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發去災區的當天失聯, 沈禾檸不知怎麽找到了她那個不禁嚇的媽,把什麽都逼問出來了,不僅僅是腿,還有這些年你對她暗地裏不敢見光的所有,都倒得一幹二淨。”


    “拿腿換來的救命之恩啊,壓了那麽長時間的感情,你還為了這條腿,剛做過一場慘痛的手術,你猜沈禾檸是什麽心情?”


    “時予,你從小就是父母管教不了的少年天才,連我這個做媽的在你麵前也毫無威信,怎麽,你這樣的頭腦,就從來沒想過——為什麽你走之前,沈禾檸還對你冷淡拒絕,隔天就冒著危險跑去找你,主動做你女友?”


    兩雙眼睛始終在一瞬不錯地對視,女人目睹著薄時予瞳中一步步崩塌的冷靜,那些苦痛像張牙舞爪的鬼怪,把他從頭到腳吞食,咬得血肉淋漓。


    她心痛又快慰地挑著嘴角,卻無法忽略這一刻骨頭裏冒出來的驚懼。


    就算再不想承認,她也清楚知道,她害怕自己的兒子,尤其現在,她眼前的這個薄時予。


    她攏緊了披肩,陷入某種病態,報複一般咬牙切齒道:“小女孩十來歲的青澀暗戀能作數嗎?能定下一輩子?何況重逢以後,你怎麽對她的你自己心裏有數,她已經對你沒有執念了,是你放不了手,追著她跑。”


    “如果不是真相揭開,你覺得她能答應你嗎?”


    “你靠什麽追回她,靠錢,靠背景,她那些追求者好像哪個也不缺,靠以前那些都過去好多年的變質兄妹情?還是靠八九歲年齡差距,一條站不起來的殘腿?要不然就是極端的控製欲?”


    “別怪媽媽講話不好聽,我隻是幫你認清現實,別活在被她深愛的夢裏了,都是女人,我比你明白,她是覺得自己欠你的,急於給你的一切,是在報答你,補償你。”


    “我估計沈禾檸心裏最期盼的,應該就是你的腿能盡快好起來,這樣她也算還完債了,至少不用一生都因為愧疚綁在你身邊,畢竟小姑娘那麽年輕,還是想要正常戀愛的。”


    她每說一句,薄時予的手就把輪椅扣得更重一分,骨節從慘白到泛青,直至溢出星星點點的暗色淤紅,勻長骨骼幾乎要折斷。


    “要是還覺得媽媽騙你,那也沒辦法了,”女人看似順手,拎起茶幾上的平板電腦,撥了幾下,把屏幕轉過來麵對薄時予,“你自己看看,跟同齡的,身心健全的男生在一起,沈禾檸是個什麽狀態,跟在你麵前,截然不同吧。”


    十寸的屏幕夠大了,上麵的照片右上角,清晰印著拍攝時間,就在一個小時以前。


    他無時無刻不托在心口上的小姑娘,臨走前還吻過他。


    她戴著帽子口罩,長發還是遺漏出來,發梢飄在風裏,亭亭站在舞蹈學院掛著殘雪的鬆樹旁邊,陌生男生在近距離地專注看她,遞給她裝首飾的黑色絲絨盒,她桃花眼彎著接過來,擺在軟白掌心裏。


    完全放鬆的,活躍靈動的,沒有任何小心翼翼。


    在他麵前,她總是會哭。


    他現在連那個人是誰都不知道,甚至他清楚,隻是一個普通的同學而已,但他明白自己對她的偏激,在見到照片的一瞬,就已經在剜爛了心髒的嫉妒。


    女人看著他的反應,又為了印證之前的話,把相冊翻到更前麵,停在那個晚上酒店走廊的監控截圖上。


    沈禾檸踉蹌著從房間裏衝出來,一直在抹眼睛,她媽媽在後麵追了一段,放棄地蹲下去哭。


    女人遺憾歎氣:“兜了一個大圈,到最後,你還是這個結果,何苦當初不聽媽媽的話。”


    “你要是早點跟她徹底斬斷,好歹兄妹情還能保留,”她神色溫和又殘忍,還夾著某種終於占了上風,讓兒子在她麵前徹底潰敗的滿足,“現在呢,你控製薄家,控製你的爺爺和母親,為她費盡辛苦,可她對你就隻有虧欠補償。”


    “時予,你也不想想,”她表現得滿眼關切,連自己都分不清幾分真幾分假,一心等待他認輸崩潰,落進她股掌之中的狼狽樣子,“像我們這樣沒藥可醫的病人,怎麽能被愛啊。”


    薄時予的視線一動不動凝在照片上,許久後緩緩抬起眼,女人身上一冷,下意識就往後退了半步,驚魂未定看他。


    兩三年不見,她對這個兒子的恐懼,在這個對視裏忽然達到頂峰,呼吸跟著停了幾秒。


    薄時予沒有血色的唇劃開一點弧度,隱約是在笑,卻更像飲鴆止渴的瘋,他問:“那又怎麽樣。”


    女人怔住,臉色迅速難看下來,養尊處優的手不由得握緊,難以置信瞪著他。


    薄時予淤血斑斑的手,機械地鬆開輪椅,扣在自己殘廢的右腿上,語氣輕緩,但內容讓她毛骨悚然:“不愛我沒關係,是覺得欠我,補償我,都可以,她已經是我的了,誰也不可能改變,連她自己都不能,這輩子除非我死。”


    “我這樣的人,您最好當心一點,”他瞳色黑得如同噬人深井,“再被我發現您做出任何試圖讓她離開我的事,我都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樣,別幻想著我有什麽親緣,等真傷到您,下手沒有輕重。”


    女人麵無人色,高跟鞋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響聲,她無論如何接受不了期望落空,上前要去抓他手臂,薄時予根本不給她機會,已經轉動輪椅出去,大門悶響著“砰”一聲重重關上,震起整個空間的死灰。


    江原焦灼地等在外麵,快步迎上來,薄時予揮開他,沒有讓他靠近,獨自按著輪椅,艱難地往前走。


    快到車邊時他停下,低頭咳了幾聲,蒼白頸邊繃起青筋也沒能止住,他逐漸折下脊背,狠狠抓著座位邊沿,沉悶空響聲翻攪著肺腑,揉成模糊的爛泥。


    是真的沒想過嗎。


    檸檸知道了他接受臨床試驗,會完全沒聽說他受傷的真正年限嗎。


    第二次手術,她守在他床邊,昏迷前她說了對不起,他是沒聽到嗎。


    昨晚她撲過來為他擋刀,她告訴他,終於能保護他一次了,他都沒有深想,還抱著少女發抖的身體,在一把可笑的輪椅上,要她終身嗎。


    是他不敢,自欺欺人地一直回避。


    他想有這麽一次,相信自己也可以幸運,能被她原諒接受,重新被她愛。


    現在就算不愛也沒有辦法了。


    來不及了檸檸。


    哪怕再砍掉他的手,隻要他還活著,就不可能放開。


    江原嚇得滿腦袋汗,沒膽子往前湊,好不容易接到一通電話,他麵露喜色,終於有了正當借口,趕緊跑上去趕到薄時予身邊,小心說:“時哥,剛骨科主任說打不通你電話,打我我這裏了,他們已經確定好了最後一輪手術的方案,成功率應該能達到五成以上——”


    薄時予側了側頭:“通知他們,停止吧。”


    江原愣了,臉刷的一白,半天沒說出話,嘴唇囁嚅著。


    薄時予抓著車門,修長的一隻手上堆淤痕刺眼:“手術不會再做了。”


    等他能站起來的那一天,就是檸檸還完了債,過去心裏虧欠的坎,跟他分開的時候。


    他就是這麽自私卑劣,隻要檸檸不走,他寧願用這條殘腿,一生把她束縛住。


    -


    沈禾檸跟學長碰過麵,親眼見了他拿來的袖扣,雖然她沒摸過正品什麽樣,但人是舍友大小姐介紹的,加上袖扣的質感確實絕了,她沒什麽可擔心。


    隻是付定金的時候有一點小尷尬,沈禾檸出來的急,忘記自己攢的錢都存在一張沒有開通網上轉賬功能的卡裏,就為了不亂花能存得住,結果沒帶身上,禮物價格又貴,她的微信餘額就不夠了。


    學長表示不付定金都沒關係。


    沈禾檸可不希望被人多想,何況第一次正經給哥哥買禮物,她有種固執的儀式感,非要拿自己攢的小金庫來付,不想用哥哥給的卡,更不想求助別人。


    她計算著時間,哥哥最早也得晚上才能回來,還算寬裕,於是跟學長約了稍後再見一麵,她回家去取卡,為了謹慎,想當麵給他付,再讓他寫個收條。


    返回的路上,沈禾檸突發奇想,給她哥買了塊巧克力蛋糕,倒不是為了吃,她滿腦子不太純潔的思想,等包裝那一會兒,已經腦補出了要怎麽把蛋糕抹到他喉結上,再慢慢吮掉,讓他露出昨夜那種著魔的神色。


    沈禾檸兀自紅著臉,把口罩拉得更高。


    下午天陰得很沉,看起來要下場大雪,她裹緊大衣回到城南公館,指紋解鎖之後換上拖鞋,直到回臥室匆匆拿了卡,都沒有發現異樣。


    沈禾檸喉嚨裏輕輕哼著甜軟的調子,出來才想起蛋糕還在手裏,她準備放進冰箱,路過客廳的時候太暗,順手按開了燈,光線亮起的一瞬,她猝然察覺到不對。


    她猛地轉過身,詫異看到沙發上的那道身影,他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被光刺到,雙眼微微斂起。


    公館的窗簾合了大半,加上天色黑沉,幾乎將沙發區域籠在陰影中,像是被遺漏摳挖出去。


    沈禾檸隻怔了一兩秒,馬上被驚喜取代:“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給我打電話,看到我進門也不出聲,是不是故意想嚇我——”


    薄時予定定看著她,目光浸了暗紅的岩漿,落在她臉頰,又沿著纖細脖頸和手臂,滾落到她手中的蛋糕上。


    檸檸很少吃這些甜食。


    是誰送的。


    沈禾檸隻開了側麵一盞燈,勉強拂亮他半張臉,某個刹那,他五官深刻到有些罕見的邪妄,跟她從小到大最依戀的那個人,既像又有些讓人心驚的差別。


    沈禾檸下意識安靜,喉嚨輕輕起伏著,一時忘了朝他跑過去。


    可這一點微小的延遲,在他眼中,也成了烈火焚心的根源。


    他低聲問:“這麽晚了,回家不換衣服,是還要出去嗎。”


    沈禾檸下意識看了眼外麵,雖說天色昏暗,但確實還沒有傍晚,吃晚飯都嫌早,她察覺到哥哥狀態不對,急著開口想說話。


    薄時予卻擰起眉心,中間割著傷口似的溝壑,他朝她抬起手,唇邊牽出的笑痕莫名陰鬱,讓沈禾檸心跳全亂。


    “寶寶,外麵冷,門還是鎖上吧。”


    “哪也不要去,乖,把蛋糕丟了,到哥哥這兒來。”


    第61章 61[二更].   快一點


    沈禾檸站在原地, 跟沙發邊的薄時予相隔不遠,小跑幾步就能到他身邊,但她還是沒動, 繼續這樣看著他,手不由自主把蛋糕盒捏得更緊。


    哥哥的狀態不對。


    上午分開的時候, 他眼裏的亮色都要盛不下,幾個小時而已, 他身上那些好不容易被她堆上的溫度, 好像突然間消失殆盡, 隻剩下一尊堅冰, 還在不斷向她融化,沒靠近,都能感覺到濕漉漉的寒氣。


    她對薄時予情緒的感知向來敏感, 他有什麽變化, 她不會認錯。


    沈禾檸不知道原因,心裏的酸疼已經湧上來,就算是以前沒在一起的期間,他也會有這種死寂似的孤獨感,然而現在他一個人坐在那,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讓她揪心。


    他還在盡力的,讓自己看起來沒有異常, 試圖讓她發現不了。


    沈禾檸意識到絕對出事了,她停頓越久, 薄時予的眼裏就越深, 不是對她,倒像是要把他自己溺斃進去。


    她剛才短暫的衝擊總算緩過來,立即加快腳步跑過去, 坐在他身邊,想去抓他的手,他卻反射性避了一下。


    這簡直太有問題了。


    沈禾檸低下頭,趁他來不及改變動作,借著那點不夠亮的燈光,看見他手背指節上大大小小的淤痕。


    她神經一跳,硬是把他握住,拉到跟前來看,又出其不意把他衣袖扯上去,果然手臂的紗布也換了,明顯是原來的又被浸濕過。


    沈禾檸咬了咬牙關,著急盯著他問:“哥你怎麽了,今天在外麵有什麽事!”


    薄時予的目光還在她剛才擱下的小蛋糕上,她沒扔,就好好放在茶幾邊,上麵還有張小卡,他靜靜轉回來,凝在她發顫的睫毛上,撫了下她頭發:“不聽哥哥話了,蛋糕還留著,你今天想吃,我們再買新的,就算隻想吃那款,哥也去給你另外買一個。”


    他語氣並沒有什麽改變,但沈禾檸心口就是一陣陣的抽疼。


    她隱約抓到某些苗頭。


    沈禾檸跟他手指互相扣著,問他:“可是蛋糕好好的,為什麽要扔。”


    薄時予笑了笑,望進她眼底,沈禾檸意外觸到那些薄弱到一碰就要碎掉的壁壘,好像她但凡輕輕一戳,眼前的人就會滿身裂紋。


    他對她的聲音還是溫柔:“檸檸還不了解,我這個人有多心胸狹窄。”


    沈禾檸幾乎是馬上就察覺到了這句話裏的意味,等會兒,什麽情況,她哥這是……吃醋的口吻?!


    誰跟他說什麽了!


    沈禾檸抿住唇,小表情跟著冷下來,從他勒緊的指縫間強行抽出手,去把蛋糕拿回來擺到他麵前,把上麵的小卡展開遞給他看,上麵是女孩子一筆一劃的字跡:“哥哥,抹在你喉結上怎麽樣。”


    後麵還跟了個臉紅的手繪表情。


    沈禾檸三兩下拆開紙盒,手指劃了一塊奶油就要衝他脖頸處去,迎上他隱隱顛簸的視線,她又酸軟地一頓,改了方向,指尖往他淡白的唇上碾過去,給他塗上奶油,接著把盒子隨便一放,跨在他腿上,俯身去吻。


    他嘴唇冰涼幹澀,被她反複廝磨潤濕才有了原本的熱度,她膝蓋有點撐不住了,環著他後頸問:“我都這樣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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