到梧山入口,車沿著盤山路還能開上去一小半,剩下的大半,因為景區開發不完善,隻有步行才能到山頂那片觀景台。


    當年他背著犯懶的小禾苗,沒有停歇地走上山頂。


    現在的他,靠著一條腿和一根拐杖,一步一步,在淩晨天還黑透的時候,從第一個台階開始吃力地邁,鞋底碾過石板上濕冷的夜露和晨霜,經過從前檸檸在這條石階上跑跑跳跳,跟著他身邊打轉的虛影。


    他那條殘腿總是不受控製地磕碰著,走一階,一陣刺痛剜心,再不停頓地繼續往上。


    檸檸想要的,有什麽不能實現。


    她記著的約,他也要給她完成。


    沈禾檸清晨天亮,和團隊一起坐車上梧山,走跟薄時予相同的路線,她們邊玩邊走速度很慢,到達山頂的時候太陽已經很烈。


    她速度是最快的,小跑著奔向觀景台,離得老遠就隱隱看見一道修長身影。


    男人背著光坐在一塊深色石台上,肩線平直,脊背清瘦,轉身的時候,金絲邊眼鏡折出光,大衣隨著動作,勾勒出緊窄的腰。


    沈禾檸愕然愣住,凝滯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朝他撲過去:“哥,你怎麽——”


    “跟別人約在這兒談個合同,”薄時予語氣清淡,身上的仆仆風塵都已經藏好,看不出這個人是怎樣迎著深夜的冷風寒露,艱難走到這裏跟她赴約的,“你怎麽來了,學校給了通融?”


    沈禾檸全在為他的出現而驚喜,一時沒想太深,也以為他上山是有其他能開車的路。


    她貼過去抱著他的肩說:“對啊,是不是上天給的機會。”


    薄時予低笑了一聲,抬手拍拍她頭。


    哪來的上天。


    是哥哥給的機會。


    “什麽機會,”他卻嘴硬,漫不經心一般,“給你證明,未來一直比我高的機會?”


    沈禾檸笑著在他麵前蹲下身,拎起他的手蓋在自己頭頂上,澄淨說:“你就算不站起來,我也一直仰望你。”


    薄時予胸口掩埋的心在顫動,回眸看見跟上來的那一群人影,好幾個男生身高腿長,追過來喊沈禾檸的名字。


    他眸光冷了下去,那邊躲在暗處的江原不用看都知道老板的意思,領著幾個人趕緊出現,把學生們攔在外頭,順便接下拍攝器材。


    薄時予再次揉了下沈禾檸的後腦,帶著克製的絕對主權意味。


    他身上偏冷血的攻擊性泄露了一瞬,又極快地收斂,沒等沈禾檸發覺,就對她說:“我有公事要談,跟景區方麵打過招呼,這片觀景台今天上午不方便太多人在,你要拍什麽,我給你拍。”


    沈禾檸當然願意,馬上去跟小姐妹們找地方補妝換衣服,再出現在薄時予麵前的時候,她迎著他的視線,在山頂鼎盛的日光裏,緩緩脫掉長外衣,露出裏麵薄軟濃麗的衣裙。


    是憑空出現,也會隨時消失的年少神女,把人救出深淵,再更深地投入地獄。


    山上溫度低,她感冒才好了幾天,薄時予目不轉睛凝視她,嗓音沉暗地要求:“快點。”


    他親手給她拍攝,沈禾檸一次完成,工作任務搞定之後,她不甘心就這樣結束,也不覺得冷,往後倒退了兩步,騰出更大空間,想再給他單獨跳一遍《長相思》。


    她少女的夢想,就是能用這支舞,跳進舞蹈學院,跳進國家歌劇院,跳到最值得她驕傲的盛大舞台,隻給他一個人看。


    薄時予的手扣著膝蓋,指尖向內勒緊。


    沈禾檸迎著光,被照得眯了眯眼睛,腳步又向後錯了一下,不小心碰上觀景台的護欄。


    觀景台是半天然半人工,打磨的很平整,一側通向山下,其他邊緣處都加了防護欄,不算高,隻到女孩子腰際。


    沈禾檸撞上的時候,本能地伸手向後扶了一下,想盡快站穩,但轉瞬之間她就察覺到異樣,臉色突然發白,想遠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她驚恐地脫口喊了一聲“哥”,就順著“哢哢”鬆動的護欄往後跌了下去。


    護欄下麵的螺絲徹底脫落有幾秒的緩衝,這麽一點時間,當然不夠要摔下去的當事人做出什麽反應,但對外麵的人來說還有機會。


    薄時予那一瞬有如被透骨的冰水直灌進全身血管,相機滑落,他不顧一切站起來朝她跑,瘋了一樣去攥她慌張伸過來的手。


    殘腿第一下觸地,他整個身形踉蹌著。


    第二下再觸地,人體不能夠承受的劇痛讓他跌到地上,慘白指尖隻夠抓到她被風飄過來的衣帶。


    “檸檸!檸檸!”


    他向來溫雅高潔,即便身殘也從不會露出狼狽。


    但這一刻跌倒的男人有如瘋魔,厲聲叫她的名字,嘶啞驚懼,扭曲破裂,衣料上滾滿塵埃,拚盡自己一切向前掙動身體,去搶奪她的時間。


    欄杆不等人,沈禾檸在徹底的折斷聲裏就要往後倒下去,快嚇死的江原大步疾奔過來,在最後關頭匆忙拽了她手臂一把。


    雖然抓一下就因為太滑而脫手,但總算緩衝了力量,也把沈禾檸的方向轉過來,她雖然還是摔倒,好在沒有整個人跌下去,隻是仰靠著撞到了旁邊,肩背和頭都受到磕碰。


    江原後怕得肝膽都要嘔出來,往下一看,才注意到觀景台下麵不是那種恐怖的懸崖峭壁,而是比較和緩的坡度,真摔下去不至於出大事,但肯定也會比現在受傷嚴重。


    他長出口氣,看沈禾檸位置安穩了,趕緊轉身要去扶薄時予,而撐在地上的男人已經一身塵土撲過來,把昏沉失神的沈禾檸摟緊,往胸膛血肉裏嵌。


    薄時予磨破的手觸摸到沈禾檸的頭,感覺到少許濕潤,他顫抖著把手放開,拿到眼前,指縫間都是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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