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這同時意味著, 個人的成就與快樂與否比起“家庭”這個單位的成就是不那麽重要的,個人,是可以被犧牲的。


    就像李婉晴和方悅棠。


    一個是科研技術員, 一個是商人。李婉晴的工資、納稅額、知名度、影響力很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達到方悅棠現有的高度。於是,很多人, 包括李婉晴的父母,都認為她隻要乖乖當個賢內助人生就已經成功了。


    但事實是,她本人並不這麽覺得。她覺得這樣的生活讓她窒息,讓她絕望。


    餘自新突然發現,自己有點雙標。


    對李婉晴,她覺得她應該重新找回自己的人生, 日化廠的工資一個月不到兩千又怎麽了?隻要能讓她有成就感就行, 憑什麽她就要為家庭犧牲自己呀?


    可是人物換成大姐和徐山平,她又覺得,徐山平嘛,腦子沒大姐好用,膽子也沒大姐大,他好好守著大學旁邊的小店就行了,以後大姐跟他生了娃,他幫著看看娃, 那就更好了。開拓事業的事就交給大姐吧!


    餘自新反省了一會兒。覺得,這事,關鍵還是要看當事人是否對甘願當“輔助”吧?


    要是徐山平樂意,甚至感激大姐所做的一切,人家倆人過得好就行了,她怎麽看算屁。


    就像現在,理智上她能理解大姐做測試調|教徐山平的做法,但情感上,她每次想起這事就想吐槽,心裏的彈幕刷刷刷的,可是她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大姐。


    不過,徐山平身為男性,天然就比李婉晴占著優勢,同樣是做輔助,徐山平會被認為做出了莫大的犧牲和奉獻,而李婉晴和跟她有同樣境遇的女性,則隻是做了她們應該做的事。


    甚至,大姐還會被人說是“女強人”,以後還可能會有人當麵說她不懂平衡家庭和事業!


    她打賭,絕對沒人敢在方悅棠麵前說他“你這人呀就是太好強了,孩子都這麽大了事業心還這麽大幹什麽”。


    別說現在了,就是二十年後,外國電影頒獎禮紅毯上還有記者采訪女明星是“怎麽平衡家庭和事業”的呢!


    特麽的,想起這個更來氣了,記者采訪剛在奧運奪冠的姑娘還敢問人家“什麽時候回歸女孩子的正常生活”???怎麽,女冠軍的生活不正常?你一個記者,也是女的,問這種問題算正常?


    什麽叫正常?


    中國男足0比1負於日本,人家日本隊還要檢討咋跟中國男足踢還隻進了一個球——這種正常?咋不采訪男足問他們“什麽時候正常地贏一場”啊?


    餘自新拍拍腦門,重生前奧運剛比完,這會兒一想起吐槽還差點止不住呢。


    她跟李婉晴講她大姐和徐山平的事。


    這次去短途旅行,徐山平又是低空擦過及格線,被秋鳳教育了幾次,總算知道自己跟誰是一夥兒的了,不敢再說“算了算了”啦!


    他自己事後反省,在廠子裏呆太久了,遇著事第一反應就是息事寧人,為啥?怕被開除。說得秋鳳好生憐惜他,徐山平也感動得不行,表決心,“下次遇事你咳嗽一聲我就擺起架勢!”


    當晚徐山平又想了個招,“咱倆先練習練習,你來找事,我來應對,多練幾次,把這個練成第一反應!”


    得,倆人戲癮還上來了。


    李婉晴聽得直笑,“你這個準姐夫人還挺可愛哦。”


    餘自新搖頭,“可愛什麽啊!也就我大姐當他是香餑餑,說起他優點可多了,個子高身體好,家裏遺傳長壽,雙方知根知底,最離譜是啥——我大姐說,想想枕邊人跟自己說同樣的方言吃同一個口味的菜心裏就舒坦!嘖。”


    李婉晴笑了一會兒若有所思,“人是會變的。我和媛媛爸爸,不止知根知底,還是青梅竹馬呢,可你看現在……”貌合神離。話不投機。


    餘自新認真問:“你是真想跟他離婚,還是說氣話?”


    李婉晴欲言又止。


    她衝動下跑出來找餘自新,是因為這些話不管是她的同事、老同學還是母親都無法理解。她不是沒試過,可就像小餘當初說她母親的“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他們隻會勸她好好過日子,甚至還會說些帶著妒意的話,覺得她是在變著法炫耀。


    不過,有些話,有些事,她隻能藏著壓著,即使跟小餘也沒法說。小姑娘心裏是比好多同齡人成熟,可還沒成年呢。


    沒了愛,兩人可以湊合過日子,卻沒法湊合做·愛。


    也許有人可以。


    但她不行。


    沒有了對彼此的欣賞和愛慕,再做那種親密的事讓她感到像在上刑。


    她想起今天離開家之前的事,隻覺得受辱。


    方悅棠很不理解,撫摸她的頭發和脊背問,“妹妹,你到底怎麽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是啊,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可他以前也不是現在這樣的!


    每次兩人不歡而散,他感到挫敗,離開家,能去的地方多著呢,她呢?她也不想在那個家呆著,可她能去哪兒?


    餘自新看到李婉晴不斷流淚,明白了。


    “婉晴姐,咱們走吧!”餘自新叫服務員結賬,人家雖然沒明說,可是快打烊了,都十二點多了。


    李婉晴擦擦眼角,她隻能出來躲一陣子,還是要回去的。


    沒想到餘自新說,“姐,我有點喝醉了,你能不能……今晚住我那兒呀?我怕我半夜會吐。”


    李婉晴怔了一下,“好。”


    小餘真是玲瓏肚腸,要收留她這條喪家犬,還要說成是求她照顧。


    到了家,餘自新把自己被褥搬到客廳,打開一張按摩床放上,又給李婉晴拿一床新被褥枕頭,牙刷毛巾也是新的,“先穿我的睡衣吧!”


    她還熱了兩杯牛奶,“來,幹杯!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李婉晴一向睡眠不好,還以為換了環境又會失眠,沒想到倒下一會兒就睡著了。


    一覺睡到早上六點多,天光從窗簾縫隙偷偷探出來,她聞到放在櫃子裏的被子枕頭上那種特有的香味,才想起自己昨天睡在餘自新家了。


    餘自新已經洗漱好了,還去買了豆漿和小籠包,放在客廳折疊桌上,“婉晴姐,快來吃早飯!”


    吃完飯,餘自新又做了鮮奶紅茶,兩人麵對麵慢慢喝著,她忽然放下茶杯,再一次問:“你說想離婚,是認真的麽?”


    李婉晴在這十幾歲的小姑娘臉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嚴肅。


    她呼口氣,“是。是認真的。”


    餘自新問:“如果他做出讓步,允許你回日化廠上班呢?”


    李婉晴說:“我是個成年人,我換工作,為什麽需要誰的同意?我有積蓄,足夠養活我自己和孩子,哪怕失業一兩年也沒有經濟方麵的困難。”


    餘自新點點頭,又問:“如果他改變態度了,不再要求你做賢妻良母,同意你做回李婉晴而不再是方悅棠太太呢?你還要離婚嗎?”


    李婉晴垂下眼,神情複雜地笑了,她抬眼看著餘自新,“不。”有些東西是有生命的,一旦死了,就無法再複活了。


    “可是,會有很多人說,你瞎折騰,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為孩子著想,父母年紀那麽大了,你怎麽還讓他們為你著急生氣,他們會勸你,算了,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人嘛,不就那回事!”


    餘自新說的全是李婉晴已經經曆過的。


    她追問,“要是這樣,你怎麽辦?如果你非要跟他離婚,也許還要打官司爭孩子的撫養權,也許根本沒有律師願意幫方悅棠的太太離婚,也許,你想回日化廠工作,你的父母、方悅棠還會向廠領導施壓,讓他們不要接收你。你怎麽辦?”


    對啊,她怎麽辦?


    李婉晴的眼睛又酸了,方悅棠時不時藏不住的嫌棄當然很讓她難受,可這種孤身一人麵對所有人的不理解更讓人絕望,她也曾懷疑過自己,是我要的太多了麽?真的是我太自私了麽?


    她抹掉淚,輕聲喃喃,“對呀,怎麽辦?”


    餘自新握住她一隻手,“先拉同盟。讓自己不再是孤軍奮戰。”


    她為李婉晴想到的第一個盟友,是李婉晴的大哥李劍晴。


    重生前餘自新常會見到他。有一次媛媛生病發高燒,他從下午四五點一直呆到半夜兩三點媛媛退燒。


    她去廚房拿水壺時看到他站在陽台上打電話,也許是打給媛媛的媽媽,一向沉默而威嚴的老李醫生在這一刻佝僂著身子哽咽著,“我真後悔呀,我怎麽沒早發現……是我害了你和媛媛……”


    她趕快走開。


    可他壓抑的哭聲隱隱傳來。


    現在,她明白他為什麽這麽說了。


    “跟李醫生談一談。也許,他會理解你。”餘自新分析,“他也沒有走父母給他安排的路,不是麽?”不然他應該從政而非從醫。


    李婉晴認真思考,確實如此。她一直沒把大哥當做傾訴對象,因為他工作繁忙,也因為他是男的。也許他反而比旁人能理解她的痛苦,他也跟父母抗爭過,並且勝利了。


    “有了第一個盟友之後,再把魏醫生也爭取過來。”


    李婉晴想,對,大嫂雖然也說過勸她那些話,但大多時候是陪著錢效雲說的,她自己也沒在婚後放棄當醫生做行政呀!


    “現在你有兩個強有力的盟友了,他們能給你精神支持,幫你分擔一些父母那邊的壓力,沒準還能替你說話,勸說他們支持你!”


    李婉晴想象了一下,她父母確實更尊重她大哥的看法。


    她的眼睛終於有了點光彩,“接下來呢?”


    “接下來,你還需要物質支持!”


    “什麽物質支持?”李婉晴不解,錢麽?


    餘自新告訴她,“蔣老師的女兒結婚前,她給她買了套房子。我大姐、二姐也都買了房子,自己貸款買的。所以我大姐才有底氣搞測驗,不行就換人嘛。我們女人,不管老少,都要有一個自己的小窩,既是恒產,也是底氣,還有,要是生氣了,煩悶了,在自己的房子裏喝點小酒,找幾個朋友一起發發牢騷!再也不用覺著和丈夫吵架了無處可去!”


    李婉晴的眼睛越來越亮,對啊,昨天晚上她不就是這麽想的麽?無處可去!她怎麽從來沒想過要有一套完全屬於自己的房子?不用很大!能容身就好!就像小餘這房子,既是她容身之地,也是她靠手藝養活自己的經營場所。


    她雙手緊緊握住餘自新的手,這次流出的淚是感動和欣喜的,“小餘,謝謝你……”你不知道,你幫了我多少。


    餘自新搖搖頭,“這才哪兒到哪兒。隻是設想,計劃,真要去做的人,隻能是你自己。”


    李婉晴流著淚,笑了,“對!”有了哥哥嫂子的支持,有了自己的房子,再接下來,不管是換工作還是進修,不管多難,她都可以去做。


    第102章 行動   不是讓你同意,是通知你


    李婉晴聽餘自新講了她和金姐的擴張計劃, 有了主意。


    找盟友和建基地可不同分先後。那誰不是說了,精神文明和經濟建設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她拿著從小餘那兒要的地圖回到家, 本來路上還有點發愁, 怎麽解釋自己一晚上沒回家呢?


    結果好嘛, 保姆成姐做好了早飯出去買菜了, 桌上的飯都沒動, 方悅棠也一晚上沒回家。


    李婉晴這時也不生氣不猜疑了,她自己要忙的事一大堆,誰還管他。


    她翻翻通訊錄, 給日化廠從前的同事打電話,“玉竹啊, 長遠不見了,忙不忙?出來喝咖啡呀?”


    再打個電話給老領導,“王主任啊……”


    掛了電話,她攤開地圖,在市中心和大學附近畫了兩個圈。房子也不用隻買一套,又不是買不起, 多買兩套有備無患。


    中午她回到父母家, 媛媛撲出來叫:“媽媽——”


    錢效雲笑話她,“就一晚上沒見那麽親呀?”


    李婉晴摸摸媛媛小腦袋,“你穿上漂亮衣服,待會兒媽媽帶你去吃西餐。”


    “飯都做好了,還要出去呀?”


    李婉晴現在看見親媽就煩,隨口支應,“嗯。答應她了,要是去日本旅行乖乖的就獎勵她。”說完悄悄跟媛媛眨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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