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莉華的笑容就從沒停歇,說:“還會邀寵了,我都不習慣了。”


    喻池:“……”


    祖荷朝他調皮眨眼,說:“你是最愛,行了吧。”


    “行了吧,”喻池咂摸她的口吻,“那麽勉強。”


    “以後你會習慣的。”蔣良平給他一個“你看看我就知道了”的眼神,半認真地說。


    *


    12月7日這一天大雪,漁城還隻停留在微涼的深秋,天氣擋不住選手和觀眾的熱情,起點集結處附近人滿為患。


    j型義肢已經穿戴妥當,喻池跟著一堆不認識的人,在五顏六色的墊子上做俯臥撐熱身。向舒也來了,背著一個裝備包,裏麵有喻池備用腳板和調整義肢所需的工具,一會跟同保障車陪同喻池全程,畢竟他是為數不多的“特殊”選手。


    喻莉華像很多次那樣,輕拍喻池肩頭,說“加油”。祖荷移開手中相機,單手抱了他一下,喻池親吻她額頭,說“在這裏等我”。


    ——起點和終點在同一個地方。


    祖荷被圈緊在結實的懷抱,摩挲著他後腦利索而紮手的短發,輕挑下巴笑道:“等多久。”


    喻池也笑:“應該不超過4小時。”


    祖荷輕點他鼻尖:“多久都等,隻要你回到這裏。”


    他又旁若無人印了印她嘴角,祖荷拍拍他肩頭,示意他看後頭。


    許知廉不斷側身避讓人流,向他走來,姿態依然從容不迫。


    維克撤資以來,兩人再無見麵,偶爾會從司裕旗口中聽見他動向,除了沒有感情八卦,事業風生水起。


    “放心,今天不是來找她的。”許知廉望著喻池慢條斯理說。


    祖荷毫不客氣翻了一個白眼。


    喻池告別親友,準備到集結處,許知廉跟上幾步,成了借一步說話。


    “我看那輛車好像挺舒服,”許知廉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救護車上,一會它將會全程陪跑提供保障,“你要是跑不回來,我今天就帶走她。”


    喻池目光一緊,下意識掠過祖荷那片,她還笑著作出打氣姿勢。


    他哂笑一聲,姿態凜然:“我看你可能要上車看看這裏。”


    他點點太陽穴,踩著許知廉的爽朗大笑,跟著人潮慢慢移動。許知廉擠回祖荷身邊,打氣的拳頭隔空衝他泄憤。


    她質問到:“你跟他說了些什麽?”


    “讓他生氣的話。”


    “……”


    “今天來跟你道別的,”許知廉微微一歎,“新加坡開了一個分公司,我準備過去拓荒,下午的飛機。”


    祖荷心中坦蕩,也不吝嗇祝福:“順利。”


    許知廉等了一會,沒等到更多,兀自點頭:“好吧,結婚會給我發請帖吧?”


    祖荷笑道:“等極鋒上市,你可以多關注一下,股東結婚總會有公告。”


    “希望不會,”許知廉兩手抄褲兜,挺正兒八經說,“你什麽時候不愛他了,隨時過來找我。”


    祖荷配合地思忖一會,認真說:“等我變成花泥。”


    許知廉說:“下輩子裝在我的花盆裏吧。”


    祖荷說:“可是荷花要長在池塘。”


    “……”


    *


    早上八點整,市長登台發令鳴槍,馬拉鬆就此開賽,起點線處人群如氣球出籠,起先密集,最後鬆散,往前方流動。


    前麵兩個選手衣服背後印著“禁止超越”和“歡迎超越”,喻池身著背後印著極鋒標誌的運動衫,奔跑起來像一塊移動廣告牌;耳機開始工作,姬檸新曲《風刃之芒》流淌而出。


    我逆著風的方向,如箭般飛翔,你等候的地方,是我自始至終的夢想。


    馬拉鬆是一場孤獨的旅程,漫長而枯燥,就像那年他一個人對抗截肢的痛苦。所幸馬拉鬆還有終點,截肢生涯茫茫無涯,他既然能挺過9年,馬拉鬆關門時間隻有7個小時,又算得了什麽。


    領跑集團遙遙領先,不乏國外選手,如果沒發生意外,喻池也許會出現在裏麵,但現在還能重新站在跑道上,感覺也還不賴。


    喻池找到3小時的兔子,跟在小分隊的尾巴。臨時隊員不少訝然,暗中打量他的“刀鋒”義肢,但都大方叫他加油。他所經過的地方,觀眾的助威聲也越發響亮,鏡頭停留在他身上的頻次比一般人還高。


    喻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太能分辨外界的聲音。


    他從小便體能出眾,每天跟著喻莉華晨跑,學校裏的體育項目對他來說小菜一碟,全家人一起爬山,蔣良平反倒成了最差勁的那一個。


    有一回他和喻莉華在街頭晨跑,有個男人追了他們一路,喻池以為碰見色狼,暗示喻莉華加速。那男人也狂飆,哈嗤哈嗤地像條狗窮追不舍,直到把耐力長跑逼成速跑,終於招架不住,揚言大喊他不是壞人,是體校教練,問喻池有沒有意向往這方麵發展。


    喻池那會小學還沒畢業,身高170cm,肌肉不算發達,腦袋不算簡單,想也沒想便拒絕邀請。


    那會隻有課業成績糟糕的學生才會往這條路走。


    幸好喻池沒有,不然幾年後碰上車禍,唯一的活路都給斷了。


    馬拉鬆沿著貫穿城市東西的大道,一路盡是標誌性cbd,平日晝出晚歸,生活節奏飛快,也隻有在夜跑時,喻池才有機會欣賞這座一線城市的風景。


    前麵15km隻是日常訓練裏程,他自如跑過。


    經過公司附近,喻池乍然看見跟身上相同標誌的旗幟,極鋒的夥伴在邊上搖旗呐喊,一聲聲“池哥加油”裏,還摻雜不同尋常的吼叫——


    “姐夫,加油!姐夫,最棒!”


    “……”


    喻池像高三的早晨一個人悄悄訓練長跑一樣,馬拉鬆也是他的秘密項目,隻有祖荷一個人知曉。他夜跑的習慣在極鋒家喻戶曉,還有人背後偷偷開賭:誰每個月跑的裏程能超過喻刀鋒,下個月就給對方帶一個月早餐。


    幸好這些人還有自知之明,沒人敢來和喻池單挑,不然豈止一個月早餐,得帶到從極鋒辭職吧。


    人人都曉得他熱愛跑步,但沒人會把他和馬拉鬆聯係到一塊。多數都會覺得,像喻刀鋒這樣的人,鍛煉隻是為了保持健康。


    曲無宗額上還綁著紅色發帶,鶴立雞群高出一截,舞動旗幟的模樣青蔥又激昂,不禁令人懷念青春。


    喻池略略抬手,算作招呼。曲無宗給充滿電一般,那聲“姐夫”瞬間高出幾個度,感情飽滿仿佛叫親姐夫。


    42公裏,旅程漫長,孤獨是主調,偶爾有人陪伴,感覺很是充足。


    一股難言的激情在心頭竄動,驅動他更加有勁擺動雙腿,通身似在燃燒,耳旁秋風也發暖了。但他不能隨意加速,前方還有20+公裏,而不是2公裏,他得積攢精力。


    第一個折返點出現,同時還有大半年未見的傅畢凱。


    喻池心無旁騖,本來也沒注意到他,可他毫無芥蒂的一聲“喻池加油”,還是成功讓他扭頭一瞥。


    也許這就是馬拉鬆的感染力,當目睹生命爆發出原始的力量,沒有人能不為之動容,沒有人忍心唱衰。


    “跑完全程我叫你哥!”


    喻池微微一笑,像提前接受這個稱呼。


    20公裏,半程終點,一部分選手完成目標離場。


    理論上這個數值也到了半馬,但真正的全馬半程還在30公裏處,體力瀕臨殆盡,最後10多公裏才是考驗跑者的真正水平。


    路過補給點,喻池放慢步調,取過紙杯,捏扁杯口,仰頭將水倒進嘴巴。


    沒有太陽炙烤,沒有雨水阻塞,陰天在平時不受歡迎,此時不吝是一個完美天氣。


    路旁立著一幅巨大的偉人宣傳畫,上書“堅持黨的基本路線一百年不動搖”,正是他在1979年春天畫下一個圈,此地才從小漁村變成全國著名的移民城市。


    也許也有人在他身上畫了一個圈,讓他從困厄中振奮,從一文不名的學生,蛻變成準上市公司的ceo,從一蹶不振的截肢少年,變成即將完成馬拉鬆的跑者。


    30公裏,出現第二個折返點。


    3小時兔子帶領的小分隊已經人數減半,起點時看見的“禁止超越”和“歡迎超越”選手也不知道去向何方,也許就跟人生一樣,即使父母,也隻能陪伴自己一個階段,漫長的路程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在走。


    別後重逢,真情猶在,多麽幸運。


    也許那個人從來不曾離開,她的精神像兔子一樣,引領他跑完全程。


    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上學時的例句在他身上不適用,畢竟他隻有一條腿——假肢可不會有知覺,但殘端會。


    健肢腳步浮腫他已提前穿大一碼鞋子,可接受腔不能預留大號;殘端麻木之前,已經感覺到浮腫,擠壓接受腔。這已經是一流材質和水平做出的假肢,可還是無法像足部與鞋子一樣,給他提供100%的舒適。


    平常最長裏程也就30公裏,從這一刻開始,往前的每一步,都是新裏程。


    喻池的對手隻有他自己,而他不曾有過馬拉鬆記錄,往前的每一步,都是新記錄。


    35公裏。


    或許時間不再重要,像他這樣的人,能堅持完全程就是可歌可頌的勝利。


    40公裏。


    臨近終點,人群漸密,呐喊聲威武震天。


    也許沒有人料到他能那麽快跑回來,助威聲似乎都在獻給他:有人叫他衣服的顏色,有人喊出他的號碼牌,有人叫出像他這類人的通用稱呼——


    不再是殘友,截肢者,特殊人士,喻池配得上那個英武的名字:刀鋒戰士。


    但他心裏隻剩下一種聲音,有人說在終點等他。


    他甩開兔子,騰飛起來,像個真正的戰士,令人心驚膽戰,怕他下一刻摔倒,令人熱血沸騰,想他順利衝刺。


    2小時58分17秒,定格成喻池的馬拉鬆pb。


    藍衣白帽的工作人員遞來白色毛巾,喻池披上,整個人很快被喻莉華和祖荷一左一右接過去。


    喻池攬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教會他第一次走路,一個鼓勵他第二次走路,這一刻汗水全化成淚水。


    登高遠眺的喜悅會淹沒來時的疲累,也許跑完馬拉鬆並不算什麽,人生還有漫漫長路,但他無疑收獲了麵對長路的勇氣。


    第60章


    喻池完成人生第一次馬拉鬆,極鋒互動也結束馬拉鬆式pro-ipo時期,於2015年的春天在美國納斯達克敲鍾上市,當日股價暴漲,使創始團隊和幾位原始大股東身價搖升億級。


    慶功會上,甄能君把祖荷拉到一邊,問她如果要設立一個獎學金基金,需要一些什麽手續。


    “規模應該挺小,我就想回高中母校,資助一些在高中和大學有困難的女學生,一定隻是女生。”


    祖荷耐心解答,承諾過後給她安排專員跟進,又問:“即使屬於特別使用的基金,那應該想一個響亮又一目了然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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