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喻池又將短短的聊天記錄重看一遍,隻看到一個失望、暴戾、毫無風度的男人,連自己也厭惡。


    喻池從未想過會和祖荷鬧得這般難看,把性格中的惡劣統統暴露。


    如果他們身邊各有新人,或許默默淡去聯係對雙方傷害最小,但恐怕他倆性格都不允許不聲不響成為對方的過去。就算她不主動告訴,他發現蛛絲馬跡去問,她應該也不會否認。


    裹著糖衣的柴刀砍下來,除非鋼鐵之軀,否則免不了血肉模糊。


    喻池力圖大度一點,在灰色頭像的對話框留言:“年紀大的男人心思複雜,多留個心眼;年紀小的想法幼稚,多點耐心。”


    她要他幫忙“把關”,好,他尊重她,一個“不”字也不說,給出一個滴水不漏的回答,甚至標點符號都沒用錯。


    喻池以為已夠大度,實則不夠坦誠;祖荷那麽伶俐,也許早已有答案,隻是把他降權成普通好友,問一下他意見。


    普通好友,也許才是他最合適的位置。


    “生氣總比被欺騙好。”


    把學弟匹配上許知廉並不困難,或許從許知廉訪問他主頁那一刻起,祖荷已經在給他打預防針。


    他並不遲鈍,隻是不願清醒。


    消息發完,他像破罐破摔,親手將她推向另一個他;但事實是她蹦蹦跳跳跑過去,還大聲跟他道別。


    他懨懨躺上床,想著或許12月1日是新的愚人節,祖荷會回消息“哈哈跟你開玩笑的”。


    但並沒有,次日清晨,祖荷一針紮進骨髓:“同桌所見略同。”


    你存心氣我。


    就差一個alt+s,喻池又要暴露“小氣鬼”的一麵。


    不知道該回複什麽,喻池理解了上次祖荷為什麽突然下線。


    就這樣吧。


    喻池告訴自己,被一股茫茫然的鈍痛占據,體會不到自己的別扭、小氣,甚至徹夜未眠的困頓。


    他打開工程文件,找到昨晚停下來的點,手停在鍵盤上半晌,耳邊一道聲音稍微拉回精神——


    “池哥,你上午不是有課嗎?還不走?”


    對,他應該去教學樓,而不是枯坐。


    *


    “我騎車啊,要不要載你?”


    校園坐落在山上,每天都在爬坡,祖荷早已放棄自行車幻想。


    “沒精打采的,”旁邊許知廉整理雙肩包背帶說,“昨晚又熬夜看劇了?”


    “沒有……”祖荷出門前還特意化妝掩飾黑眼圈,“單純失眠。”


    許知廉又開始遊說她一起健身,累得吭哧吭哧一沾枕頭就睡。祖荷笑笑沒有應聲。


    許知廉雖然跟傅畢凱一樣肌肉發達,但英俊麵龐中帶著稚氣,言行舉止沒有傅畢凱那般勢在必得的侵略感,在祖荷審美中屬於安全範疇。


    祖荷第一次碰見許知廉在紐約的一個跳蚤市場。


    蒲妙海喜歡去那裏瞎逛,那些新奇或奇怪的東西擺在一起會有難言的淩亂感,她經常會想起她撿破爛的婆婆。


    祖荷在一個攤位翻到一張姬檸的舊cd,在cd機旁試聽了很久,久到她以為在飛機上從psp聽另一個人的歌聲。鼻頭發酸了,眼眶濕潤了,眼淚卻沒再滾滾而下,副歌一直在重複:


    我們像各自經曆漫長假期,再相見時會不會有好天氣。


    她剛過來那會經常偷偷哭,想以前的生活,想同學,最想喻池;以前生活上全靠蒲妙海打理,蒲妙海語言比她差一截,買菜洗車勉強可以應付,跑銀行和保險什麽重要手續她得一起摸索;司裕旗工作忙,兩地相隔四個小時車程,有時周末也難以見到一次。


    後來開學交了新朋友,孤獨稍有減淡,但每天都處在文化差異的衝擊中;祖荷跟喻池聊過,不得不承認,感觸遠沒跟周圍中國同學深,回應也沒有周圍同學及時,漸漸的她便不再提這個話題,也相當於漸漸不提自己的生活。她和喻池的話題便剩下高三、舊識和遊戲,高三素材有限,冷飯炒幾次便不香了;舊識生活平靜,沒有天涯八卦豐富,也總有講完的一天;隻有遊戲不涉及回憶與感情,萬古長青地安全,他們好像變成無法奔現的網友。


    一張紙巾遞過來,許知廉用英語問她是否需要;祖荷過來一年,即便沉湎回憶,也已練出用英文作答的條件反射。


    祖荷把機子讓出來,抱歉霸占了那麽久。許知廉看她扣好姬檸的cd,就用純正普通話問是不是中國人,祖荷也自動切過來,說是啊。


    她當場便買下來那張cd,但可能以後並不會再聽了。


    後來兩人便聊開了,說來美多久,上學還是工作,住在哪一塊,家鄉如何,日常愛好。


    許知廉說來這裏想買一部舊cd機,從裏邊拆出一個零件補到他那台上,保持收藏品的完整性,可惜最後也沒找到替代品。


    發現竟然是同校,便他鄉遇故知般自然而然熟稔,熟到傳統的中秋這天,許知廉跟她表白了,說對她一見鍾情。


    祖荷情竇初開時確認過喻池的感情,過往他對她的好都有跡可循;當某一瞬間許知廉類似地觸動心扉,祖荷也曾疑惑:這人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可是她麵對表白並沒有太激動,意外倒意外,意外的是他如此速度,而不是表白的對象:她在充滿愛的環境長大,從來不會意外別人表白愛意。


    祖荷幹脆拒絕了他,說沒有戀愛的衝動:比如吻他。


    甚至還隱隱有些煩躁:為什麽不是他。


    許知廉沒說什麽,默默陪她回家,然後說明天開始就不聯係她了。


    祖荷想打電話給喻池,但她的下午三點是喻池的淩晨三點,她擱淺了。


    回去強迫自己忙了半天的作業,需求延期久了,渴望跟著寡淡。為什麽要跟他分享呢?是有怪獸來了讓他幫忙打跑?還是想炫耀有人追求讓他吃醋?


    哪樣都不是,她隻奢望在身邊的是他。她累得將自己甩上床,沒了任何傾訴的衝動。


    許知廉真做到了不聯係,這令她欽佩,起碼她沒有像某些人求愛失敗就顧影自憐,自憐還不夠,偏要讓別人知道:當年傅畢凱被當眾拒絕後,沒少直接間接讓她知道,他有多傷心,那束玫瑰隻能撕下來泡花瓣浴。


    校園又村又大,無怪乎農學能成為它的特色專業,不用特意避開都見不到幾麵;偶爾上課前後在同一個階梯教室,許知廉碰上她目光也會笑笑,祖荷對他好感倍增。


    真正的轉機在一個多月後,一場同專業的非正式交流會,規模不大,二十來個人,祖荷鬧了一個文化差異的笑話,許知廉是唯一沒有笑的一個。祖荷心裏生出一絲欣賞和感激參半的情愫。


    ——後來許知廉才坦白,他每次看到她,難過還來不及,怎麽會笑得出來。


    這大概就是見鬼的緣分吧。


    當天晚餐自便,祖荷順便約他一起去食堂,許知廉沒拒絕;當晚氣氛很輕鬆,似乎回到剛認識到沒表白前那一段,表白好像不曾存在。


    之後聯係自然慢慢恢複,許知廉真對得起他這個名字,克己守禮,知廉恥,相處起來沒有傳統男性氣質帶來的壓迫感;也從那時起,祖荷的心一直動蕩。


    她倒沒有特意將許知廉和喻池比較,隻是身邊有了相似角色的人,總忍不住想起舊人。本來慢慢淡去對雙方影響最小,當初約好有對象要告訴對方,無非是自負的幼稚。


    她先透露給言洲,身邊有喜歡的人。言洲叫她怎麽跟他說,就怎麽跟喻池坦誠;做不成戀人又斷不了聯係,那就退回朋友階段,他言洲就是一個異性好友的成功例子;不然喻池已經打算一個人寒假飛過去了。


    “難道你出國的事要重演一遍嗎?”言洲甚至像質問她。


    祖荷這麽做了,隔著網線依然被他牽動情緒。


    一直到12月中旬,聖誕節假期第一天上午,許知廉邀請她去他家裏吃午飯,因為他當晚就飛英國和家人團聚。


    從之前聊天交換信息判斷,兩家家境相當,許知廉雖然大一不得不住宿,自己也租了一棟獨棟別墅,家有阿姨定期上門照顧起居,隻不過他家中父親當權,從事進出口貿易。


    祖荷帶了蒲妙海越做越嫻熟的椰撻,想到許知廉要登機不能喝酒而帶的鮮榨橙汁,許知廉烤了烤雞,並坦誠是阿姨提前醃製,他隻是放進烤箱,沙拉也是半成品,加點醬汁就好。祖荷笑著說半斤八兩。


    祖荷發現臥室掛著一把吉他,飯後,許知廉就在客廳落地窗邊彈給她聽,祖荷跨坐椅子,像騎木馬一樣,靠背上托著一邊臉,陽光靜靜蓋在他們身上——此地冬天實在太冷,不然他們就出陽台透氣了。


    祖荷讀書早,比許知廉還小上半年,他彈的幾首中學時代流行歌都耳熟能詳。饜足人慵懶,祖荷漸漸趴下來,笑望著陽台。


    旋律越來越熟悉,許知廉輕輕跟唱,唱得不可否認也很好聽。喻池的歌聲承載回不去的十六七歲,每一句歌詞都是心酸,她後來從來不敢再打開他的psp;而許知廉好像用魔法把它變回一首簡單的歌,一曲動聽的旋律,抹掉背後的意義。祖荷越來越恍惚,仿佛回憶被侵入、改寫,注入一種不可思議的氛圍。


    我們各自經曆一個漫長假期,再次相見時會不會有好天氣。


    今天天氣就很好,祖荷有點難過,隻是沒有哭了。


    “第一次見你是在聽這首歌吧?”


    “嗯。”祖荷沒有否認,反而朝他一笑,不知該幸慶還是遺憾他沒繼續問下去。


    許知廉和祖荷一起出門,一個打車去機場,一個開車回家;本來挺爽快的兩個人,卻推讓起誰先上車的問題。


    “要不我們同時向左走,向右走吧,”祖荷最後提議道,許知廉接受了;她還開玩笑說:“不許回頭啊。”


    走出一段,祖荷沒有回頭,直到聽見行李箱的輪子咕嚕嚕,和自己的名字。


    “我一直有一個疑問,”許知廉臉色不複剛才輕鬆,認真得像快失敗的談判,“我對你的感覺還是沒變,想知道現在我還有沒有一點點機會……如果沒有,做普通朋友太痛苦,還是不要、再聯係了吧。”


    祖荷往前兩步,縮短兩人的日常距離:“有啊。”


    “……”許知廉全然怔忪,好像記不起剛才問過她的問題。


    祖荷再近一步,幾乎觸碰他的鞋尖:“現在就有——”


    她把句號化為一個吻,像雪花落在他的唇上;很快,雪花融化,許知廉笑著撒開行李箱擁住她,生澀又虔誠地將雪花送回去。


    又是分別的街頭,北風凜然,祖荷不可避免想起夏天,承認走了會神,卻想不起初吻的感覺了。當許知廉把《漫長假期》變成一首平和的曲子,當和喻池算著時差、隔著網線聊天,沒有和許知廉麵對麵來得欣喜、來得及時,祖荷也得承認,她喜歡上這個男生,想親吻和擁抱意義上的喜歡。這跟她喜歡喻池並不衝突,兩份感情相對獨立,喻池是過去,許知廉是現在,也許還有未來。


    連人人歌頌的最偉大的母愛,她都獲得了“替代品”,也許美好的感情,不會僅有一份。


    許知廉好久鬆開她,替她整了整圍巾,攥著她的手,鼻尖和耳朵都紅透,語氣帶著歉疚:“好想跟你再呆一會,可是一年沒見家人,跟他們說好要回去。”


    “我送你去機場。”


    過安檢前,許知廉拉她用手機拍了半身合照,語氣中的小心翼翼像在新關係裏如履薄冰:“我想把它更新成所有社交賬號頭像。”


    祖荷輕輕應聲,換來他煞有介事的舒一口氣。


    “對了,”許知廉難掩喜悅說,“還想問你,對男朋友有什麽特別要求嗎?”


    祖荷第一次搭上這個詞匯,有點點陌生,但也期待。


    “不用著急告訴我,”許知廉仿佛想拖延時間,好讓“男朋友”的身份持久一些,“可以好好想想,之後再告訴我。”


    “隻有一個,”祖荷攬上他的脖子,鼻尖相抵,“那首歌唱異地戀的,太傷感,以後不想再聽了。”


    “好,”許知廉鄭重其事,“聽你的。”


    祖荷看著許知廉三步一回頭進安檢,快樂與不舍過後,悵然地想:這回跟喻池終於結束了。


    第38章


    喻池手機進了一串陌生固話,來自南方沿海一個被偉人畫了一個圈的漁城;他以為是向舒,國慶約好去做新假肢,被推到寒假。


    但不是,成熟而專業的女聲自稱bingofun的互動娛樂部總監助理,想要跟他商談《我的魚塘》版權購買一事。


    如果對方身份屬實,那喻池中學時代申請sns賬號曾打過他們公司的熱線。


    喻池之前跟平台方都是通過郵件或sns溝通,還從未打過電話。


    《我的魚塘》後續更新與運營都在喻池這邊,bingofun顯然對它期待更多,想接手後續一切事宜。


    喻池起先不信,直到對方約定時間飛過來校招順便麵對麵談判,才鬆口說先和創業夥伴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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