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生而為人的神魂猶如被絞碎殆盡,踩進土裏,能將人埋葬。


    -


    沈禾檸被最快速度背下山送去醫院。


    同行的女孩子們一個個嚇哭,嗚嗚嗚地跟著跑,有人大聲安撫:“別哭,沒有事!薄先生是最神的腦外科醫生,他在現場檢查過沒有大事,那就肯定沒有啊,隻是破皮受了外傷,都別怕別怕——”


    薄時予的人大部分都隨行護著沈禾檸,而薄時予自己,在沈禾檸抵達中心醫院,經由這邊的醫生再次確認是皮外傷加輕微震蕩和驚嚇導致的眩暈之後,他才回到山下,染滿塵埃地奔向醫院。


    沈禾檸頭磕破了一小塊,才會流血,倒不用特殊處理,消毒包好之後,等幾天自然恢複就好。


    她肩膀後背有幾處撞傷淤青,都不嚴重,作為常受傷的舞蹈生更不值一提,隻是在細嫩的冷白皮膚上顯得刺眼。


    她想見薄時予,但護士說薄醫生在給她辦轉院手續,暫時來不了。


    沈禾檸說:“我這樣的小傷沒關係吧,不需要住院。”


    可她見不到薄時予的麵,隻能順著他安排,在情況穩定之後被車直接開上高速送回聖安醫院的病房,留院觀察。


    沈禾檸覺得隻是一場意外,她的傷也沒什麽,但團隊裏的女孩子們聲淚俱下跟校方報告。


    尤其在得知薄時予當時也在場之後,陳院長和係裏領導當成天大的事,趕到醫院看望,又主動通知了沈禾檸的母親。


    她檔案裏,唯一目前還在的直係親人。


    傍晚的聖安醫院人流漸少,沈禾檸住的又是神經外科特殊位置的病房,更安靜,再加上薄醫生在,科裏無人敢過來隨便打擾。


    薄時予從始至終一直守在沈禾檸病房外,沉默坐在輪椅上,沒有進去過。


    他身上髒汙的衣服換了,摔碎的眼鏡也扔掉,好像那時候撕心裂肺的人已經恢複,但掌心磨破的血痕,心髒處刀剜斧鑿一樣的疼,都充斥在這幅勉強維持的虛假外殼裏。


    他私心的用這幅身體,去覬覦她掌控她。


    想得到,想獨占,趕走所有肖想她的人,結果在她危險的時候,任何一個普通男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他都做不到。


    不能保護她,卻妄圖私有她。


    他應該下地獄。


    一道慌亂怯懦的腳步聲從走廊另一頭響起,被護士帶著,快步往這邊趕過來,薄時予坐在牆邊的陰影裏,緩緩抬起頭。


    瘦弱的中年女人乍然看到她,身上不自覺發起抖,愣了一會兒,緊幾步跑到他麵前,又不敢離得太近。


    她壓低聲音哀求道:“薄……薄先生,你怎麽在醫院,你跟檸檸又見麵了?你聽我說,當初的事是檸檸虧欠你,你如果想怎麽樣,盡管朝我開口,我的腿賠給你,千萬……千萬別找她。”


    薄時予注視她惶亂的反應,斷斷續續地失笑。


    “對不起,是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私,”她眼眶紅著,“檸檸一直以為當初跳下河救她的人是我……我們的母女關係,全靠這件事在維係著,薄先生,我怕檸檸一旦知道真相會再也走不出來,我求你,求你千萬別讓她發現。”


    薄時予始終沒有開口,目光轉向昏暗的窗外。


    女人又站了很久,才鞠著躬轉身進了病房,薄時予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麽,但沈禾檸特有的語氣,小尾音,一聲一聲往他神經深處鑽。


    十來分鍾後,女人就從病房裏出來,等她徹底離開後,四周陷入死寂,薄時予身體向後靠,頭抵在冰冷牆上,聽見檸檸在裏麵委委屈屈的,軟綿地叫哥。


    她猜到他在。


    薄時予轉動輪椅進去,沈禾檸一見他終於來了,鼻尖馬上泛紅,伸手勾著他,爬到他腿上跟他擁抱。


    薄時予回抱住她,放任自己最後自私了一次,緊緊把她按到懷裏,短暫的片刻,他就勒令自己鬆了手,把身體從她的溫暖中撕離開。


    他低低問:“你媽媽走得那麽快?”


    沈禾檸點頭:“我讓她走的,我這裏沒什麽事,不需要陪護,而且……”


    “哥,我十五歲才見到她的麵,一出現她就要把我從你身邊帶走,什麽都不憑,隻憑血緣,我骨子裏就是抗拒,排斥,不想跟她生活在一起,”她安靜說,“可是她救了我。”


    薄時予合上眼,眉心溝壑深得發疼。


    她慢慢講:“當初我差點被車撞,發著高燒掉下河,是她從後麵救我的,我才沒事,結果她因為這個身體一直不好,所以我就算再不喜歡,再難受,為了這個我也得忍著,一輩子管她。”


    沈禾檸眼睛水亮地看著薄時予,並不知道這一句話是對他最終的淩遲:“沒辦法,誰讓我欠她的命。”


    薄時予無聲扯動著唇角,右腿蝕骨鑽心:“你不欠。”


    沈禾檸纏著他:“哥,不說這個,我今天都受了傷,你不親親我——”


    “閉眼。”


    沈禾檸雀躍地合上雙眼,抬起臉等他的吻。


    但等來的,是他抬起的手,涼到讓人心驚。


    他蒙住她的嘴唇,而後低下頭,唇顫著,貼在自己筋絡猙獰的手背上。


    -


    沈禾檸根本不需要住院,強行留院了一天之後,更萬無一失,輕輕鬆鬆出了院,十分鍾車程就到城南公館。


    她以為薄時予會陪他,但並沒有,昨夜之後,他像是回到了剛重逢的時候,那種千辛萬苦也跨越不了的距離感又橫空出現,比之前更讓人發寒。


    沈禾檸的小傷恢複很快,後腦那裏養好了也看不出破損過,一場小意外明明應該翻篇,可她就是知道,她哥不一樣了。


    回避她,盡量不跟她出現在同一個空間,別說從前的教學和親密,連最開始的嚴厲都沒有了,他幹脆不見她的麵。


    除了親手摘掉她腦袋上的紗布,她根本找不到他人在哪裏。


    沈禾檸計算著日子,反正她生日馬上到了,她就不信薄時予還能繼續不出現。


    她也不想繼續這麽猜測等待下去,當時說好的三個月正在逼近,她不能永遠膽怯,活在沈禾苗的偽裝裏。


    表白什麽的,早晚要有這一天,既然當麵不敢做,她總可以拍成視頻吧,打無數遍草稿,不厭其煩排練重複,直到她覺得把所有真心都掏出來給他。


    但到了生日當天,沈禾檸才意識到她哥能做的多絕。


    他給她在一家會員製的私人會所定了場最高規格的生日宴,替她請了所有跟她感情好的小姐妹到場,沒有一個異性,甚至連她要穿的裙子鞋子,用的包和首飾都一應備全。


    唯獨他不在。


    沈禾檸氣得當場決定赴宴,之後再把他找出來好好盤問,她盛裝到了會所,被姐妹們簇擁,秦眠挽著她手。


    女孩子們在一起難免要八卦,尤其沈禾檸這樣的風雲人物,有人笑著拍桌:“檸檸真的太讓我羨慕了,我別的都可以不要,隻想要一個薄時予那樣的小叔——”


    “我才不是貪財好色,我就是單純的仰慕他學術可以吧!”


    大家哄堂笑著,那人繼續掰著手指頭說:“你們看啊,薄醫生高中就跳級,醫大全程碾壓,不光專業厲害,他大學還輔修過心理學,也拿到了高級資格證吧——”


    沈禾檸喝了一點點果酒,正聽著,在最後幾句話被說出口的時候,她驟然愣住,血管像是凍結。


    “心理?”


    “對啊,我叔叔也是醫大教授,他說的肯定準,”前麵正經,後麵又笑鬧起來,“像什麽常見心理疾病,包括嚴重點的精神分裂症什麽的,都可以求助薄醫生啊——”


    沈禾檸隻覺得腦中轟的一聲,周圍一切聲音和影像都在眨眼間停滯成靜默的黑白。


    “我是她的副人格。”


    “我叫沈禾苗。”


    “沈禾檸還是以前單純幹淨的小可愛,其他那些不敬僭越的事,跟她沒關係,都是我做的。”


    “薄老師,你教我戀愛。”


    而他說。


    ——“苗苗,老師可以繼續取悅你。”


    沈禾檸頭昏腦漲,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巨響,其他人都緊張圍過來看她,她腳是軟的,如同踩在棉花裏,機械地跟大家道歉,讓她們繼續吃。


    她覆著會所的牆壁,腳步不穩的往外走,秦眠追上來攬她,她輕聲說:“不用管我,我隻是……”


    隻是突然被顛倒了世界,要去問薄時予要一個答案。


    她太天真了。


    她這種稚嫩的小伎倆,怎麽可能瞞得過薄時予的眼睛,他什麽都知道,一切都看得清楚明了,卻這麽長時間以來隻字未提過,配合她的所有任性。


    為什麽。


    他什麽意思。


    他的牽手擁抱接吻,他的溫柔,是不是真的!


    沈禾檸眼眶燙得要燒起來,站在路邊伸手攔車,司機問她去哪,她給薄時予打電話,他沒接。


    她有種直覺,也像是賭,果斷說:“城南公館。”


    今天是她生日,如果哥哥對她有感情,他一定不可能在外麵過夜,他會回家裏見她!


    城南公館陷在一片寂靜的昏黑裏,整棟房子,隻有一樓主人臥房裏亮著冷而淺的燈光。


    薄時予穿著一件沈禾檸最喜歡的襯衫,慢慢轉動輪椅,把最後一個打好緞帶的盒子擺在床上。


    他手臂伸直時,襯衫袖口略微向上,露出藏在裏麵的,一截廉價的紅色手繩。


    薄時予把輪椅往後退,看著擺了滿床的生日禮物,折起一張紙,在上麵字透紙背地寫:“檸檸,平安喜樂。”


    他把紙放在最上麵,離開這間臥室,門虛掩著。


    薄時予環視了一圈家裏,輪椅轉向通往地下車庫的電梯,在輕微的提示音響起時,大門外忽然間傳來熟悉的響動。


    女孩子狂奔著,一氣嗬成打開院門和家門,踩在家裏地板上的時候,鞋子都甩掉了一隻,白生生的腳露在外麵,“啪”一聲按開客廳的頂燈。


    光線四射,一切無所隱藏。


    男人的輪椅停在電梯前,下顎線繃得鋒利,他手指緊緊抓著扶手,喉結起伏著,向披星戴月趕回來的沈禾檸側過頭。


    沈禾檸灼灼望著他勾翹的雙眼,把另一隻鞋也踢掉,朝他跑過來。


    她問:“薄時予,我是沈禾檸,你愛上我了,是不是?”


    第29章 29   小叔叔,我從你這裏畢業了


    從會所回公館的路上, 沈禾檸眼前全是這段時間以來跟薄時予相處的記憶,層層疊疊把人一股腦淹沒,溺著水一樣, 心髒狂跳個不停。


    他一直默許著她的謊話,手把手教她牽手擁抱接吻, 跟她在禮堂漆黑的走廊裏彼此索取。


    她流血進醫院他那麽緊張,在梧山上雖然她又怕又昏, 但也模糊看到了哥哥是怎樣夠向她的。


    爺爺帶任暖一家在她的麵前立威, 他也毫不猶豫保護她縱容她。


    他一次次嘴硬心軟, 說著冷淡的狠話, 實際都在親手照管她,沒有落空過,她能細數出太多被他偏愛的證據, 幾乎能肯定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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