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傳說中,聰慧過人的皇長孫殿下嗎?


    不多時,皇上朗笑道:“諸位請起。皇額娘說了,今兒論家禮,見了朕不必拘束,科爾沁與我大清親如一家,還講究這些做什麽?”


    皇上用的蒙語,含有顯而易見的親近。話音一落,寂然無聲的氣氛轟然散開,轉而變得喧嘩熱烈,領頭的科爾沁郡王紅光滿麵,連連彎腰,大聲道:“皇上請,太後請!”


    娘娘們自有女眷招待,唯有宜妃會些蒙語,使得對方驚喜無比地寒暄。今兒算不上正式接見,其餘部落的王公還在趕來的途中,漠南諸部,最受優待的唯獨一個科爾沁,他們羨慕也羨慕不來;每當眼熱的時候,他們便安慰自己,付出與收獲一向成正比。


    科爾沁占著最大的羊群,肥沃的草場,盡管實力不強,卻受邊塞將士保護,代價卻是潛移默化,以至徹底臣服。


    他們沒有智慧的孝莊文皇後,也沒有受人尊敬的皇太後。賭上整個部落的命運,其餘首領豁不出!


    當下,皇上走在最前,微微彎腰,進了一頂寬闊無比的大帳。


    炙烤羊肉的香氣彌漫,配上濃鬱的奶茶,蒸騰熱氣陣陣上湧,皇阿哥們一進帳篷,無一例外地餓了。


    皇上太後坐在上首,太子緊隨其後。弘晏一屁股坐在阿瑪身旁,小手指了指麵前的烤全羊,肚子咕咕叫了一聲,那叫一個望眼欲穿。


    太子猶豫一瞬,自覺拿起桌上匕首,試探著戳了戳。


    烤全羊皮焦肉脆,滋滋冒著油。


    擺在眼前的絕頂美味,不是沿途的膳食可比,於是太子切了一小片,動作矜貴優雅,在弘晏眼巴巴的注視下,放進嘴裏嚐了嚐。


    弘晏:“……”


    那廂,皇上為增進雙方友誼例行發言,極為靠前的一個角落裏,弘晏生氣地虎口奪食。父子倆旁若無人,唰唰解決了一條羊腿,引來萬眾矚目,準確的說,是弘晏引來了萬眾矚目。


    誰叫他的腮幫子一刻不停呢。


    太子淪為兒子的苦工,任勞任怨片羊肉,那熟練的刀功,看得科爾沁郡王目瞪口呆,整個帳篷寂靜了下來。


    坐在郡王身側的兩個男孩兒,大的十歲,名喚桑敦,早早被冊為世子;小的五歲,名喚果敦,乃是世子的同胞弟弟。兄弟倆完全是不一樣的類型。


    果敦即便吃慣了這些,依舊咽了咽口水,惹來哥哥的低聲提醒:“注意禮節。”


    世子桑敦年僅十歲,卻長得分外高大,皮膚微黑,眼神警惕,像隻草原幼狼。果敦聽話地縮回手,半晌,又忍不住看向弘晏,小眼神滿是渴望。


    他的羊肉,看著好好吃……


    皇上講著講著,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餘光一掃,太子切肉切得正順手。


    保成竟敢無視朕!皇上不悅,正欲咳嗽一聲,卻又發現太子的努力,都到了弘晏嘴裏,於是話到嘴邊,生生拐了個彎:“開席罷。”


    科爾沁郡王大受震撼,太子果然是皇上的心肝寶貝,怎一個受寵了得?!


    ——


    烤羊肉肥而不膩,沒有半點膻味,弘晏吃得心滿意足,卻見一個小男孩兒偷偷望著他。


    看席位,應是世子的弟弟,皮膚比哥哥白了幾個度,眼神純澈又天真,一看就是被寵著長大。


    許是太久沒見同齡人了,果敦鼓起勇氣,發出交友的訊息,弘晏精神一振,立馬同他眨了眨眼。


    果敦咻一下低頭,耳朵紅了起來,皇長孫殿下他,他好熱情哦……


    弘晏眼睛漸漸亮了。他同太子道:“阿瑪,能不能教我幾句蒙語?日常交流就好。阿瑪是南書房最博學的語言天才,五叔都比不過!”


    太子擱下奶茶,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南書房就孤一人,哪來的最博學?”


    弘晏:“……”


    失策了,他爹和叔伯不在一塊讀書。


    太子懟了兒子身心舒暢,也沒另起疑心,笑吟吟地教了半天。轉眼到了傍晚,皇上出了帳篷,與諸位王公議事,太子與八貝勒旁聽,至於還在讀書的九、十、十三十四阿哥,廣袤草原任由他們撒歡,想去哪兒去哪兒,太後笑嗬嗬的,也不約束。


    十阿哥策馬奔騰,那叫一個暢快,轉眼一看,九哥人不見了。


    跟著不見的還有大侄子,胤俄撓撓頭,九哥終於苦盡甘來,踩鵲橋破詛咒了?


    另一邊。


    世子桑敦年紀尚小,卻已跟著郡王處理事務,皇上誇了句少年英才,破例允他旁聽。隻剩果敦孤零零的,正沮喪呢,剛剛交的朋友突然出現,還帶了禮物來,他驚喜地叫了聲:“皇長孫殿下!”


    “小王子。”弘晏一笑,用蒙語親昵地說。


    九阿哥自告奮勇給大侄子把風,規避一切不安定因素,故而站得遠遠的,並不清楚兩人的對話。


    過了片刻。


    果敦麵頰紅撲撲的,認真想了想,“羊毛……羊毛不值錢的,阿布想賣都賣不出去呢。弘晏哥哥,想拿多少拿多少,這個我能做主!”


    弘晏搖搖頭,伸出五根手指,嚴肅道:“我們是朋友,哥哥不能占你便宜。市價的五倍,我們全收,怎麽樣?”


    果敦還來不及感動,驀然瞪大眼睛,市價的五倍?


    羊毛價賤,即使他年幼,跟著哥哥耳濡目染,卻也知道這是一筆超超超劃算的買賣。


    果敦興奮極了,繼而想起了什麽,生怕他找別人買,慌慌張張道:“弘晏哥哥要多少?我們好像、好像沒有那麽多羊毛……”


    每個部落都這樣,不是拿來做墊腳的氈布,就是拿來焚燒,羊奶羊肉才是值錢的好東西。


    弘晏唔了一聲,皺起眉頭,像是陷入為難之中。


    果敦頓時急了。


    ——


    第二天一早,得知太後想瞧瞧科爾沁的草場,以及草場之上的駿馬牛羊,這些都是科爾沁最引以為傲的根基,郡王高興不已,連忙親自領路。


    太後去了,皇上怎能不奉陪,太子以及諸位阿哥也在其列。正是晴好春日,氣候溫暖宜人,馬兒驃肥體壯,牛犢肥嫩可愛,還有綿羊……羊……


    羊。


    所有人沉默了。


    隻見漫山遍野的羊群,白得晃人眼。它們全被剃了毛,驚恐地四處亂竄,一眼望去,白花花,光禿禿的一片。


    郡王驕傲的神色還在,瞬間變得僵硬無比。


    毛……毛呢?


    第44章 會審   一更


    皇上愣了,太後愣了,太子以及眾位阿哥都愣了。


    唯有九阿哥腳趾扣了扣,聽見十阿哥嘀咕道:“這景象,還挺別致。”


    郡王捂住胸口,呆呆看著眼前一幕,隻覺呼吸都不暢了。


    羊毛是不值錢,加上暖春天氣,沒毛也礙不著什麽,隻那光禿禿的視覺效果太過嚇人,既不美觀也不齊整。當著皇上太後的麵,漫山遍野一大群果奔羊羊,在他麵前奔跑,奔跑——


    活似銀瓶乍破水漿迸,郡王腦子嗡嗡嗡地響。


    朝皇上、太後僵硬地扯出一抹笑,他把管理羊群的台吉拉到一旁:“這是怎麽一回事?”


    羊群進賊了?!


    台吉欲哭無淚,顫巍巍地回:“王爺,下臣,下臣也不知啊!”


    一晚上的時間,山頭變了一副模樣,狂風過境也沒那麽快的。羊毛還剃得挺幹淨,光光溜溜半點不留,定不是一人能夠完成的差事,少說也有二三十人團夥作案!


    他想到了,郡王如何會想不到?


    郡王沉著臉來回踱步,餘光忽然瞥見一位信任的心腹,那反應很是不對勁兒。心裏一個咯噔,他有時奔波在外,無法照看小兒子果敦,就派心腹料理果敦的事,既是寵愛,也是一種保護。


    正欲開口問詢,心腹礙於壓力撲通跪下,自個招了:“回郡王的話,是、是果敦王子所為。”


    說著,一股腦將果敦與弘晏的交易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卻也客觀,公平,公正,“如今又是春日,長孫殿下欲與市價的五倍收購,小王子生怕庫存不夠,這才,這才喚上奴才……”


    小王子的撒嬌攻勢,很少有人能夠抵禦,心腹頭腦一熱,何況賺錢的事兒,王爺著實不會虧本。


    豎起耳朵聆聽的九阿哥幹幹一笑,轉開了頭,這人說得分毫不差。十阿哥驚呆了,這其中怎麽還有大侄子的參與?


    太後也驚呆了。她不知其中貓膩,眼睜睜看著郡王的臉色,從忽青忽白轉為無言以對,一股腦全向著果敦去了,頓時有些訕訕的,元寶收那麽多羊毛做什麽?難不成毛線不夠了,哎喲,這……


    皇上太子也是訕訕,父子倆同步輕咳了一聲。


    想都不用想,定是元寶忽悠的人家。


    太子若有所思,皇上鳳眼一深,剛要說句胡鬧,郡王卻是瞬間轉變了神色,連連擺手,絲毫沒有怪罪弘晏的意思:“不過幾捆不值錢的羊毛,哪需要長孫殿下付銀子?都是果敦不懂事兒,回頭我便教訓他!”


    字裏行間,不難看出果敦的受寵,那是與抓賊完全不同的一副態度,與皇上寵愛弘晏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桑敦和果敦小小年紀沒了額吉,郡王看重大兒子,疼愛小兒子,此時此刻竟生不起氣來,而是覺得惶恐,生怕皇上太後怪罪果敦。


    雖不知長孫收購羊毛的用意,但是市價的五倍,太高了,聽著連他都心動。


    臭小子,坑錢坑到皇長孫頭上去了!


    太子:“……”


    皇上趕忙把郡王安撫下來,微微一笑,三言兩語給事情定了性:“弘晏近來迷上織毛衣,宮中原料有限,收購羊毛,怕也為了這個。都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鬧,哪需要什麽教訓?”


    太子也道:“弘晏這小子頑皮,孤給郡王賠不是了。”


    “不敢,不敢!”郡王聞言,大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心間忐忑盡去,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看樣子很是感激,此時此刻,離他最近的一座山頭,弘晏躲在石塊後麵,悄悄對果敦道:“看,郡王絕不會怪罪的。”


    隻需和他待在一起,屁股總能保住,弘晏已經悟出心得來了。


    果敦亮晶晶的崇拜眼神看向他,“弘晏哥哥,你真好。”單純孩子又有些愧疚,吞吞吐吐道,“那麽多銀子花了,哥哥還夠不夠吃羊肉呀?”


    果敦拍拍小胸脯,大包大攬地就要請客,還想包了一日三餐。


    弘晏忍不住用慈愛的眼神望向他,“夠的,哥哥錢多著呢。”


    知己的愛心銀子,管夠!


    ——


    皇上一行人回駕之後,果敦揣著銀子,興高采烈回了帳篷,獻寶似的上交給父親。


    然後差點挨了哥哥的一頓揍。


    郡王頓時心疼了,一疊聲地阻止大兒子。除了手段粗暴了些,羊皮光禿禿難看了些,果敦小小年紀大賺特賺,虧的可是大清的皇長孫!


    郡王可驕傲了,桑敦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他的眼神警惕又疑惑,仔仔細細盤問果敦其中細節,得知連夜剃毛的主意是弟弟想的,與弘晏毫無關係,頓時放下一半的心,想揍弟弟的念頭更深刻了;至於另一半,是狼一般的敏銳直覺。


    皇長孫殿下細皮嫩肉的,他會織毛衣嗎?


    織毛衣……需要羊毛大批發嗎?要是做成毛氈,足夠鋪滿幾個山頭了。


    科爾沁不是沒有中原運來的織機,也不是沒有心靈手巧的姑娘,卻都是製作麻與棉。桑敦實在不懂,思來想去憑借直覺,給弘晏蓋上一個戳,有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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