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還是很差,沈禾檸為了讓他聽清,穿透一個摔破的手機,聲嘶力竭說:“我沒事!我沒有上那輛車,還好好活著!哥你別怕!我——”


    她嗚咽得說不下去,吃力發音:“我的項鏈丟了,後來在車上才發現包裏的手表也沒了,被一起同住的人拿走,那些東西代表不了我!”


    “我去找你了,我換了路線輾轉好久才到醫療隊,留守的人說你看到遺物去了懸崖邊,我終於……”她啞聲大喊,“終於打通你電話,哥我來了,我馬上就到,你在原地等我,哪也別動!”


    手機再一次滑脫,摔得屏幕漆黑,怎麽看都隻是一場死前幻想出來的夢。


    薄時予站不起來,狠抓住身邊損傷嚴重的拐杖,強行把身體支起,江原忙扶住他,他滿身冷雨,著魔一般,吃力地往來時候的方向拖動殘軀。


    另一邊還沒打通。


    隻有那個地方有通往這裏的路。


    一步一步都是嶙峋的石頭,檸檸的腳太嬌,不能走。


    沒有其他人聽到電話內容,江原也還是半呆滯的狀態,行動遲遲跟不上,薄時予一直神佛勿近,誰也不敢上前,見他離開懸崖邊上,反而比之前的驚恐放鬆了少許。


    暴雨聲中,山石被反複衝刷流向深澗,視野模糊不清,但某一個人特殊的腳步聲,哪怕被各種混淆,走在崎嶇的荊棘上,仍然能被他分辨出來。


    雨簾裏,少女單薄的身體裹著深色衝鋒衣,長發紮高,搖搖晃晃卻無比鮮活地紮破漫天黑暗,拚命向他跑過來。


    而斜上方的山體間,隱隱的沉悶異響也隨之響起,那場砸落了一輛大型客車的滑坡還沒結束,殘餘的尾聲突如其來降下。


    沈禾檸剛到這裏,沒有經驗也分不出注意力去顧及周圍環境變化,滿心滿眼隻有雨中吃力靠向她的那個人。


    她舍不得他再多走一步,加快速度朝他狂奔過去,張開手臂。


    而滾落的石塊也從上至下,直衝著她的角度襲來。


    等沈禾檸發現異樣的時候,危險已經近在咫尺,暗色的一大團輪廓顛簸著砸下來,避無可避。


    她心跳猛地停滯,哥哥就在眼前了,她本能地要去推他,讓他離開這個範圍,而那個飛蛾撲火似的濕冷身體,高大清瘦,屏障一樣對她撲過來。


    他沒有行走的能力,離開拐杖,等於整個人摔向她。


    早就脫力的手臂以獻祭的姿態緊緊圈住她,分秒必爭的時候,他用僅存的力氣轉過脊背,對著即將到來的傷害,把很小一團的女孩子嚴絲合縫箍進懷裏。


    沈禾檸不曾親眼見過那年中秋夜的畫麵。


    然而這一刻,他自身明明冰到失溫,懷抱還一如當晚炙燙,時隔四年五年,時隔太多彼此深愛卻不能宣之於口的滾滾時光,他再一次把她用盡全部抱住。


    他發顫的唇上都是紅,吮在她哭濕的眼角上,似笑似泣。


    “不怕,哥哥不是個廢人,終於……又能護住你了。”


    第49章 49.   滿足你


    沈禾檸撞在薄時予的胸口上, 雨聲滾石聲都被湮沒,耳朵裏堵得脹疼,轟轟瘋跳著的, 全是他心跳和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抱得太緊,沈禾檸掙紮不動, 時間無限的拉長放慢,危險落到身上之前的短短幾秒鍾裏, 她像是看遍了這些年來他到底怎麽過的。


    一次次用自己裹到她的身上, 讓她安穩待在全世界最小也最無邊際的避風港裏, 一個人以血肉撐開的懷抱。


    她也突然明白過來, 當初是什麽原因逼他下狠心做了決定,明明那麽在乎還要把她割舍掉,原來是因為在梧山觀景台上沒能保護她嗎, 他忍受不了那樣的自己。


    所以從現在他撲過來抱住她開始, 可不可以從那一刻的苦痛裏掙脫出來了,他從來也不是什麽廢人,哥哥永遠都是給她遮風擋雨的神。


    沈禾檸臉上的淚和雨混在一起,她沒時間哭,知道從這兒離開是不可能了,心急如焚地隻想把薄時予拉過來,跟他調轉位置。


    但大小落石不給餘地, 呼嘯著砸下來,在半空發出可怖悶響, 沈禾檸第一次清醒地離生死關頭這樣近, 她心像刀絞,無論如何也撼動不了薄時予的手臂,動作全被他死死按住。


    危在旦夕的關頭, 幾十秒之前提前發現這邊險情的救援隊成員們大吼著趕到,他們時時應對各種險境,經驗豐富,盡可能用工具改變大塊落石的方向,避免傷在要害,驅散附近的人群,讓石頭直接墜下山崖。


    威脅最大的石頭從薄時予身側堪堪擦過去,其餘小的就毫無辦法,先後撞在他背上,他把人摟得更牢,向下彎折身體,如同一道不能跨越的防線。


    在黑峻峻的巍峨峭嶺和雨幕之間,身殘的男人抱著他失而複得的珍寶。


    兩個幾乎擰成一體的人渺小到隻是一抹剪影,又莫名占滿了整片嗚咽著的漠漠河山。


    -


    骨科醫生們多數都在現場,踩著一地碎石跑過來,試圖把薄時予扶起,他依然無法回到沈禾檸安然無恙的現實,被困住了一般,沉在萬念俱灰的死別裏。


    沈禾檸哭著直起上身,慢慢從他臂彎裏半跪著抬高身體,抽出手來回抱住他,手指抹掉他唇上泥濘的血色,不斷在他耳邊輕聲說話,親他的眼睛,她語無倫次的也說不清太多,隻是反複叫他哥哥。


    最簡單的兩個字,把他一點點從瀕死的絕境裏撕扯出來。


    清晨從這條路上發生事故開始,救援隊就在極力疏通,到下午接近傍晚時總算勉強能夠通車,救護車第一時間開進來,醫生們小心謹慎地把薄時予送到車上,沈禾檸一步不離跟著,蹲在他身邊,把手給他抓著。


    跟車同行的骨科全明星們想想就後怕,幸虧這兩天他們有所準備,就怕萬一突發災情,薄時予的腿會受不了外麵冷雨,早早給他做了層保護,不說百分百隔絕外界傷害,怎麽也能減免幾成。


    但今天這種情況實在損耗太大了,必須得馬上回去搭手術台緊急處理,盡量挽回,不要影響他好不容易堅持下來的治療進度,也別耽誤臨床試驗後麵的進程。


    沈禾檸被隔絕在手術帳篷外,這裏條件實在有限,達不到絕對無菌,不是專業醫護不敢讓進去。


    她心口紮滿了尖針,著急問:“又要那樣不打麻藥?!”


    醫生震驚她居然知道,轉而想到兩人這樣深到骨頭裏的關係,也就覺得正常,搖頭說:“這次不算常規手術,沒有那麽高要求,主要是穩住他情況,可以正常用麻藥,而且會適當加點量,他太累了,不光身體,精神上也承受不了,逼他休息一下。”


    沈禾檸手心裏滿滿的指甲印,不自覺抓破了皮膚,追著問:“他背上呢,那麽多石頭都砸到他了!”


    醫生寬慰:“放心,石頭體積小,衝力沒那麽大,基本都是比較輕的皮外傷,不會有大問題,主要是——”


    他歎氣:“他心病太重了,隻有你能治,你是沒看著他今天的狀態,我們這麽一群人什麽沒見過,愣是沒一個敢近他的身,也虧了你那會兒來得早,不然真預料不了他得出多大的事。”


    薄時予在藥物作用下意識渙散,卻還是不能進入正常昏睡,眼簾半垂著,黑瞳中散亂的光盡是絕望戾氣,沈禾檸不在身邊,他根本無法平穩。


    最後醫生沒辦法,又出去找沈禾檸求助,她身上空蕩蕩的,實在沒什麽可拿,把綁馬尾辮的發繩拆下來,讓醫生幫忙套在他手腕上,輕聲說:“你告訴他,檸檸給的,她就在門口,等他下了手術台馬上能見到。”


    一根不起眼的發繩套上去,讓人望而生畏的人就像被封印住,果然靜了很多,沾著血沫和塵土的睫毛落下去。


    醫療隊附近還有幾棟小樓沒塌,受災以前是民宿,現在也能使用,本身就是安排給醫生們的住所,隻是薄時予到了後一直在忙,還來不及過來,晚上他傷腿和後背都處理完之後,馬上就送到了房間裏。


    負責人支支吾吾問沈禾檸:“那個,需不需要另外給你勻一間房出來,薄醫生這邊會有很多醫護輪流照顧。”


    沈禾檸剛簡單洗了臉,怕哥哥醒來見到她小花貓的慘狀會難受,她把長發一挽,露出一張不施粉黛,清純甜稚的高中校花臉,認真說:“他是我老公,哪有小兩口分開住的,他有我,不需要別人照顧。”


    民宿房間麵積很大,是個小套房的戶型,因為受災期間供電不穩,很多原本的燈都損壞了,隻在必要位置接了幾個昏黃的應急燈。


    薄時予躺在裏麵臥室的床上,沈禾檸從門口進來,鎖好門,一路走一路脫衣服,快到床邊的時候又停住,低頭看看自己,在外麵跌滾了那麽長時間,衣服再厚身上也弄髒了。


    沈禾檸低頭在薄時予額角貼了一下,轉身去浴室,熱水器的水溫低,她顫巍巍洗完一個澡,等不及擦太幹,換上兩件幹淨的貼身小衣服就一路跑回去擠上床。


    男人的身體更冰,有如沁在冷水裏,沈禾檸先是輕輕拉開他右腿上的被子,看清了他始終隱瞞著的真相。


    她俯身在他右膝上吻了吻,繞到另一邊,拉開他左臂躺進去緊抱住,彼此廝磨著,就漸漸燒出灼心的熱度來。


    薄時予陷在半昏迷裏,身體像被壓碎了往土裏埋,隻剩心髒還在瘋魔地跳動,直到溫柔體溫貼上來,把他重新拚接,一針一線縫補成原本的人形,又把地上翻滾的心捧起來,給他填回胸口。


    “哥哥。”


    薄時予深夜驚醒,倉惶地起身,腿上的劇痛和左邊緊黏著的重量把他拉回床上,他低喘著慢慢側過臉,借著窗口一點月色,看見肩上睡到長發淩亂的小腦袋。


    沈禾檸手腳並用纏著他,臉緊緊壓在他肩窩裏,長睫不安地發抖,臉頰一層胭脂色,嘴唇不塗也紅,濕潤柔軟。


    薄時予怔愣盯著,終於敢確信不是他的幻想。


    檸檸在,他沒有失去她。


    薄時予把她摟到胸前,往身上拉,扣著她後腦壓過來,吻她眉心鼻尖,嘴唇感受到她鮮活的溫度,那些岌岌可危勒著的神經再也一絲不剩,完全在她麵前潰塌。


    沈禾檸臉頰又癢又熱,很快睜開眼,近距離對上男人血色狼藉的瞳仁。


    她呆住,鼻子酸得忍不住,脫口就沙啞地喃喃了一句:“哥,對不起……”


    對不起我知道得太晚了,對不起我讓你那麽久都孤獨一個人。


    因為這一句話,薄時予眼中燃起的光幾乎瞬間覆滅,他定定看她,手指有些戰栗,不成調的沉暗嗓音問她:“為什麽對不起,就因為我護著你?”


    沈禾檸將要說出口的那些事忽然哽住。


    她在這一刻跟他百分之百的心意相通,立刻就明白,他想問的不是今天,他在害怕她是知道了過去,才不辭辛苦跑來找他的。


    他那麽敏感,想得總是太深太多,為了隱瞞一個真相,不惜受那麽多罪吃盡了苦,就為了不讓她背上負擔。


    即使她可以清楚告訴他,不是的,她愛他不受任何影響,但對於哥哥而言,他夢寐以求的,就隻是檸檸單純的愛上他。


    沒有殘腿,沒有恩情,沒有償還,僅僅是愛他這個人。


    如果她現在就告訴他,她已經得知一切了,那再多的愛,他也會執拗認為是補償,覺得自己不配得到她純粹的感情。


    她不急,她願意等,等他好好的被珍惜愛過,習慣了幸福,到那時候再坦誠,他就不會那麽患得患失了。


    沈禾檸凝視他,視線勾勒他的臉,他目光太深太烈,她看得血熱,視野一直模糊,下意識就伸手蒙在他眼前。


    她在床上半支起身,捂著他眼睛,貼近他耳邊小聲說:“對不起,我到現在才趕來做你女朋友,晚不晚?”


    深夜的民宿沒有燈光,外麵風雨喧囂,一張床上,兩個人相擁纏在被子裏,安靜到整個世界都消失。


    薄時予冰雕一樣,在她手指間漸漸融化。


    沈禾檸眼眶濕了,感覺到他睫毛上的潮氣,沾得她指根一片滾燙。


    他就這樣任由她蒙著眼,手將身下床單攥得幾近撕裂,低聲問:“是原諒哥哥了嗎?”


    沈禾檸忍住決堤的情緒,鄭重說:“原諒了,懲罰夠了,你失聯這些天我等不下去,心疼了。”


    男人沒有血色的唇彎著,又不能相信地斂成線:“要跟哥哥談戀愛嗎。”


    沈禾檸也不懂,為什麽現在沒有危險,沒有誤會,她終於跟他彼此依偎著表白,結果隻是聽他這樣問著,也會止不住想大哭一場。


    她回答:“是,哥,我想和你戀愛。”


    不是小叔叔,不是薄先生薄老師,終於在光明正大的時候,她又麵對麵這樣叫他。


    薄時予越來越高的體溫傳導過來,沈禾檸的手快要捂不住了,手臂微微酥麻。


    “檸檸,我二十九歲了。”


    “我知道。”


    “我的腿……你可能今天發現了在治療,但是希望很渺茫,如果失敗,就要從膝蓋截掉,還很可能用不了假肢,隻能空著。”


    “我知道。”


    “我……性格也不好,對你的獨占欲過度,你身邊那些男同學男嘉賓,我一個都不能容忍,很偏激,日思夜想的,希望你眼裏隻有我。”


    沈禾檸下巴上的水珠滴到被子上:“嗯,我也知道,不然你以為,我怎麽那麽會氣你。”


    薄時予啞聲笑,眼尾無聲的水跡徹底把她手指浸濕:“我已經這樣了,還選嗎?不後悔嗎?”


    沈禾檸佯怒:“被你一說,現在就有點後悔了,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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